“太后娘娘特赐文孝县主照殿玉如意两柄,金镶珍珠层层牡丹玲珑簪一?对,贺文孝县主及笄之喜!”
藩王入京后宫中设宴不断,大朝会有大朝会上的风起云涌,小闺门也有闺门中的锦绣。婉太后忙着为太子笼络他几位皇叔巩固地位,不忘在八月初三?这日赏华蓉一?份体面。
华蓉借了?华年财大势粗的光。
可别管这份儿?礼怎么来?的,体面就?是体面。华蓉在自己的生辰宴破天荒上了?艳妆,一?身?嫦娥色幅裙广袖,打扮得宛如花蝴蝶。
她当?着请来?的众多名?门淑秀面前,欣然拜谢太后娘娘赏赐。
“阿蓉果然深得太后娘娘赏识呢,瞧瞧这水头,非内库不能寻出。”
兴平侯家的小孙女甘采和艳羡不已,其余交情远的近的小姐们,也都?乘兴送上许多漂亮话。谁让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呢,明眼?人都?看得出,华蓉如今的靠山可是太后。
不知谁戏谑了?一?句,“不如点出贵妃醉酒吧,正?好应景。”
此言一?出,厅阁有瞬间寂静。
一?个姑娘家及笄,何以会与贵妃应景?华蓉心里打个突,太后娘娘如此不遗余力的抬举她,她不是没?猜测过背后原因,可她心中只惦念芝兰玉树的谢公?子,黄梁再好,哪里是她想做的美梦。
说笑之人奚家四姑娘,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风声……
王姨母听不出弦外之音,就?觉着贵妃醉酒这出戏喜庆,没?等华蓉拦阻,忙迭迭地摇着丰腴腰身?叫小戏班装扮起来?。
她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是文孝县主的姨母,此日在外甥女的生辰宴上极尽卖弄,一?应琐事都?亲手包办,许多矜贵姑娘背后偷笑,她也不知。
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华蓉无法撂脸子,淡笑道:
“哪里的话,我又?不住在东院,如何配得上这出戏。”
轻描淡写一?句话,祸水引到了?华云裳头上。宾客们听了?,自然谈论起华府未曾露面的大小姐。
“是啊,妹妹及笄,怎么也不见华大小姐露面?”
“呀,莫不是嫉妒自家妹妹又?是封君又?是得赏,没?脸面出来?吧。”
“还是一?府当?家人呢,我们这么些来?客登门,她这主人家一?点子规矩都?没?有……”
“你们说摄政王当?真?看上她了??”
华蓉施施然听她们议论够了?,才不紧不慢露出谦和的神情,“不要这样说家姐吧,她兴许有事,来?,咱们开宴。”
一?声“开宴”未了?,忽见府内总管华山沉面而来?。
老管家在众多娇客的讶然中揖手道:“大小姐吩咐,今日华府闭门谢客,请诸位贵客先?回吧。”
亭台笙竹才响,满席佳肴方置,所有人闻言都?惊呆。
哪有大喜的日子,礼收了?菜没?上,张嘴就?赶人走的道理?
甘采和疑惑地扯扯华蓉袖子,为她庆生的好友也都?转头看着寿星。华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捏紧指节问华山:“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华山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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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确实有事。
一?院之外莺莺热闹,却鲜有人知今日非但是华蓉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
可老天爷却在她成人这日,将一?盆掺了?冰的冷水兜头盖脸砸下来?。
她的师兄师姐们乘的是商船,太湖无风无浪的,偌大船只怎么会说沉整艘就?沉了??明明不久前小晴师姐还寄信说,不日便可上京来?瞧她的,怎么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窃蓝望着姑娘雪白到透明的脸色,担忧不已,这是老爷十五年来?头一?回没?陪在姑娘身?边庆生,谁料就?传出这样的噩耗。
“小姐忘了?学宫的菡湖,黄姑娘是会水的,”她竭力安慰,“兴许他们这会儿?已经?上了?岸,只是消息滞后没?到京城……”
云裳动了?动冰冷的唇,发不出声音。
黄晴师姐会水,可蔺师哥是地道的旱鸭子,那年她青梅醉酒,缠着蔺清非要在水边数青.蛙,醒来?后被蔺师哥打趣了?整一?个月,说他可是拿命来?给?她消遣。
还有谌让,他还不到十四,是公?认将来?可接掌稷中字宫的天才少年,如今消失在且深且广的太湖……
窃蓝加重语气:“小姐!有琴先?生还在京城,您振作些。”
云裳被她一?语喊回魂,是啊,大师兄还在,她不能自乱阵脚。
云裳使劲揉了?揉脸,让窃蓝去驿馆找师兄商议。有琴颜却并不在,想必同样接到了?消息,出门想办法联络江南当?地的情况去了?。
云裳得知后隐忍地抿了?抿唇。南北学宫的分庭辩礼举行在即,中原九州的文才清儒都?在关注,这个时候江南入京的船沉了?,说是意外,恐怕连意外自己都?不信。
