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躺在樊醒怀中,樊醒一动,他立即醒了。
那骷髅回头?看他们,头?骨左摇右晃,抬手招了招。
樊醒低声:“它?让我们过?去。”
余洲起身时?小十也醒了,她看一眼那骷髅,连招呼都懒得?打?,摆摆手,继续躺下睡觉。樊醒小心翼翼站起,他恢复成人形,朝骷髅走去。
同样?被吵醒的鱼干在余洲耳边打?着?呵欠说:“那是谁啊?”
余洲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边走边低声说:“那个,真正的‘樊醒’?”
骷髅湿淋淋地起身。它?不知在水底下呆了多久,水草长满一身,一侧身体几?乎都是藤壶,它?逐个抠下来,受不了似的:“疼死我了。”
余洲一怔,顿时?停步。
鱼干:“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能说话?呀。”
骷髅:“对呀。”
一骨架一鱼,初次见?面,迅速达成共识。
骷髅站在樊醒面前?,双臂骨头?叉在胸口,目光在樊醒身上逡巡。樊醒恢复人形,没穿衣服,露出全相,被他看得?有些尴尬。
“完美!”骷髅几?步跑过?去,想要拥抱樊醒,“太?完美了,我的身体!”
樊醒退一步躲开,骷髅没抱住,立刻转身抱紧余洲。“你也觉得?完美对吧!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比例,没有谁会比我更完美!”
余洲想推开它?,骷髅的骨头?湿润滑腻,余洲一碰,它?就怕痒似的笑起来:“哎呀,坏东西?,怎么摸我?”
余洲:“……”
他确信樊醒的性格,确实与这骷髅一脉相承。
最后是樊醒抓起骷髅颈骨,把他强行从余洲身边拉开。骷髅落地站定,下颌骨张合:“是来接我的吗?我在这水里呆了好久,无聊死了。这儿的笼主也没意思,不肯跟我说话?,嫌我比她更不像人。我想上岸找人聊聊天吧,每个人看到我都怕得?要命。”
鱼干拍打?鱼鳍附和:“好可怜哦!”
骷髅看看它?:“呃……好,谢谢你。可是被你同情,我一点儿也不高兴。你这小东西?,比我还寒碜。”
鱼干一甩尾巴打?在骷髅头?骨上,快速游回余洲肩头?。
只有樊醒还蒙在鼓里:“你们认识这个东西??”
骷髅:“什么东西??我是樊醒,我是你啊。”
樊醒一直都知道,母亲制造自己的时?候,存在一个模板。
有一个具体的形象藏在母亲心里,母亲千方百计,想要让这个形象复活。它?制造这么多孩子,樊醒怀疑,最终目的其实只是复原与自己拥有同个名字的人。
这也是在得?到自己之后,母亲停止制造孩子的其中一个原因。
只是樊醒不知道,原来“原型”藏在这里。
他们有一模一样?的身高,手脚长度一致。骷髅东扭西?扭,展示自己的骨骼:“我腰好细,对不对?”它?跟余洲说话?,“我允许你摸一摸。”
樊醒可以容许自己跟余洲开这种?玩笑,但不容许别人在他面前?骚扰余洲。他挡在余洲面前?,上下一扫:“你是樊醒,那你应该知道,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骷髅挠挠不存在的头?皮:“我知道,是安流。”
“缝隙”究竟何时?形成自己的意志,无人知道,就连意志自己也说不清楚。时?间对它?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它?没有可以厘清时?间流逝的工具。
但它?能感受到空间的逼仄和狭小。“缝隙”之中没有光线,混沌般的意志也没有形态,它?只知道,这里狭窄、空虚,它?需要张望更多的世界,它?渴望如此。
某一日?,“缝隙”被凿开了。
“缝隙”看到了裂缝,裂缝之外是火红的热度。它?徘徊在裂口附近,发现裂口是一种?奇特的通道。不同时?空之间的壁垒被打?破了,熔浆与气体正从别的地方流入“缝隙”,水往低处流一样?。这些与意志平时?接触到的不一样?,它?还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但它?知道,有什么正在改变,像墨迹在清白的水里扩散。
总会有什么东西?来到这里的吧?意志在裂缝下徘徊,它?开始制造通往不同地方的通道。它?等待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落入“缝隙”的有机器残骸,有刻满文字的石头?。之后更多的裂缝出现了,意志从这些不停落入自己身周的东西?里,察觉了某种?真相:它?渴望的“更多的世界”,就在这长长的、黑暗的甬道之外。世界并非只有一个。无数时?间与空间,在“缝隙”之外奔流。和那流动的一切相比,“缝隙”固结、静止,意志从裂缝窥视,但能看到的,却不能理解。
再后来,第一个历险者出现了。
他落入“缝隙”,在空气稀薄的地方感到窒息。意志第一次看到活物,他可以摆动手脚,可以说话?,意志倾听他的声音,并迅速变化出一个模拟人类发声的器官,重复这个人的名字:樊醒。
在空无一物的“缝隙”里,樊醒开始研究意志和周围的物品。
他是在回家上楼的途中落入“陷空”的,身上还挎着?一个包,包里装满了工作的杂物。他告诉“缝隙”的意志,有一个国家凿穿了壁垒,各个国家开始着?手研究“缝隙”。他就职的调查局正准备成立一个“深孔”调查组,他是组织者之一。
他教意志说话?,告诉它?何谓“国家”,何谓“机构”。他去过?许多地方,他形容出大海、山川、天空、飞鸟,他告诉意志,人类能做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人类能穿过?裂缝吗?意志问。
你想穿过?裂缝?你想成为人类?樊醒反问。
意志沉默了。它?竭力变化,想跟樊醒拥有一样?的外形,但它?做不到。樊醒告诉它?,自己在人类的世界里是当之无愧的英俊人物,只是有些许自恋,让他的恋爱和工作总是不顺利。
什么是自恋?意志又问。
因为觉得?自己特别美,特别优秀,所以感到骄傲。樊醒答。
美,优秀,对人类很重要?
