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是第一个孩子。樊醒是第二?百二?十一个孩子。
“母亲”在制造出安流之后,曾有一段时间非常热衷于?制作新生命——如果它们足以被称为?“生命”。
孩子给了“母亲”许多?新鲜的?感受。安流是从海豚腹中生产出来的?,“母亲”曾努力地想让它拥有人类的?身躯,但并不成功。
无论是安流,还是之后的?樊醒,都不知道为?何母亲这样?执着于?制造一个“人”。
“缝隙”里有各种空间的?生物,包括地球之外?其他星球的?生物。但“母亲”只想制造人,有躯干、四肢,有五官,还能说话。它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随着孩子的?增多?,某一天?的?某一刻,“母亲”忽然厌倦了。
它并不爱自己的?孩子。或者说,“缝隙”的?意志并不能理解血缘纽带,还有随之而?来的?情感。它不经历孕育、疼痛、艰难的?照料,不曾付出过时间,它不会了解被时间堆叠而?产生的?依恋和爱意。
它开始厌倦自己的?孩子们,也不再牵挂已经制造出来的?孩子,这种厌倦和憎恶,在樊醒诞生之后达到了顶峰。
樊醒是“母亲”无意的?产物。他从虚空中诞生,一开始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是一团不明所以的?东西。
但很快,令母亲和安流吃惊的?是,那东西凝聚起来了。像水凝结成冰,那东西有了一个具体的?形态。一个幼嫩的?孩子从腐臭的?水淖中颤巍巍站起,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懂得张开手?臂,向身边唯二?两个活物靠近。
“母亲”疼爱樊醒,但樊醒总是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他躯体里缺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他没有自己的?心脏。
心脏是任何孩子力量的?来源,是“母亲”制造生命时,最?先制造的?部件。但樊醒确实没有心脏,他只有搏动的?假象和声音,胸腔中空空如也。
这令他又完全地不像一个真正?的?人。
“母亲”又欢喜,又难过,渐渐地开始生樊醒的?气。当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樊醒身上时,它会对樊醒施加疼痛的?惩戒,惩戒他无法满足它的?要求,惩戒他的?坏,他的?脆弱,他因疼痛而?流出的?眼泪。母亲总能找到理由,它在樊醒的?躯体上留下了最?多?的?鞭痕。
安流被处罚之后,母亲狠狠沮丧了一段日子。它把曾属于?安流的?玩具——毕竟安流是它最?疼爱的?孩子,它为?安流制造过许多?奇特的?玩具,满足安流一切愿望——全都分给了其他人。
这些孩子和鱼干并不相似,也没有一个能拥有完整的?人类形态,在类似人的?躯体中,总要掺杂着一些什么,令它们看起来古怪甚至可怕。
“母亲”对制造生命彻底失去兴趣,它驱赶了所有的?孩子,但仍旧用鞭丝追踪它们的?身影。它们离开母亲身边,却始终无法离开缝隙。
孩子们带着玩具,有的?茫然,有的?兴奋,纷纷离开母亲的?身边,分散到了各个鸟笼。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姜笑?问:“为?什么我经历了这么多?鸟笼,从来没见过你说的?那些……孩子?”
“缝隙里成千上万个鸟笼,碰不到很正?常。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我的?哥哥姐姐们,有的?性格羞怯懦弱,不乐意跟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当什么笼主。有的?则喜欢参与?感,头脑灵活,能想出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樊醒说,“四时钟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它能左右普拉色大陆的?季节气候,至少说明,它属于?这个‘鸟笼’的?控制者,也就是笼主。”
“……那我们怎么走?”柳英年语气变得急促,“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们这样?的?怪物!”
姜笑?立刻在桌下踩他一脚,命他闭嘴。
樊醒倒完全没生气。他欣然接受自己是“怪物”,笑?着说:“是啊,打不过的?。”
他双手?一拍,爽朗道:“说不定我们就这样?,永远留在普拉色了。”
余洲一夜睡不踏实,迷迷瞪瞪地,被鱼干挠醒了。
冬季落大雪,夏季则是大雨。雨急风突,半掩的?窗户被吹得砰砰响,地面湿了一半。
余洲起床关窗,忽然听见隔壁房间窗户也响个不停,探头一看,窗门在墙上不停拍打。
“樊醒!”余洲喊了好?几声,不见樊醒答应。实在是太吵,鱼干怕大雨淋湿自己,缩在余洲兜帽里不肯出来,余洲只好?攀着自己的?窗户边缘,跨到了樊醒的?窗户上。
他身手?利落,爬墙攀窗是以前常做的?事情,习惯还在,很快从窗口滑进樊醒房间。
房间里不见樊醒。
鱼干从兜帽里伸出脑袋:“余洲,厉害啊,你天?生注定就是当贼的?料。”
余洲:“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鱼干捂嘴,余洲问它樊醒去向,但鱼干也不知道。
“他不是吞了你的?心脏么?”余洲说,“你不晓得他去哪儿?”他拎着鱼干,狐疑打量。
鱼干顾左右而?言他:“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我们不会相互束缚,这是自由的?爱!”