那么是谁做的手脚?云裳思?索,会是无涯书院吗?不,同样为誉满天下的杏坛清所,北学不至下作至此。
难道是东宫?太子自从小冠礼上重夺监国之权后,颇受民心爱戴,谢璞助他在太学上立名?是势在必得,如此一?来?,唯一?的障碍自然就?是代表南学上京搏位的诸人。
或是临安王容明晖?他盘踞江左已久,不会愿意放任南学北上,治世在能人,纵鸟入林相当?于失去揽才收为己用的根基。
前番以姑苏云家为首的江南世家举族迁往京城,应当?了?引起临安王的不悦与警惕,如果她是临安王,最不希望的就?是稷中学宫的人在辩礼上取胜,在京城扎稳根基。
甚至还有婉右相、太后娘娘、以及旧太学隐而未见的既得利益者……
这些如云雾缭绕的势力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云裳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确定一?点:不论背后黑手是何许人,都?不可能是摄政王。
北学已然依附太子,没?有人比容裔更想让南学顺利入主国子监。
兜兜转转,她身?背后唯一?能信赖的人竟成了?他……
云裳又?拿手背用力一?揉眼?睛,似小孩子受了?委屈不愿别人见着一?般。她皮肤娇嫩,力气稍重便在眼?皮上留下两道粉色的浅痕。
明目睁开,又?是那稳如泰山的稷中小师叔。
她定神吩咐窃蓝,让阿爹留给?她的府卫分散出去打探情况,邻院的戏乐唱词随风飘来?。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呵,广寒宫……”
亲如手足的门窗生死未卜,云裳闻声一?肚子急火,冷眉道:“华府今日闭门歇乐,让她们散了?!”
华山过来?接令时多斟酌了?一?句,“太后方遣人给?二小姐赐了?礼,这时候散席恐怕……”
不提婉太后还好,一?提云裳眼?前便似出现她的师兄姐们身?陷湖心漩涡的幻境,按住自己气抖的手,“华府不是皇宫内苑,在这里,我做得了?主。”
华山便领命而去,这厢花厅里的人听见逐客之言,没?一?个心里舒服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凝住。
华蓉一?身?华裳之下脸色青白,强忍怒火,逼着眼?泪染红眼?圈:“姐姐这是何意?她若对我有何不满,做妹妹的退让千步万步都?是该当?,可在场皆是我下帖请来?的小姐千金,身?份尊贵,姐姐操持府内庶务,便是华府半个主人,如何能如此无礼行事?”
随着她的话音,众人都?有些可怜被长姐欺负的华二姑娘。甘采和更为好友打抱不平:
“她华云裳以为自己是谁,连太后的脸面都?敢驳,是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吗?华公?爷在家时最疼阿蓉,若这会儿?有公?爷做主,她可还敢这么强横?”
华山一?虎脸,露出几分昔年随老爷征战的杀伐气,“小姐慎言。”
兴平侯娇惯养成的孙女下意识后退一?步,勉强撑着脖颈道:“我、我说错了?吗?”
好好的及笄礼搅成一?团乱,回院子换衣的王姨母听闻后这还了?得,赶忙便要过去给?蓉姐儿?撑腰杆子。
来?递话的问春跟在华蓉身?边多年,最懂姑娘的心思?,平素颇有些看不上没?有自知之明还顺杆爬的王氏,心道你老的腰杆能撑几两重,出去不够给?我家姑娘丢人的,面上丝毫不显,快速语道:
“姑娘说旁的不管用,这时便要靠张济公?子的本事了?,也算完却您老的一?件心事。”
问春在王氏耳边密语少许,王姨母且惊且疑,喃喃道:“这、外头这么多客人看着呢,妥当?吗?他这一?步迈出去,可就?不好回头了?啊……”
问春深笑:“正?是这么多人有头有脸的小姐们看着呢,姨母想,张公?子进了?那院儿?里,您这个身?份娇贵的儿?媳妇还跑得了?吗?华国公?又?不在家,做主的还不是您这长辈。再说,张公?子抱得美眷,说不定将来?还能给?您挣个诰命回来?呢。”
王姨母听见“诰命”二字,双眼?直放绿光,她左思?又?想,终于咬牙点头:“都?说拼着一?身?剐,敢把天王拉下马!姑娘,我懂得了?,你这就?让你们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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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还是走吧……”
花厅里乐阑人寂,大家都?觉扫兴,有人想到华云裳背后站的是摄政王,而华蓉倚靠太后之势,她们自家姐妹斗法,不想参合进去,便准备回家去。
华蓉默默掉泪,那姿态从美嫦娥变成病西施,看着便使人同情。甘采和来?了?脾气,高声道:“姐姐们别走,好像我们被赶出去了?似的。她华大姑娘不是有话吗,那叫她当?面与我们说个明白!”
问春这时候从里院出来?,冲华蓉隐蔽地点一?点头。华蓉挂着泪珠的腮边露出一?抹阴笑,才要开口,忽听二庭外两声唱礼:“摄政王礼到!云府大小姐到!”
一?群要走没?走的人闻声发怔。
那云家不云家的倒不要紧,怎么从不凑热闹的摄政王也给?华蓉贺生辰来?了?,他扬言要娶的,不是华云裳吗?
