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营地?。
柳英年和姜笑找出了足够多的粗大绳子,代替樊醒的藤蔓,把收割者捆缚起?来。绳子被腐蚀得很?快,需要定时更换。樊醒双臂遍布鳞伤,可又没有可以让他依靠或撒娇的人,只得忍疼自己处理。
季春月给他包扎,樊醒一双眼睛总是在她?脸上打转。
“看什么?”季春月笑着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樊醒和余洲相处的时间算久,余洲的眉毛眼睛和季春月像,笔挺的鼻子和薄嘴唇大概继承自文锋。但若是不说出来,旁人很?难发现?。
他想起?余洲很?多习惯性的小动作:不喜欢与人直视,常常垂下眼皮,话?也不多,尽力缩小自己存在感似的。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樊醒问季春月。
从旋律前往星落之?地?要半个月时间,他们打算日夜不停兼程,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收割者会动起?来,也因为担心余洲和鱼干的安危。同行的自然是姜笑、柳英年和许青原。
“当然。”季春月毫不犹豫。
“你很?喜欢余洲?”樊醒又问。
“挺好?的孩子,”季春月说,“就是走了条歪路。”
“他是孤儿,没有人教?他。”樊醒简单说了些余洲的事?儿。
季春月并不知道这?么多,有些吃惊:“也是个苦孩子。”
“是啊。”樊醒说,“等见到他,你抱抱他。”
他提这?个醒,自己反倒不好?意思,用撑下巴的动作掩饰面上神情,不料忘了另一只手包扎得严严实实,下巴一戳,疼得呲牙咧嘴。
胡唯一并不和他们一起?去。他是旋律的首领,自然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把樊醒拉到这?里来,是想让樊醒帮忙清理旋律附近躁动不安的收割者。如今收割者纷纷静止,老?胡不知它们何时会再次躁动,但碍于之?前的冲突,他已经无?法用任何方法说服这?几个历险者留下了。
但他没想到,季春月和文锋也要一起?去。
季春月去,自然是因为谢白叮嘱过要照顾好?余洲,也是因为余洲是她?和文锋从傲慢原带出来的人。文锋则是因为季春月执意要去,他不得不随从保护。
众人于当天夜里告别旋律众人,坐着马车,拖着收割者,往星落之?地?前进。
许青原沉默观察姜笑,姜笑察觉他目光,没好?气问:“没见过美女?”
两人坐在马车边缘,许青原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不对付胡唯一了?”
余洲和樊醒为姜笑制造的机会已经过去了。在“杀死胡唯一”和“保全大家性命”之?间,姜笑本能地?选择了后者。她?并不后悔。
“现?在,余洲更重要。”姜笑说。
“你自己最重要。”许青原笑道,“人呢,活着的时候要尽量自私,别凡事?都为别人着想,没意思。尤其在‘鸟笼’这?种地?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保命,活下去,你就有回到现?实的机会。”
许青原看着姜笑眼睛:“姜笑,你记住,现?实世界没有胡唯一。回到我们该在的地?方,你也能够抬头挺胸地?活下去。”他想了想,低声笑道,“我这?种人都能活得这?么自在,何况你呢?”
他从姜笑眼里看到了顽强的固执。
拍拍姜笑的头,许青原不再说话?了。
这?一路并不平静。
从旋律营地?到星落之?地?,一路上经过三?个或大或小的营地?。距离旋律最近的琵琶营地?依靠河流而设,城镇形状如同琵琶,是一个比旋律更大、更完备的小小国家。他们与旋律、傲慢原都有过来往,在文锋和季春月的帮助下,众人顺利获得了补给。
但接下来两个营地?就没那么幸运了。
每个营地?的资源有限,哪怕是曾经从傲慢原营地?走出去的历险者,哪怕还认得文锋和季春月,但也不愿意给出饮水和食物。他们对这?个奇特?的车队充满警惕和怀疑,尤其在看到拖在马车尾部的那个收割者后。
吃完了食物,许青原和文只好?到附近丛林去打猎。樊醒有时候也会跟他们一块儿行动。他的姐姐建造的阔大“鸟笼”里,一切应有尽有。
“笼主?是不是很?容易产生错觉?”有一天,柳英年忽然问,“会以为自己是造物主?,创世神。”
他们正在剖开一只山鸡的肚子。
“但实际上,笼主?什么都没创造过,他们只是把其他地?方落入‘鸟笼’的东西?收捡起?来,包括人、包括物。”柳英年继续说,“就连‘鸟笼’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余洲和你看到过阿尔嘉王国里那只大手,它是去摧毁‘鸟笼’的。”
樊醒点头。
许青原好?奇:“呆子,那你觉得‘鸟笼’是什么?”
