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静静听着,直到余洲讲完,他?沉思片刻,开口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余洲:“你还有多少秘密?”
“多得很,以后一个个告诉你。”樊醒笑了笑,他?澄金色的?眼睛像镜面,映着蓝天与海洋,“这个秘密,是关于久久的?。”
余洲一怔:“久久有什么秘密?”
樊醒:“她来自何处。”
余洲直直看着樊醒,等他?下一句话。
“久久不是你所?在世界的?人。”樊醒说,“她来自另一个时空,是在‘缝隙’中被我和安流发现的?孩子。”
樊醒已经忘了准确的?时间,“缝隙”里每一个“鸟笼”时间的?流动几?乎都是混乱的?。但他?记得发现久久的?那个“鸟笼”。
那是刚刚被母亲消除干净的?“鸟笼”,空无一物?,无边无际的?白?。
母亲巡游“鸟笼”时习惯带上安流,这也是安流会在一些历险者?脑海中留下影子的?原因。后来有了樊醒,偶尔的?,它也愿意带上樊醒。樊醒坐在安流背上,随母亲和安流穿梭于各个“鸟笼”。
安流说,这是一种学习。学习植物?如何生长,生命与生命如何生活,星辰日?月如何运转。每一个“鸟笼”,对?白?纸一般的?樊醒都是珍贵的?资料。
母亲并不是永远和颜悦色。在巡游的?过程里,她会因为笼主的?举止而发怒,若是不小心令母亲陷入狂怒,母亲会直接抹消鸟笼的?一切,无论原住民、历险者?还是笼主,“鸟笼”里存在的?所?有事物?,如泡沫般消失。
那一天母亲带安流和樊醒巡游,它中途离开,留安流与樊醒。按照以往惯例,安流应该带樊醒回到所?有孩子聚居的?地方,但樊醒还意犹未尽。他?催促安流继续前往下一个“鸟笼”。
“鸟笼”的?选择是随机的?,安流怀里揣着深渊手记,问樊醒想去哪里。
樊醒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是个空白?的?“鸟笼”。安流在高?空悬停:选错了,这里没有东西,换一个吧。
樊醒听见了人类的?哭声,尖锐、嘶哑,他?不知道这哭声有什么意义。
安流载着他?缓缓落地。在空荡荡的?鸟笼中,有一个瘦小的?婴儿。她被脏成黑色的?小被褥盖着,哭得一张脸通红。
安流胸有成竹:她是饿了,要喝奶。
樊醒是安流照顾的?最?后一个孩子,它习惯这一切。叮嘱樊醒在原地看好这孩子之后,安流离开了“鸟笼”。它从别处找来牛奶,让樊醒喂给小孩吃。
小孩只?会吸吮,樊醒手指沾着牛奶喂她,指头差点被磨破。
喝了奶的?小孩安静地睡了。樊醒和安流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空无一物?的?“鸟笼”里,这孩子是第一个抵达的?生命体。她是这个“鸟笼”的?笼主,笼主不能?离开“鸟笼”。
樊醒准确判断出孩子的?结局:“她会死的?。”
进入“鸟笼”的?生命体不会生长变化,她将永远是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如果有历险者?来到这个“鸟笼”,历险者?将不可能?从这里离开,笼主根本无法沟通。唯一的?办法,是处理这个孩子。
安流:“历险者?会……会杀了她,选择成为新笼主。”
即便无法离开,至少可以把“鸟笼”打造成为自己的?世界。樊醒和安流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幼嫩的?孩子在“鸟笼”里,往往是最?先被舍弃的?。
一人一鱼检查了孩子的?襁褓。这是个沾满了血和尘土的?襁褓,湿漉漉的?,被水浸过。但孩子还算整洁干净,身?上没有损伤。樊醒从襁褓中找到一些纸片,上面写?着奇特的?文字。
安流认得出这些文字,它们属于一个混乱的?时空,那里充满了战争、杀戮和掠夺,夜晚长达三十五个小时,人们艰难生存。樊醒抢来细看,已经被水濡湿的?纸片撕碎了。
“怎么办?”樊醒问。
安流:“走吧。”
樊醒抱着襁褓站起。安流:“我是说,留下她,我们走。”
樊醒犹豫了。他?抱着这么小的?孩子,心里是全然新鲜的?感?受。身?为母亲最?后一个孩子,没有比他?更幼嫩的?生命出现在身?边。看着怀里婴儿,樊醒从她宁静的?睡脸里看到了甜梦。孩子下意识在睡眠中贴近他?的?胸口,安流在空中打转。
“她在寻找母亲的?心跳。”它说。
樊醒没有心脏。他?怔怔看着小孩儿,忽然对?她说:“我是哥哥。”
安流狂笑:“你在说什么呀!”