惊疑间两位来?客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在前的姑娘端庄娉婷,是姑苏云家的长孙女云长卿,而后头那个走路无声手捧一?个木匣的男人,正?是容裔身?边的付六。
华蓉不待他开口,彬彬有礼地福身?:“王爷的礼是送给?姐姐的罢,姐姐此时正?在她屋里,我遣人带贵使过去。
转头周到道:“倒是劳烦云家姐姐玉趾了?,前些日子云老夫人微恙,我原不过侍奉了?一?回汤药,尽小辈应尽之责,区区生辰怎劳挂怀……老夫人回府后可将养得好些了??”
小姐们心中哦了?一?声,原来?摄政王是给?没?名?没?分的那位送东西,反观这一?头,华蓉却得了?姑苏云家的青眼?。只是这声“哦”还没?落地,付六和云长卿同时摇头。
付六冷淡的眼?神如吐汁的毒蛇在华蓉脸上舔过:“不,王爷这份庆生礼,是专门为二小姐备下的。”
云长卿则淡然道:“祖母为华大姑娘备下及笄礼,特命长卿送来?,烦请带路。”
华蓉被当?面打了?脸,面上讪讪的不好看。
众人则又?是糊涂又?是好奇,不知摄政王唱的哪一?出。等云长卿往栖凰院去后,撺掇着华蓉接过那匣子,“摄政王送的是什么好礼?”
华蓉虽也不明白,但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又?拾回几分脸面,看付六一?眼?,矜矜地接过木樨匣。
染着蔻丹的指甲将那巧扣轻轻拨开。
一?阵血腥气袭鼻而来?。
“啊!!”
尖叫声响彻华亭,华蓉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便扔了?盒子,仍不免绞着胃袋几乎要呕吐。
“天爷啊!是手指!”
“是女人的手指,还带着血……”
在场的小姐们脸色惨白,甘采和方才头凑得最近,此时直接扳着桌角大吐特吐。付六含着未曾一?变的笑意,看着华蓉一?字字道:
“姑娘瞧,新鲜出炉的礼物,那血还没?凝呢。这是傅婕姑娘在猪溷中,遥祝华二小姐及笄快乐。”
华蓉脸上血色尽失,身?子大幅晃了?晃,付六没?有理会她,转身?向栖凰院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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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院此时有客,正?是云府的嫡长孙女云长卿。
她与云裳两人虽有表姐妹的名?义,却是头回见面,无甚话说。云裳之所以在焦头烂额中接待了?她,要归功于日前云家人抬着月支氏离开华府时,云扬请求到枇杷树下祭奠故亲。
韶白说她看得真?真?的,这人在树下垂袖三?躬到底,没?有一?丝敷衍。
彼时云裳从始至终没?露面,除了?月支氏亲自在她面前低头道歉,她不屑其他人廉价的同情。云扬也没?想要打扰她,走前却被一?个婢子叫住,传姑娘的话问他:“你可还记得我们夫人的模样?”
斯文的读书人想了?想,说:“她笑起来?有双温柔的眼?睛,声音很好听。”
因着这一?句,云裳可以不迁怒年长她几岁的云长卿。
云长卿有着书香世家养出的姑娘身?上那种独一?分的清持,谢过丫头奉上的小叶蛾眉。
她不知江南沉船之事——此事此时绝大部分人都?不知晓,即便知道子,也难以将华云裳这深宅的小姐与稷中学宫的关系联系到一?处。云小姐款语轻声地为云裳介绍,月支氏亲指送来?的这套传家翡翠头面,言语间吐露出祖母隐有后悔之意。
簪缨之家的女孩儿?成年时,家中长辈往往会在及笄礼上赠其一?套翡翠首饰,寓意女孩儿?如玉石之冠,亭亭和顺。
老太婆低不下这个头,便送来?此物讨和。
云裳没?有瞥过去一?眼?,在她看来?,这比云扬的三?鞠躬更廉价。
且她一?心挂着同门生死,恨不得将一?身?福禄都?分给?他们,再收什么生辰贺礼,无异往心上扎刀。
庭院垂花门外,唯独知道太湖出事的付六止步二门,不曾逾矩一?步。他两手空空地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传进纱窗内女子耳中:
“请姑娘安心,主子已向江南水陆总督海天青下令,加派人手全力搜寻。主子说——别怕,一?切有他呢。”
屋内云长卿惊讶地发现,先?前镇定远胜同龄人的姑娘倏尔红了?眼?眶。
仿佛收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及笄礼。
此时在栖凰院外,却见张济脚步发飘地走来?,双手不知往哪里摆似的揖拱:“小生张济,请姑娘妆安,不知姑娘叫我来?……姑娘有何吩咐,小生愿赴汤蹈火……”
付六眸光寒烁,一?句滚出去还没?斥出,一?颗心脏砰砰跳的张济就?滚不出去了?——
因为华蓉强拦下因败了?兴致、不想再在华府多停留一?息的客人,霸道得近乎撕破了?平日的柔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衣香鬓影堵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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