柳英年不满,又不敢惹恼他,用手背推推眼镜:“反正,他们也是被关起?来的鸟。”
许青原负责打猎,但不想处理猎物。他洗干净手,从柳英年背包里掏出他的笔记本。柳英年敢怒不敢言,许青原看得津津有味。
笔记上详细记载了一路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里头还有许多柳英年自己的推断。
偶尔的,夹杂一两句“帽哥有点可怕”“鱼干吵死了”之?类的抱怨。
许青原一边翻看,一边评论:“呆子。……呆子。……哈,真是个呆子。”
樊醒想起?小十。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懒得去析清,一双眼盯着被捆在马车顶上的收割者。黑雾正朝南风缓缓飘动。
呆子柳英年在距离星落之?地?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救过大家一次。
浓雾弥漫的山崖上,马车被柳英年强行勒停。他冷汗直流,数秒后山风疾起?,吹散眼前大雾,马蹄前方十公分便是悬崖。
这?儿也是一道天堑,裂缝横亘大地?,峡谷中浪涛滚滚,能遥遥听见出海口轰然的水声。
和柳英年一起?值夜驾驶马车的樊醒半睡半醒,惊醒后大骂一声。马车已经过不去了,他左右看看,裂缝极长,根本看不到边缘。
折腾了一个晚上,樊醒不得不现?出原本形态,攀着裂缝两端,把人和马车逐个搬运到对面。
借着晨光,许青原撺掇柳英年:“把樊醒带我们过沟的经过画下来,以后这?些可都是重要的研究资料。”
柳英年双眼放光:“对啊!”
樊醒大怒:“你敢画,我就把你笔记撕掉。”
姜笑:“你敢撕,我就告诉余洲你趁他不在,欺负柳英年。”
樊醒光溜溜地?站在清晨太阳之?中,随着他体型缩小,鳞片正逐渐从他身上消失。
姜笑:“还有,在十七岁少女面前耍流氓。”
樊醒骂骂咧咧,躲进马车里穿衣服。
腥风已经越来越近,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仍在飘动。他们还未能抵达目的地?。
但小十和安流的气味,已经越来越浓烈了。
星落之?地?是一片遍布岛屿的海域,余洲从海里爬起?,浑身湿透,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正的樊醒”被埋在星落之?地?的海洋深处。
听到这?个事?实,余洲和鱼干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想起?了安流骨骸安置的地?方。
余洲落水之?后更觉得相似:不见底的海水,好?不容易才接触到的海底陆地?,以及无?数蓝眼睛般游弋、漂浮的水母。
这?片海洋的水母比之?前裂缝中的要大得多,鱼干在余洲身边嘀咕:“小十也养这?个?”
余洲在水下能呼吸,但不习惯讲话?,只困惑看着鱼干。
“这?些是母亲的宠物,从母亲诞生之?时,它们就陪伴在母亲身边。”鱼干说,“你记得吧?樊醒和小十身上的鞭痕,就是水母的触丝造成的。它们也是母亲用来惩罚我们的工具。”
但数量太多、太多了。母亲并不能完全熟知每一只水母的去向。
余洲和鱼干没有找到小十说的骸骨。
“她?在骗我们吗?”余洲问。
鱼干:“我没觉得。”
余洲信任鱼干的感觉,他坐在石头上,脱了外衣拧水。小十不知何时落在他身后:“很?难找吧?连我都找不到。”
余洲:“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什么真正的樊醒……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小十:“安流说的。”
鱼干大吃一惊:“我又怎么知道的?!”
小十:“你问我我问谁?”
鱼干懊恼不已,为自己这?个毫无?记性的干瘪脑袋。
小十坐在余洲身边,靠近他,鼻子一动一动地?嗅。
“我成咸鱼啦!”鱼干怕她?对余洲产生食欲,忙贴在小十脸上装作撒娇,“你还爱我吗?”
小十:“爱爱爱。”
她?把鱼干扯开,伸手拔了余洲一根头发。余洲疼得一跳:“干什么?”
小十把他的头发吃了下去,片刻后长长一叹:“好?像啊。”
余洲揉揉疼痛的地?方,没好?气:“有话?就说。”
“有陌生人正在接近。”小十说,“他们和你的味道很?相似。”
余洲立刻了然:是樊醒等人在接近。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所在之?处?余洲心头有疑问,但更多的是激动:樊醒理解了他的意思。让樊醒离开,正是要保存有生力量,解救自己。
“是那种很?恶心的血缘的气味。”小十说,“我不喜欢。”
余洲一怔:“什么?”
小十沉默,仍不停地?嗅着,片刻后恍然道:“怎么还有一个小姑娘?是你的同伴吗?”
余洲和鱼干不答,小十已经兴奋地?站起?。
“我要见见她?,我要看一看真正的人类女孩什么样子。”
换了衣服从马车上溜下来的樊醒听到了异样动静。马车顶上被捆着的收割者,正以极快速度烧断绳索,爬了起?身。
樊醒来不及提醒,立刻伸手抓住那收割者的腿骨。
收割者已经完全挣脱绳索,它动作奇快,跳下马车后立刻掠向车边人群。
文锋与季春月同时亮出武器。不料收割者并不打算迎战,它拦腰抱起?姜笑,身影瞬间已在百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