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邺京城中的?一处酒楼却热闹无比。
纵然已经是下午，但?不拘酒楼大堂或二楼雅间?皆塞满客人，没有?一处空位。
一楼大堂有?处专门辟出来与说书先?生的?说书之地?。这会儿?,只?听得说书先?生手中止语木重重一拍，大堂瞬间?变得安静,跟着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在酒楼中响起：“却说上一回,因樊木兰查案有?功,得天子召见,天子不知其乃女儿?身，欲为其赐婚……”
二楼其中一间?雅间?。
竹溪一面?为宋棠斟满茶水一面?笑道：“小姐写的?故事，在邺京果然也?很有?影响，连说书都这么受欢迎。”
宋棠淡淡一笑：“正好我们也?听一听。”
“听完这段再去找霍小娘子。”
竹溪应声,转瞬兴致勃勃如酒楼其他人那般听起故事。
宋棠今天其实是专程为这个而来。
霍凝雪虽不晓得这些故事是她所写，但?往日在给她写的?信里时常提起,反复向她推荐。
如今回来了。
宋棠也?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眼见这处酒楼生意火爆,想起酒楼斜对面?开的?那家书铺,不由微笑。
但?倒是一件好事。
虽不可能所有?人都懂她所想,但?哪怕多一个这样的?人也?是好的?。
女子本就不是只?能被困于一方天地?。
过得半个时辰，宋棠带着竹溪从酒楼出来了。
乘马车到一处糕点铺子外，她掀开马车帘子朝铺子里看得一眼，特地?吩咐车夫说：“去看一看霍家的?小娘子可在铺子里。”
若竹溪去，霍凝雪认得竹溪，也?就知道是她在外边了。
车夫去确认才能不“打草惊蛇”。
“小姐，霍小娘子在铺子里。”
听过车夫的?回禀，宋棠被竹溪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走?进铺子，看一看正同铺子里的?小娘子说话的?霍凝雪，宋棠开口问?：“贵店最?近可有?什么新出的?点心,我买些回去尝尝？”
耳中传来一道不陌生的?声音，霍凝雪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在宋棠脸上的?一刻，整个人一怔继而满脸惊喜叫了一声：“娘娘！”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她连忙改口，“不是，是宋小娘子。”
绕到宋棠面?前，霍凝雪依旧激动，拉着她的?手问?：“几时回来的?？”
“上个月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
“是专程回来过春节的?？”
“出了年节还要走?吗？要走?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霍凝雪一连串的?话，说着眼眶泛红：“都好些年不见了。”
宋棠却笑：“你如何还惦记着跟我走?？”
霍凝雪拉着宋棠去后院的?暖阁喝茶。
她垮着一张脸，叹气：“还不是我爹爹娘亲，之前说得好好的?，不逼我嫁人，最?近不知怎么的?，又惦记起这件事，张罗着非要帮我寻一门亲事。”
“所以我想着，他们要是非逼我，我干脆逃跑好了！”霍凝雪抓着宋棠的?手兴奋道，“我都想好了，反正我有?得是银子，大不了换个地?方生活。你在外面?，我去投奔你也?可以。那话本里的?小娘子都能为父翻案、为民?做主，我还能连自己嫁人不嫁人都决定不了吗？”
“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宋棠说，“不过要不要逃跑，你需要再认真想一想，也?许没那么严重。”
霍凝雪笑一笑：“好，我不冲动。”
“罢了，不说我的?事。”有?小娘子将两碟糕点并热茶送进来，她将糕点往宋棠面?前送说，“这两样都是新出的?点心，尝一尝？要是喜欢，待会多包些带回去。”
久未见面?，之后霍凝雪便?拉着宋棠问?东问?西，恨不能将宋棠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都打听个清清楚楚。
这么聊着好似转眼外面?天便?黑下来了。
霍凝雪意犹未尽，却不得不放宋棠回去，送她到铺子门口。
“过两日我去府上寻你？”
陪宋棠到马车前，霍凝雪试探问?。
宋棠笑：“你明?日若得空，我们一道去白云庵？”
她想去白云庵看一看董静瑶和杨柔。
“好啊。”
霍凝雪满口答应下来，“我也?许久不曾去了，明?日我多捎些糕点给那些小姑娘。”
董静瑶和杨柔收养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其中不少人身患残疾，遭家中嫌弃，被家里人故意扔在白云庵附近。这件事让她们发过愁，但?想着好过被虐杀，便?是养在了庵庙里。
只?是在宋棠看来此事留有?后患。
因而，她此前从中周旋，让裴璟插了一手，将那些能寻得到亲生父母或亲戚的?小姑娘同原来的?亲人画押签字断了关系，且在官府备下案，往后不必担心忽然被寻回去，被以父母之命强行逼着出嫁。
少了这一层顾虑，宋棠又出钱出力，请了女夫子、绣娘、厨娘等等去教她们读书习字、让她们能有?一技之长，往后长大一些能有?自食其力的?本事。
同霍凝雪说定，宋棠方才上得马车回府。
及至翌日，又是一直到天黑，她终于从外面?回来。
