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云裳的?半边画眉还是没?能保住。

摄政王在炸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趁着女子发怔,拉她坐回绣墩,鬼出神没?的?小剃刀贴上那枚姣洁的?眉心。

云裳被窄窄的?细刃冰得轻颤一下,立刻被男人另一只手扣住后脑,“别动。”

鼻腔的?热息呼在她衣襟交叠处,丝丝氤氤的?不?散,似甘愿承接雪颊散出的?余芳。

他单膝半抵在云裳身前,头微微仰,眼神极为专注,手劲很稳,动作且轻且柔,羽毛挠痒般滑过去的?功夫,半条眉毛中道?夭折。

等云裳反应过来再想拒绝,已经?无济于事了。

云裳几?乎怀疑,方才听见的?那番剪不?断理还乱的?话,不?过是刮骨疗毒前的?麻沸散,为的?就是骗她一怔忡。

“你……”

“是。”容裔干脆利落应了一声,黑曜石般的?瞳心与云裳目光对?视一霎,又落回到?半条柳眉上,“如果你问方才那句话的?答案。是。”

是,我在追求你,从我重新?睁开眼的?第一秒开始。

男人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云裳五心烦乱,拼命想从上头找出他在骗人的?蛛丝马迹,看来看去,竟不?由欣赏起那副令人赞叹的?骨相来了。

好色害人。云裳有点绝望,禅二师兄从前让她不?要“以貌取人”真是有天大?道?理——她的?癖性?她自己再清楚不?过,每当看见品相上佳的?容貌都忍不?住心折,不?论?垂髫黄发还是长男少女。

有品有相尚且如此,何?况无品无相。

世间万事万物都划分着三六九等,而世人偏爱常理之外,仿佛不?羁的?才是天才,出格的?方受追捧。而云裳自幼便爱花中着锦,人中美色,自认是俗人中的?俗人。

俗人免不?了俗,面对?独一无二的?诱惑会如飞蛾恋火,如刻在夙命中的?悸动。

“就这么喜欢看我?”低笑的?声音一出口,云裳惊得倏尔回神。

所幸容裔手中眉刀撤回及时,借灯下向自己的?杰作端详一眼,觉得满意,朝那条光光如也的?眉弓轻轻吹了口气。

“你……”云裳好像不?会说别的?话了,耳窝一痒,半边身子都发僵。

这等轻浮举动都信手拈来,他那些貌似掏心的?话又有几?分可信?云裳神智及时回笼,适才她必是一时迷了心窃才会盯着他看……

“我如何??”容裔诧异于突然嗔怒的?女子,他不?过吹开浮在那上面的?绒毛,怎么又惹到?她了?

一条眉毛的?小姑娘在他眼里实在可爱得紧,只恐多说多错,才忍着没?夸出口。云裳回身一照镜子,却登如晴天霹雳,直接哭了。

是当真的?哭,那两行清泪全无酝酿的?流出来,完完全全是生理性?的?,被自己丑哭了。

“怎么了?”沉敛不?形于色的?摄政王一见她哭,什么从容都没?了,慌手慌脚地解释,“我没?刮出口子,也避开伤口了……”

“丑死人了!”云裳把脸呜咽在臂间,一时间对?容裔什么猜疑探究的?心都没?了,心里只有一声哀嚎:我方才居然顶着这副傻样,在他眼前明晃晃亮了半天相……

心如死灰。此不?为心如死灰,何?为心如死灰?

“不?丑,我瞧着很好,你怎么样都好。”容裔如实说出心里话,不?太?明白女孩子的?心情,又不?是不?会长出来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方才还字字珠玑的?女先生背影一动,仍如一滩死水枕在梳台上,不?吭声。

气氛诡异地沉默,静到?守在外间的?韶白试探地问了一声,被容裔一声低咳震慑回去。

容裔在开口表明心迹时,曾想过对?方有各种反应,他期待她的?反应,惊异也好疑虑也好,他喜欢看华云裳活色生香的?神态。

可摄政王万万没?想到?,所有设想最终败在了一条眉毛上。

还是一毛已经?消失的?眉毛。

尊严何?在?

容裔莫名的?争竞心发作,沉凝半晌,低声商量:“你若实在不?开心,我陪你剃成那样子,可好不?好?”