樊醒:“喂,叫我哥哥。”
小孩不会说话,被樊醒吵醒了,皱着一张脸哭起来。樊醒手忙脚乱,安流气得落地。它总是保持鱼类形态,已经很久没有化身?为人形。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安流的?人形并不完美:它长着一张鱼脸,手脚有蹼。
把女婴抱起,安流晃动双臂哄她睡觉。孩子听着安流的?心跳,渐渐睡了过去。樊醒伸手要抱,安流拒绝了:“不行,如果换个人,她会醒。”
于是安流和樊醒,在空无一物?的?“鸟笼”里呆看沉睡的?小孩儿,直到安流意识到,如果一直不回去,母亲会起疑并找过来,它知道安流和樊醒在哪里。
安流和樊醒对?视,两人都知道母亲找来会是什么结局:母亲不干涉“鸟笼”。它只?会强行把安流和樊醒带走,留这个小孩儿独自面对?她无力抗拒的?命运。
“救救她吧!”樊醒抓住安流的?衣袖,“安流,你一定有办法。”
樊醒看着海岸边正在小十头顶不停绕圈的?安流。它是一条干瘪小鱼干,没有□□,没有心脏,没有记忆。由真正安流的?一根骨头变化而成,它只?是安流的?一小部分。
它必定也无法想起,为了送那个小孩儿离开,它牺牲了什么东西。
“安流的?心脏是母亲赐予的?,心脏的?力量来源于母亲。”樊醒说,“除了心脏之外,安流还有自己的?力量,虽然比不上母亲,但借助深渊手记,这部分力量可以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不留下痕迹的?‘陷空’。”
余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十在水中站起,她胸口处鳞片裂开,露出了一颗眼球。
“那个‘陷空’无法长时间维持,无法选择方向、位置和时空。我们没办法把小孩送回她的?来处,但至少,能?让她离开‘鸟笼’。”
余洲回头看樊醒:“怎么制造?”
樊醒:“安流击碎了自己的?左眼。”
余洲怔怔看他?。
“安流用它的?左眼和深渊手记,制造了一个仅容唯一生命体穿过的?‘陷空’。我们把小孩放进‘陷空’,她消失了。”樊醒的?手臂把余洲圈得更紧,“安流后来做了令母亲无法接受的?事情?,在母亲惩罚它之前,它把自己的?右眼交给我。我利用它的?右眼和深渊手记,强行在‘鸟笼’里制造‘陷空’,碰到了你。”
樊醒起初并不知道,占有自己深渊手记的?青年有一个妹妹。他?跟随余洲来到余洲的?家?里,在风雨中透过窗户看到了逼仄空间里的?另一个人,被称为“久久”的?小女孩。
他?当然也认不出久久。只?是第二天,在公园里,他?在大树下不停徘徊,思索怎样才能?抢夺回深渊手记时,久久看到了他?。
小姑娘靠近樊醒时,樊醒清晰地嗅闻到了她的?气味。她是这个时空中唯一一个能?看到樊醒的?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命运般的?联系。
樊醒蹲下来看她,在久久好奇的?目光里,他?小声说:“久久,我是哥哥。”
久久很脆地回答:“你不是哥哥。”
这答案让樊醒有些伤心:“我救过你。”
久久:“什么时候?”
樊醒:“说了你也想不起来。”
久久转身?要走,樊醒下意识拉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的?樊醒,却准确地抓住了久久的?手腕。
樊醒把装着鱼干的?瓶子交给久久,让她交给余洲。久久接过来,问:“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樊醒撒起谎来面色丝毫不变,镇定点头。
久久:“那你还骗我,让我叫你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樊醒:“……多一个不好吗?你哥哥有多好?”
“我哥哥是、是、是最?好、最?好,第一好、这么好的?人!”久久笨拙地表达,把手抬得很高?,试图跟樊醒说明余洲的?“好”有那么那么多,“你是大叔叔!”她跑得一头细汗,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樊醒做鬼脸。
樊醒把一切说完,余洲表情?也始终是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似的?。
大着胆子去揪余洲脸颊,余洲抓住他?的?手:“是你和安流把久久带到我身?边的??”