很重要。
为什么?
美和优秀,会产生价值,无论在视觉上还是实际意义上。
意志听不懂,它?用自己能理解的话?语问:我美吗?
那时?候的意志拥有了自己的形态。它?像被孩子随手捏成的橡皮泥人,四条胳膊,有脑袋,脑袋上是唯一的硕大眼睛。
樊醒摇头?。
意志不解:为什么?什么是美?为什么你是美的,而我不是?
樊醒无法回答。他怔怔看自己面前?伫立的巨物,忽然笑起来:不,我错了。你很美。你是造物主,能创造出一切的神?灵,这种?力量本身就是美。
得?到赞赏,意志也并不觉得?快乐。就像被樊醒斥骂“乱七八糟”,它?也并不感到失落。
有一天,樊醒在“缝隙”的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鸟笼。
鸟笼里是一只死去的鹦鹉。他跟意志解释鸟笼的用途,没过?多久,意志便在“缝隙”里制造了第一个“鸟笼”。
紧接着?,进入“缝隙”的生命,无论从哪个时?空掉落,无论什么种?族性别,意志都会把他们投入“鸟笼”。越来越多的“鸟笼”出现了,生命在“鸟笼”中挣扎、斗争,或者享受、欢娱。意志孩子般急切地注视这一切。一种?全新的感情从它?的内部产生。
“我想拥有双脚和双手。我要在土地上走,在河流里游泳,我要吃用水和火烹煮的食物,骑马和羊,在草地上晒太?阳。”意志说。
樊醒与它?一同巡游鸟笼,在自己的手记上记录下一路见?闻。“你想成为人?”
意志想了想:“我可以吗?”
樊醒:“很难。你的形态已经固定,而且没法理解人类的身体结构。与其成为人,我劝你不如试试制造类似人类的生命体。也就是你的‘孩子’。……但,即便要制造孩子,你也得?先?理解人类的结构,又回到那个问题上,你……”
意志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吃了你,我就能理解。”
于是在樊醒反应过?来之前?,意志吞噬了他。
余洲、樊醒和骷髅坐在海岸边,听骷髅把故事讲到这里,面面相觑。骷髅在认真撕水草,还把身上撕下来的水草扔给樊醒,让他遮住关键部位。樊醒接住水草随手一遮,难以置信:“母亲……母亲不吃人。它?和安流一样?,对人不感兴趣。”
“因为吃过?,知道不好吃。”骷髅说,“总之,它?吞噬了我,理解了人类的构造之后,才制造出第一个孩子,安流。”
鱼干一直贴在余洲脸上,忽然高声问:“那我怎么还是鱼脸?”
骷髅:“对你们的母亲而言,生命的组成、发展实在太?过?神?秘。它?没办法彻底理解。但它?还是很爱你的,毕竟,你是它?和我一起孕育的第一个孩子。”
鱼干:“你这种?说法好恶心。而且你不生气吗!它?吃了你!”
骷髅:“不生气,这好神?奇!也怪我把话?说得?太?满,既然要吃,当然要吃最完美最漂亮的人类。”
余洲、樊醒:“……”
鱼干:“醒,它?脸皮比你还厚……不对,它?没脸皮。”
骷髅笑了:“我没肉没皮,只有骨架,但我居然还能走动说话?。你不觉得?,在‘缝隙’里,真正存在的‘生命’和我们所理解的‘生命’完全不一样?吗?历险者死去之后仍可在‘鸟笼’中复活,单这一件事已经是科学无法解释的谜题。你们的母亲相当厉害。”
余洲:“……你说话?的口吻,跟我们的一个伙伴很像。”
骷髅往左看看余洲,往右看看樊醒。樊醒的模样?令它?感到熟悉又陌生。“所以你们并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它?说,“我真伤心。”
鱼干等半天等不到它?说下一句,窜到它?面前?问:“快说,我为什么要把你扔到这里?”
骷髅笑了:“安流,你变得?好丑。”
鱼干甩他一尾巴,骷髅捂着?脸:“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鱼干又气又妒,眼前?也是骨架,也是没皮没肉的东西?,但比自己好太?多,至少记忆仍在,说话?又有条理又好听。“说不说?不说咬死你。”鱼干色厉内荏,假装威胁。
不料骷髅两指捏住它?尾巴,盯着?它?看了半天。
“你是条好鱼,安流。”骷髅说,“你把我扔掉,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再迟一步,除了樊醒,你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将被母亲吞噬,彻底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顺利的话,这个鸟笼这周就结束了~
可能有读者还记得我写过一个短篇故事,里面有一个会说话的小骷髅。还想继续写这种小骷髅的我,愿望满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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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历险者:梦川想见、冷杉、花篝、o、椒盐兰花豆、青青之心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TNHJY、展咎柒、春深、面窝夹发糕、又香又甜、Dusk的营养液。
没有脑子的鱼干天天被人diss:说了你也不懂,也记不住,跟你讲有什么用。
鱼干心里难受,但也不好说什么,有段时间情绪特别低落。
柳英年安慰他:没事儿,没脑子也不妨碍你是我的好朋友。
鱼干抹泪:嗯……谢谢你……这种话由你来说,特别有说服力。
柳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