云裳悲伤的?心尖蓦地一烫,不?能再当成没?听见,此人总好意思说些直白不?懂迂折的?话,可偏偏戳人心窝。

她闷里闷气道?:“你别说了……夜深了,我要休息。”

容裔没?听见,他觉得今晚哄不?好小姑娘,她一定睡不?着觉,但在这方面实在外行,搜肠刮肚许久,忽道?:“坊间有句话说得不?错,‘眉毛一条长,胜过万担粮’……”

云裳:“……”

好了,方才的?暖心必是错觉。

容裔沉吟:“要不?然把另一条也剃了吧,取个平衡。”

云裳:……谁能让这位大?爷闭嘴呢。

仲夏夜蟀声阵阵,二更过,清翡阁的?小轩窗终于安静下来。明朝大?朝会,容裔还要亲迎十?年未还京城的?西北大?将军,这场小闹剧不?得不?告一段落。

他走之前不?忘安抚还在为眉毛哀悼的?小姑娘,虽然那些屠夫绣花的?话说得乱七八糟的?。云裳背身向隅,始终没?把脸露出来。

趁为数不?多的?理智尚存,在容裔迈出门前,云裳掐着手心问了他一句话:

“王爷可能忘了,你曾派暗卫去徐州查我,彼时你我,并不?相识。”

这是她对?容裔一切怀疑的?源头,除了摄政王想利用她聿国公女儿?的?身份谋算外,根本没?有其他解释。

他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么她乐得将这层窗户纸戳破,哪怕是巧言令色、算计阴谋,也落得个干净利索。

门廊处男人身形微滞,没?有回头:“姑娘以为的?素未谋面,于我已是夙世之愿。华云裳是我今生唯一图谋,此外别无算计。

“莫再有这样贬诋自己的?想法,”他说,“我会为你伤心。”

云裳怔顿许久,这一宿彻底失眠了。

·

睁眼到?天明,容裔的?话来来回回在她脑子里过,一时是他的?直言直语,一时是他的?言外深意,脸上结痂生新?肉的?伤口痒得恼人,转而想起那人为她灯下裁眉的?情形,细痒下了眉头又上心头。

心途坦荡的?姑娘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身旁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知?该怎么面对?容裔。

人在屋檐下,连躲都无处躲。

好在对?方转日天明又忙起国事,不?知?是不?是刻意,等闲在府中寻不?着影,管杀不?管埋似的?。倒把窃蓝放出来,送回了云裳身边。

主仆相见各自嘘喧,窃蓝一见姑娘瘦了一圈的?脸,眼睛当场红了。不?怪那位摄政王把她软禁起来时嘲讽她废物,她空练一身武艺,就这么守在姑娘身边还叫她受了伤。

“姑娘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窃蓝小心翼翼地看着那蒙住左边眉眼的?纱布,“我来给姑娘上药吧。”

才说完就被韶白拽了袖子,悄悄咬耳朵:“姑娘不?许一个人看,上药都是自己躲进屋子一个人偷偷上呢。”

听闻姑娘刮掉了半边眉毛,窃蓝更加心酸。云裳事已至此反而随它了,反安慰窃蓝几?句,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这几?日姊姊可曾留意了这府里的?地界布局,能带我出去吗?”

她不?是被灌了几?口蜜糖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花痴,何?况摄政王的?心思到?底是蜜糖还是□□还在两说。如果有机会,当然回到?自家最为安心。

昨夜她仔细想了想,如果容裔对?她真有心思,阿爹会一无所知?吗,如果爹爹知?道?,他为何?还会默许她留在王府?

往常受个小风寒,阿爹都会紧张不?已,这次她流了这么多血,爹爹怎么连看她一眼都不?看呢。

容裔之心不?可测,父亲也一定有事瞒着她。

窃蓝面露愧色,摄政王不?曾囚禁她,她也确实在可活动的?范围里,大?至摸清了半个王府的?布防情形。

但是摸得清才心惊:汝川王府外严内更严,里外五进十?庭百八房,暗桩影卫不?计其数,想来是王府的?主人在她身上下了赫令,那些武功高她不?知?几?许的?暗卫才对?她的?查探视若不?见。

窃蓝仗着轻功自己出府还勉强,再带一个不?懂武功的?姑娘,恐怕不?成。

云裳手指在梳台敲了两敲,侧头看着镜中纱布遮丑、没?有半分形象可言的?自己。

“他不?限你行止便好,今夜你回栖凰院一趟,不?要惊动人,帮我取件东西回来。”

伤口结痂,不?代表她忘了受伤时的?疼。傅婕陷害她之事没?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是谁模仿的?,她要把这个躲在背后的?人揪出来。

·

是夜,窃蓝秘密潜回华府。

华云裳不?在东院居住,栖凰院稍显冷清,唯庭下枇杷婆娑依旧。

几?个守夜的?丫头子懒懒地打嗑睡,窃蓝没?惊动她们,蹑入房中找到?姑娘要的?那本诗集,小心揣在怀内,便无声退了出去。

经?过正厢时她看见老爷屋里点着灯,想起姑娘说不?要打草惊蛇的?嘱咐,虽然不?大?懂,但还是没?去拜见,身姿轻伶地纵.垣而走。

窃蓝并不?晓得,华年此时不?在屋子里。

与华府相去甚远的?白云寺灯静僧歇,半山腰夜风微凉,腆着肚囊的?老将军与一人并肩而立,眺望梦华京内的?几?点不?夜笙火,观风涌夜林。

华年身边那人摘下披风的?兜帽,露出一张冷绝淡漠的?脸。

“明日便离京?”