樊醒:“只?是巧合。”
余洲却一直重复:“是你……是你和安流……”
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又被出乎意料的?狂喜淹没,整个人恍惚地摇摆。樊醒把两条手臂化作骨骼般的?大翅膀,翅膀将他?和余洲裹住了。
昏暗的?光线中,樊醒澄金色的?眼睛像野兽一样。但里头是安宁和平静的?抚慰,他?轻声说:“谢谢你照顾她。我和安流都很挂念,怕她过得不好。”
余洲终于不再?回避樊醒的?目光,心头有些坚硬的?东西在樊醒面前破碎了。他?忽然想起变小的?樊醒,想起自己把他?抱在臂弯里,那温热的?小躯体。
樊醒打了个响指,鱼干屁颠颠游过来。它从翅膀的?缝隙里钻进樊醒制造的?安全空间,余洲正在大哭。鱼干吓了一跳,蹦起来甩樊醒一耳光:“你欺负他?了?”
余洲抓住鱼干,把它贴在脸上,眼泪沾湿了鱼干的?骨头。
鱼干茫然无措,先是害羞,渐渐害怕:“干嘛呀!吓死鱼家?了!”
在雾角镇的?大海里,余洲见过安流的?骨骸。蓝色的?水母从它空洞的?眼窝中钻出来,余洲那时并不知道,安流怎样失去了自己的?双眼。他?亲吻鱼干,含糊地道谢。鱼干在他?手掌里摊开四鳍,想尖叫“流氓”,又本能?地觉得不合适。
“你要对?鱼家?负责。”鱼干嘀咕,“鱼干不是谁都能?亲的?,鱼家?很清白?,鱼家?只?想跟漂亮鱼鱼来往……”
樊醒拎起它,做出要亲的?样子,鱼干吓得浑身?一凛,吼得惊天动地:“滚!!!”
樊醒的?笑声震动了岛屿和海洋的?空气。余洲也随他?笑起来。季春月和文锋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匆匆跑过来。坐在樊醒的?怀中,余洲可以坦然面对?眼前的?父母了。
与余洲眼神对?上的?时候,樊醒听见余洲对?自己说:铜猪。
樊醒:“什么?”
余洲按着他?的?手,不肯解释。
衣服还在马车上,马车与柳英年、许青原留在了岸边。樊醒不好意思恢复原状,继续圈着余洲呆坐。
小十从海里爬上来,钻进樊醒怀中,和余洲紧紧坐在一起。樊醒不满:“坐别处去。”
小十:“就不能?抱抱姐姐?”
樊醒说不出反驳的?话。以往还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他?和小十并没有这样的?温情?时刻,樊醒很不适应。小十跟他?也没什么话说,只?一个劲地盯着余洲,想跟余洲聊天。她问余洲的?妹妹是谁,问他?们怎么生活,反倒和余洲聊得兴起。
夜幕降临,小十并不肯放他?们离开。樊醒的?大尾巴圈出一个安全区域,众人都在尾巴里歇息。季春月还是想问余洲关于小律师的?事情?,樊醒蛮横地把余洲拉到自己怀中,一副不想与其他?人分享余洲的?模样。
姜笑牵着季春月歇息,这一段时间的?奔忙与劳顿,让众人很快在星夜里入睡。小十和鱼干一左一右蜷在余洲身?边,海洋上空没有云层,晴朗无比。与这地方的?名称相符,夜晚时刻总有流星从空中落下,留下划痕般的?痕迹,长久不消。
“别睡太死。”小十在余洲耳边说。
被惊动的?是闭目小憩的?樊醒。
水声哗啦,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所?有人都睡了过去,但他?睁眼的?时候,鱼干也跳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正从海水中爬上来。
星光澄明,樊醒看得清楚:是一具青灰色的?人类骨架。
那骷髅趴在石头上,远远看了樊醒一眼。它没躲开,也没靠近,转身?坐在石头上,把缠在骨头上的?海草一片片撕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本文第二次出现“眼睛”的特殊意义。不用记,后面会有关于眼睛的很多剧情~
以及可以回头去看“溃疡”的最后一章( ̄▽ ̄\\\")
本章的鱼干被揉来捏去,亲来亲去,反而不太高兴。
樊醒:你不是说什么东西都行,你想被亲亲?
鱼干:不能是余洲,也不能是你。
樊醒:为什么?
鱼干:大家想看你们互相亲亲,而不是你们和我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