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满是凉丝丝的湿气。
昨天晚上秦英值班,今天轮休,早上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去上课了,中午又在学校吃饭,是以她晚上便买了些五花肉,给孩子们做了顿好的。
这天甄平津回来的也早,洗了手在桌前坐下,随口问了小儿子的学业,忽然就听到桌子上传来了一个很弱很小的声音。
相比小儿子,他对大儿子是真的谈不上很喜欢,虽然学习成绩好,人也乖,可性格上却着实是有些懦弱了,每次听他蚊子哼哼似的说话,他都忍不住想上手打人。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微微一变,甄平津冷着脸,道:“再说一遍,没听清楚。”
秦英也皱了皱眉。
甄优秀侧目朝哥哥看过去,甄元白正捏着筷子捣着饭,眼珠子不安的朝他们转了转,战战兢兢:“我,我想转学……”
“又有人欺负你?”秦英问:“怎么回事,我去找你们老师。”
甄元白急忙摇头否认:“不是,没人欺负我。”
是我……害别人摔倒,流了好多血。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超级超级可怕,一中人送外号惹不起,毫无疑问,等“惹不起”从医院出来,肯定要打死自己,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他都能够想到自己的未来会经历什么样的地狱生活了。
但他从小就没闯过祸,这话他根本不敢说,眼看着父母开始商量谁明天去学校问问发生了什么,他更是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惹不起”受伤的地方是在校外,甄元白打电话叫了救护车,躲在一边儿看着他被抬走,自己就跑回来了,要是父母明天去学校问,保不准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他害“惹不起”摔烂了头,不用“惹不起”亲自出手,他那群兄弟就能把甄元白头给打掉。
甄元白心脏砰砰乱跳,眼睛在父母之间左右转动,这两位提到明天要去学校,也都有些不甘不愿,开始互相推辞,甄元白的性格实在太懦弱,甄平津和秦英都觉得自己去学校帮孩子摆平被欺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们宁愿甄元白把别人欺负的哇哇乱叫,出些医药费也是好的。
甄元白看出来,转学是不可能的,他不敢多提,忙道:“不转了,我就是……觉得老师教的不好,就,就这样。”
甄元白现在上的是省一中,别的不敢说,至少在本市,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学习环境,那都是顶尖的。
他在桌上三人诡异的沉默中扒了两口米饭,飞快的溜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甄元白的心还是跳个不停,他是个相当害怕惹事的人,平时遇到那些刺头向来是能躲则躲,被调侃两句也是能忍就忍,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时不凡踩着滑板弯着嘴角喊他“真傻帽”的时候,他突然就恶向胆边生,在下滑路段直接把他推了下去。
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跟鬼使神差似的。
他满脸茫然的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时不凡脑袋下面那一滩鲜红的血,直到甄优秀过来敲他的门:“妈让你洗完澡再睡。”
“知道了。”甄元白赶紧答,等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拉开门走出去冲了个战斗澡。
一出来,就对上了弟弟探究的眼神,他心里顿时又打鼓:“怎么了?”
“你是不是惹事了?”
甄优秀跟他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虽然不惹事,但从来不怕事,而且从小就很沉稳,他爸经常说甄优秀未来是干大事的人,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看一眼甄元白,然后恨铁不成钢的叹一口气。
甄元白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杆儿,道:“胡说,我才没有。”
甄优秀比他小三岁,现在还没他高,是以甄元白也不怕他,他训斥道:“小孩子不要随便对大人的事评头论足,回去睡你的觉。”
甄优秀挑了挑眉,目送他回了房间。
甄元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内心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又一个激灵惊醒了。
虽然当时谁也没看到他害时不凡摔倒,但是时不凡自己知道啊!他难道不会打电话跟老师告状吗?到时候老师肯定会给自己爸妈打电话的,这么一说,那爸妈岂不是明天就会被喊去学校?