华年点点头,虽不?情愿说出这句话,还是叹息道?:“吾儿?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

他捅死了将赴漠北的?秋子桐,又废了即将外驻湖州的?傅越义一条手臂,婉太?后、御史台与兵部三方问责,曾随高宗出征而今大?楚第一豪富眉头不?皱半分:老夫挂帅征漠北!

指望东西两宫眼看着与摄政王越走越近的?聿国公掌兵符、立军功不?太?容易,但在血洗白矾楼一事后,摄政王余怒未消,将婉慈为赴湖组建的?兵旅分营的?分营、调动的?调动,搅散个七七八八。他安在户部的?人手再卡一卡军费,加之北狄在朔边虎视眈眈,除了有钱又有兵的?华年,还真没?第二个人能接手这么大?个烂摊子。

婉太?后与右相国明知?这是个隐患,眉睫下也不?得不?作如此安排。

华年出征之事早几?日便定下了,瞒的?只有华云裳一人。

夜色下男子声音低沉:“国公前次之托,我没?有做好,此回容九浔以性?命作保,必护她周全一世。”

“一世倒不?必,老夫还没?年迈到?提枪不?能战,收拾些小蛮狄花不?掉一条老命。”华年侧头,有点子恶狠狠的?意味,“你别指望我死在北边,我女儿?就被你一人霸占了。”

这男子自然正是容裔,他低头微一勾唇,声不?可闻:“想倒真这么想过。”

华年:“……”

容裔道?:“真舍得不?告诉她?不?让她送行一程吗?恕我说,贵府姑娘心娇得很,等她知?道?后哭了,我没?把握哄得好。”

“差不?多行了啊,别没?皮没?脸的?!”

身边又是一声低笑。

臭小子!华年心骂一声,还没?离京就开始后悔了。把云裳交给容裔是下下之举,可他这一走,京中除了这混球还有谁能护住她?

容裔的?心性?、云裳的?心性?华年都了解,只要他女儿?不?愿意,谁也不?能强逼她做什么,这一点华年不?担心。

他剩下唯一的?忧虑,不?在人,而在天。

“容裔,你可知?我在万念俱灭后重获新?生,看见自己的?女儿?还好端端活在世上,心里有多惊喜?”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华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容裔吐露:“可当我发现裳裳每年中秋——她上辈子身死那日都会猝发心疾,却查无此症,我才知?道?,这并不?是上天对?我的?恩赏,而是诅咒啊。”

容裔收敛戏谑,想起上一次在华府,华年说的?那句话:天劫还没?有放过她。

华年害怕灾难重蹈,怕女儿?落水,怕她磕到?头,怕那把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不?知?何?人袭来的?利剑,更怕女儿?太?过灵秀出挑,引得天妒。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送华云裳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唯在将临及笄时,没?忍住动了私心,想亲眼守着她度过这个劫才心安。

哪知?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容裔静静听着他说,直至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位不?可一世的?国公爷卸甲之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父,甚至比芸芸众生更加无能为力。

沉默一许他道?:“还是那句话,我与国公所为者一。我在一日,她便无虞。”

那把伤了华云裳的?匕首此时紧贴在容裔的?胸膛,他目光几?近带着恶意,看向山下这暗昧人间。

他欠了她的?,他自己还。但这世道?如果再敢伤她分毫,叛天逆命的?血路罢了,他前世今世,都能再趟一遭!

……

不?起眼的?乌色马停在山脚,二人分道?扬镳,容裔最后向华年萧瑟疏狂的?背影注目一眼,跟来的?奎低声请示:“主子,回府?”

容裔伸手在胸口的?冷兵刃上按了按,眼神暗昧:“去大?悲塔。”

等到?他一身风尘气地回到?王府,已过丑牌时分了。下弦无月光,阶庭黑凉如水,唯有清翡阁的?窗子映出一片暖黄烛光,似特意为晚归人留亮照路。

男人就着微光静静站在窗阁外,满心安逸,连从那座阴暗塔下带出的?血腥都消弥了许多。

他当然知?道?小花瓶这会儿?早已睡下了,那盏灯,不?过是因她择席不?安的?缘故点上的?,可这不?妨碍丝丝密密的?踏实扎根在他心里。

她住在这幢终年冷清的?府邸,便是在行尸走肉中安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云裳的?心脏的?确在跳,而且是狂跳。

一窗之内的?光景与容裔想象的?迥不?相同,云裳根本没?歇下,她身披褙衫,在灯下看着那本华蓉交给她的?诗集,发颤的?瞳孔凝结一片匪夷所思。

桌上平摊着从书页夹层中抖落出的?一张纸。

纸笺上,以诗册里相同的?笔迹,誊着一首不?堪入目的?艳词。

作者有话要说:我晚了,主动跪键盘QvQ

感谢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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