大雨里小镇愈发静默无声。
在砖头砌成的?房子上有拜占庭式的?圆屋顶,普通的?青瓦房顶立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无论是人们的?衣着还是建筑,都像是杂糅而?成、无所谓美感的?拼图。斜对面楼房中,装饰着漂亮彩色玻璃的?窗户上凿了一个方?形洞口,一个排气扇嵌在里面,大风中,扇叶疯狂旋转,发出口琴般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把一切说出来?”余洲问。
鱼干:“不知道。”
余洲:“你和我不是一条心。”
鱼干:“谁说的?!”它气愤地蹦起来。
余洲:“那你告诉我,樊醒现在去了哪里,他心里在想什么。”
鱼干立刻冷静:“不知道。”
拎着它的?鱼鳍搓它干瘪的?脸,余洲手?掌心被扎得生疼。
此时在镇外?的?高地上,樊醒正?迎着狂风暴雨伫立。雨水令人看不清楚前路方?向,山峰上硕大的?四时钟岿然不动,只有四颗硕大白色结晶体幽幽在雨夜中发光。
樊醒是沿着镇上的?小河一直走到这里的?。他们抵达时狂奔而?过的?雪原,原来是一条宽阔长河。寒冬河水结冰,冰层上又落了厚厚的?雪,他们没发现脚下是湍流。如今冰层解冻,河水再度涌动。
樊醒的?手?化作粗壮的?浅灰色藤蔓,它们往前攀爬,但无法跨越河流。
大河绕着高地,把高地几乎围在当中。
这片高地是收割者天?然的?狩猎场。
既然是天?然的?狩猎场,为?什么历险者会在高地这里生存下来,一直平安无事?樊醒不得其解。
又站了一会儿,他向高地上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走去。
大雨持续了三天?,樊醒也失踪了三天?。季春月和文锋打听樊醒去向,担心他一个历险者在普拉色大陆上丢了性命。余洲等?人语焉不详,糊弄搪塞。
知道樊醒和鱼干身份后,同伴之间的?气氛有了点变化。队伍中有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在“缝隙”中拥有天?然优势。樊醒这样?的?人物,即便失踪几日,也绝不会出事。
同时,樊醒和安流都和余洲关系亲密。
于?是连带着余洲也令人有了怨气:他隐瞒真相,显然不把其他人当作伙伴。
雨停之后,季春月和文锋催促他们寻找落脚处。
柳英年情绪低落,被许青原拉去喝酒,强行凑到文锋身边。余洲想和姜笑?同行,不料姜笑?主动约季春月出门,最?后剩余洲一个人,他只得和鱼干一同在镇子里转悠。
镇上房子林立,偶尔可以看见几栋门户紧闭的?楼房。楼房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或者被收割者夺走性命,从此消失,或者也像谢白一样?外?出旅行,彻底失去音讯。
余洲对那栋有彩色玻璃的?房子印象深刻,房子上落的?锁已经落满灰尘。
他四处打听,才知道那房子已经闲置好?几年,房主早已经不在。
根据镇上惯例,空置的?房子归新来的?历险者所有,他们可以暂时选择在这里落脚。余洲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漂亮的?楼房无人居住,问了别人才知:先后有六个历险者在这房子里落脚,无一例外?,都遇见了收割者。
屋后空地果真是六个坟包,没有墓碑。
“被诅咒的?屋子……嗝。”鱼干凑到柳英年和许青原那边玩儿,被许青原灌了两口酒。虽然酒水穿肠……穿骨头过,但鱼干被熏醉了,在空中跳起蜜蜂的?八字舞,声音恍惚:“好?耶,奇妙,适合我这种大英雄……嗝。”
它酒气熏天?,余洲伸指将它弹走,左右看了看,从背包里拿出一根铁丝。
在付云聪的?“鸟笼”里,他补充了很多?必要的?东西,比如称手?的?工具。身边有鱼干,余洲并不害怕遇到收割者,反正?鱼干总会救他,尤其在生死一线的?时刻。
这房子的?怪异传言勾起了他的?兴趣。余洲想亲眼看看,收割者究竟是什么东西。
铁丝探入锁孔,余洲尾指在铁丝末端轻轻推动。锁孔不复杂,是余洲十一二?岁就会开的?那种,他找准位置,一按一拧,最?后轻压铁丝末端,锁开了。
正?要推门,一把大手?忽然伸来,攥住余洲手?腕。
余洲疼得大叫,抬头才发现这人是文锋。
文锋手?劲颇大,毫不放松,他上下打量余洲,目光阴沉冷漠:“你是干这行的??”
出乎意料,余洲哪怕见了警察都脸不红心不跳,唯独在文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火辣辣的?羞惭和窘迫一下猛烈烧起来。
他无法挣脱文锋的?钳制,一句话不应,猛地低头往文锋手?上咬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历险者:冷杉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TNHJY、凉鸠、微风π、水蜜桃与绿豆汤、斑驳色块、小蓟、123456的营养液。
喝醉的鱼干在空中打转,看见余洲和文锋对峙。
鱼干:好!打!打起来!嗝。
事后得知此事的樊醒,用小羽毛挠了鱼干一晚上的痒痒。
鱼干吓得魂飞魄散(?),从此再不敢离开余洲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