甄元白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
他摸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零点了,照理说这个时候的时不凡不可能还没醒,除非他……
甄元白更加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自己时不凡挂掉的事儿,风一吹窗帘,他都感觉时不凡的鬼魂过来找他了。
他开了台灯,缩在被子里大口喘气,又陡然从床上爬起来去翻了翻自己的存钱罐。
他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平时爸妈给的零花钱还有买学习资料的钱,只要有剩余,都会存下来,倒在床上把一些大票子数数,居然有小两千。
甄元白决定去医院看看时不凡,如果他还活着……那他就跟他道歉,顺便把医药费交了,争取不被打死。
他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还漆黑的天,脑子里全都是时不凡,完全睡不着了。
为什么爸妈到现在都没有接到电话呢?时不凡难道还没醒吗?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甄元白又内疚又不安又害怕,迷迷瞪瞪睡过去就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梦到时不凡说还我命来,一会儿梦到时不凡阴狠的拿拳头砸他的脸,他见过时不凡打人,招招阴狠毒辣,表情杀气肆意,犹如恶魔在世。
只是看到那一幕,甄元白都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敢惹时不凡。
天色渐渐擦亮,闹钟还没响起来,甄元白就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一夜没怎么睡,他却毫无困意。
他必须要去医院确认时不凡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洗漱声吵醒了秦英,她拉开门揉着眼睛:“聪明?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起来那么早?”
甄元白曾用名甄聪明,初中时候还在用,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当时学校里面有人给他起外号叫“真傻帽”,甄元白因为这个气哭好几次,好说歹说终于在高一开学前央求父母改了名字,新学校却是有初中老同学的,甄元白成绩好关注度高,就这么传开了。
时不凡调侃他也是因为这个。
甄元白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漱了口,纠正秦英:“别叫我聪明。”
秦英道:“就是因为你叫聪明,才这么聪明的。”
甄元白不吭声,他把牙刷在牙杯里面哗啦啦的涮出很大的声响,像是在表示抗议,秦英抓了一把头发,改口:“元元?”
甄元白这才不甘不愿的回答她:“我跟朋友约好,今天出去玩。”
“你还有朋友?”
甄元白皱起眉,开始洗脸,小声道:“当然有了。”
他装模作样的背了书包,把家里的代步小电驴推出来,从电梯下去之后戴上防尘口罩,便直冲医院。
时至晚秋,早晨的温度已经有了凉意,甄元白穿了个薄外套,拉满了拉链,微卷的头毛被风吹得直往后撅,到了地方,他把小电驴停在门口,用手抓了抓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路走到了前台:“你好,请问时不凡在哪个病房,就是昨天一中南校门口拉过来的那个。”
他有一张瓷白精致的脸,头发随他爸,带着点儿天然卷,一眼看去乖巧腼腆,前台姐姐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查到之后还贴心的给他指了电梯方向。
甄元白道了谢,顺着她手指走了过去。
不来医院不知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病人排着队,无论早晚,永远人满为患。
甄元白跟着大部队走进去,一路到了指定楼层,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确定了时不凡还活的好好的,他放下心的同时,又开始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他一边想着时不凡会不会在医院里面按着他打,一边畏畏缩缩的扒着关闭的病房门,踮起脚尖从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去。
他看到了时不凡……的大长腿,应该是时不凡吧,套着病号服,正搭在病床上抽出来的小桌子上面,甄元白觉得除了他这样的校霸型人物,也没人会在医院这么翘腿了,多嚣张呀。
可他既然醒了为什么没给老师打电话找自己爸妈呢?
这个病房里面似乎只有时不凡一个人。
甄元白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也没能有勇气推开这扇门,他又站了一会儿,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医生走了过来,见他就笑:“小同学,来看朋友的?”
甄元白急忙站到一边儿,迟疑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通过你们学校联系他爸妈了,不过人还没来,你倒是消息灵通。”医生说着,推开了房门,对躺在床上抱着胸看天花板的少年道:“来了个小同学,应该是你朋友,瞧瞧认不认识。”
甄元白站在门口,不太敢朝里面走,医生对他招手:“来,进来,门关上。”
甄元白犹犹豫豫,一步一挪,小心翼翼的走入了时不凡的视线。
时不凡冷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便下意识抬起手,招财猫一样机械的打了个招呼:“嗨……”
“你谁?”
甄元白:“?”
医生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谁都不认识了。”
甄元白懵逼的看着医生,在他的一通解释之下,慢慢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他克制的把自己兴奋到发抖的手藏在身后的书包下面:“意思是,他,他失忆了吗?”
医生点了点头,又问了时不凡几个问题,临走时的时候对甄元白道:“今天周六,你们应该没课,你先陪他一会儿,你们老师我也通知了,待会儿就该过来了。”
甄元白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用力点了点头,道:“好,谢谢医生。”
屋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甄元白的手揪着书包带子,听到时不凡又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你谁?”
“我……”甄元白脑筋急转,道:“你看我第一个来看你,当然是你好兄弟啦。”
时不凡掀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瞥到他眼底难以掩饰的狂喜,挑了挑眉:“哦?”
好兄弟会因为我失忆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