如是忙忙碌碌许多日，答应过裴璟会去宫里见他一事自然一拖再拖。
直到腊月二十六，宋棠进宫了。
这些年宫里有?不少地?方都被裴璟下令改造过一番。
他现今批阅奏折、处理朝事，皆在宣执殿，大多数时候也?是在此处起居。
宋棠到的?时候，裴璟尚未下朝，她被宫人领进宣执殿，大约裴璟提前吩咐过，殿内没有?留人，随她自己方便?。她百无聊赖之下，在殿内坐得片刻，便?去到侧间?。
原本是想要随意参观参观。
入得侧间?，首先?注意到的?是书架上两排书册子都是她写的?话本故事。
这也?罢了，不至于叫宋棠出乎意料。
但?当她瞧见博古架上摆放着一只?有?些破破烂烂的?孔雀风筝时，她沉默了。
尤其旁边还摆着一盏白虎花灯。
宋棠：“……”
这孔雀风筝姑且不说。
单单说这一盏白虎的?花灯，若她记得不错，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元宵夜，因当时后宫妃嫔都要做花灯，所以她亲手做出这么一盏？
这花灯做得是真的?不怎么样，只?是当时裴昭为表现对她的?宠爱，命人将这花灯收起来送去养心殿……怎么又落到裴璟手里？关键是，他收藏这个丑东西做什么？
宋棠嫌弃的?伸手戳一戳那盏花灯。
在她有?更多动作之前，身后探过来一只?手，将那盏花灯取走?了。
宋棠一怔，转身看向不知几时出现在这里的?裴璟。
她轻轻挑了下眉，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我的?才对。”
裴璟将花灯放到别处去：“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说罢，甚至理直气壮补上一句，“你若要说它是你的?，有?证据吗？”
宋棠好笑：“这么丑的?花灯你要来做什么？”
“哪里丑了？”裴璟瞥向那盏花灯，顿一顿道，“我觉得，挺可爱的?。”
宋棠：“……”
“梁行，快派人去宣御医，陛下的?眼睛出大问?题了。”
裴璟失笑，抬手摁住宋棠的?肩膀：“你做的?花灯，我为何不能觉得可爱？但?要交到你手里，指不定被你烧了扔了，还是留在这里让我保管为好。”
宋棠说：“你若喜欢，我今年做一个新的?给你。”
“左右元宵快到了。”
“我陪你一起？”裴璟松开她的?肩膀，改为拉着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做一对花灯，届时便?挂在这宣执殿的?殿门口。”
宋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两盏丑花灯挂在殿外，人来人往瞧着，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要。”她冷漠拒绝裴璟的?提议。
裴璟笑：“那我做一对花灯送你，你挂在你院子里。”
宋棠看一眼裴璟，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她？
“好啊。”
她点点头说，“你若送我，我便?将它们挂在廊下，一直挂着。”
裴璟牵着宋棠到罗汉床上去坐。
不再聊花灯的?事，裴璟问?起她这阵子在忙些什么。
宋棠简单说了说。
裴璟便?道：“你今日再不来，我恐怕要忍不住上宋家去堵你。”
宋棠只?笑。
这些日子他派梁行往宋家又是送柑橘又是送鹿皮狐皮的?，到后来，甚至送去一块令牌，让她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还能不明?白吗？
“临近年关，你定是也?忙得脚不沾地?。”
半晌，宋棠才开口，“所以我想着不必着急，同哥哥打听到最?近朝堂上事情?少了才进宫来的?。”
裴璟也?笑：“确实是忙，可是一样想见你。”
之前离宫两日，导致这些日子更加忙碌，但?他不在意。
宋棠道：“所以我来了。”
话音落下，梁行的?声音传进来：“陛下，太后娘娘身边的?白嬷嬷来了。说是太后娘娘听闻宋小娘子进了宫，想要请宋小娘子到永寿宫去说说话。”
裴璟蹙眉，正要让梁行回绝白嬷嬷，宋棠捏了捏他的?手。
宋棠说：“我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知道裴璟有?些不愿，宋棠又说：“迟早是要见面?的?，没关系。”
“我没有?你想的?脆弱，而且太后娘娘未必会为难我。”
裴璟尤想反对。
宋棠倾身在他嘴唇上啄了下，带着点撒娇意味说：“让我去，好不好？”
裴璟抿唇，表情?有?些凝重。
沉默过几息时间?，他抬眼去看宋棠：“我就在殿外守着，有?什么事……”
“不会有?事。”
宋棠望住裴璟的?一双眼睛，目光温柔，含着笑意，“相信我。”
她知道，裴璟很想保护好她、不希望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但?今时今日，她明?白一个道理：她如果要接受裴璟，要同裴璟站在一处，许多事，比起躲在裴璟身后让裴璟独自承担，站出来和裴璟一起面?对是要更好一些的?。
她不是为了寻求裴璟的?庇护，才考虑接纳他。
至少，她想和他共同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啥都没写竟然被锁了一晚上，被迫熬夜等重审，友友们，很难过，评论给大家发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