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
裴昭早早起身,梳洗完毕,正准备去上朝,宋棠也醒来了。
她拥着锦被想要起身,被裴昭发现,又把她摁回床榻上:“难得你在朕这儿睡得这般安稳,不如多睡一会,正好等朕下朝回来一起吃过早膳,你再回春禧殿。”
“臣妾领旨。”
宋棠也不是真的想起床,听见这话,索性当真不起来。
裴昭一笑。
宋棠乖乖巧巧缩在锦被里,也冲他微微一笑。
“朕已吩咐下去,让他们把毓秀宫里那几株海棠处理好。”
“晚些你回去便无事了。”
睡醒一觉,裴昭不提,宋棠都把这事给忘了。
既然对方提起来,她当即配合瞪大眼睛看着裴昭,口中喃喃:“陛下……”
裴昭问:“怎么?”
宋棠掀开锦被赤脚从床榻上下来,几步到裴昭面前伸手抱住他。
“其实想一想,那几株海棠何其无辜。”
“又正是花儿开得漂亮的时节,年年又结果子吃,臣妾实在不该任性。”
裴昭瞧见宋棠的反应时便晓得不妙。
果然这人又改变主意,不想欺负几株海棠树。
“你既舍不得,那就留着罢。”
裴昭不想和宋棠纠缠要不要砍树的问题,直接应下她的话。
“魏峰,让他们先收手。”交待过一句,裴昭不想在此多留,把赤着脚的宋棠横抱起来送回床榻上,“着急也不必这般跑过来,当心着凉。”说话间,他扯过锦被帮宋棠盖好,“睡吧,朕走了。”
宋棠来不及恭送,裴昭已转身抬脚往外大步走去。
转瞬又是一室的安静。
裴昭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宋棠方才不紧不慢收回视线。她知道裴昭心里是不耐烦了,但无所谓。昨夜多少折腾,她没睡够,屏退宫人,身心放松睡起回笼觉。
宋棠又睡醒一觉,裴昭尚未下朝。
不过她没有继续在床上懒着,而是招呼宫人进来伺候洗漱梳洗。
此时,淑妃昨夜留宿德政殿的事已传遍后宫。
宋棠听竹溪小声的说着,不由微笑。
他们的皇帝陛下登基一年多的时间,后宫都以为,没有妃嫔留宿过德政殿,殊不知沈清漪往前每个月都会在这个地方过夜。可惜终究是拿不到明面上来说。
这样不就给了她捡漏的机会么?
这一时这一刻,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那个留宿德政殿的第一人。
而原本,这是沈清漪独一份的“殊荣”。
想着这些,宋棠愈发心情大好。
到底一切才刚刚开始。
今后,有得是裴昭和沈清漪膈应憋屈的时候。
·
宋棠留在德政殿等着裴昭下朝。
裴昭回来之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坐在桌边用早膳。
吃饱喝足,宋棠捧着茶盏,说:“陛下,春猎的随行名单,臣妾看过了。”
裴昭慢悠悠喝一口茶问:“如何?”
宋棠笑一笑说:“陛下定下的,臣妾没有意见。”
“那就这么安排。”裴昭搁下茶盏,想着沈清漪可以同去,心情好了点。
宋棠颔首:“臣妾遵旨。”
她维持脸上笑意,不紧不慢喝起茶。
晚一些,宋棠准备回毓秀宫,裴昭吩咐宫人把她昨天提到的那套海蓝宝石的首饰送进来了。这样纯净的海蓝宝石难得,特地打成首饰之后,从簪子、耳坠、项链到手链都是有的。其中以簪子和项链最为惹眼,镶嵌着硕大的宝石。
宋棠走过去仔细瞧瞧,发现这套首饰当真好看得紧,十分满意。
她笑着回头去看裴昭又冲他一福身:“多谢陛下恩典!”
裴昭笑容淡淡:“爱妃高兴便好。”又说,“朕还命人准备了一些上好的安神香,你一并带回春禧殿。往后夜里睡觉前让宫人点上这香,定能睡得安稳。”
随即他点一点另外的一些东西:“这些也是给你的。”
宋棠望过去,发现都是珠宝首饰。
“你昨夜被吓成那个样子,朕也不知能够做些什么。”
“这些东西,权当是个安慰。”
宋棠笑盈盈再次福身:“陛下这般惦记臣妾,臣妾便什么都不求。”
她今天收获颇丰,自然是不求了。
裴昭伸手扶她起身:“何必与朕这般客气?”
“朕要准备召见大臣了,你去吧。”
宋棠应一声。
与裴昭行礼告退后,她从殿内出来,乘轿辇回毓秀宫。
她离开德政殿,带着许多赏赐,任是谁都瞧了个明明白白。
消息随之在妃嫔中间传开。
宋棠从前便算得上是个不知道低调的人。
重来一世,这一点她暂时不打算改,因而也是有意这般高调的。
她若不高调些,沈清漪怎么在第一时间听说她昨晚不但宿在德政殿,留在德政殿用过早膳才回毓秀宫,并且在回来的时候,还捎着皇帝陛下的丰厚赏赐呢?
回去的一路上宋棠心情都很好。
待回到春禧殿,她吩咐竹溪:“把陛下赏赐的安神香匀一些出来。”
“晚些你派人往贤妃、孟昭仪、董才人那儿都送一份过去。再另外准备两份少一些的,给高贵嫔和沈宝林。这两人的,不必差人送,我亲自往她们那走一趟。”
高贵嫔、沈宝林都是同样住在毓秀宫的。
宋棠说要亲自去,竹溪不疑有他,领下吩咐便下去准备了。
看沈清漪的好戏这样的趣事,怎能不亲自去?
宋棠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欣赏着春光下的海棠花,嘴角弯一弯。
·
竹溪动作迅速让底下的宫人把东西准备妥当。
宋棠又命竹溪从小库房取出两条赤金嵌红宝石的手链。
刚刚夺去沈清漪的一整套心头好的首饰,如何能不给对方一点安慰?
这两支簪子,可也是裴昭从前赏赐给她的呢。
“娘娘,这是要送礼么?”
竹溪检查过锦盒里的东西,确认无误,只事情虽然照办,但心里有些不解。
宋棠翘着嘴角说:“嗯,送给高贵嫔和沈宝林。”
“都是同住毓秀宫的姐妹,我既得了赏赐,自然与她们同喜。”
阖宫上下,对宋棠最忠心的便是竹溪,竹溪亦是真的认为宋棠很好。
是以她微笑说:“到底娘娘心善。”
宋棠也笑了一下:“既然东西都准备妥当,我们差不多该过去了。”
“快帮我重新梳妆。”
“是。”
竹溪应声,上前扶着宋棠到梳妆台前坐下,重新忙碌起来。
……
“淑妃娘娘到——”
一声通禀,站在窗前发愣的沈清漪不得已回过神,领着人前去恭迎。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给淑妃娘娘请安。”
宋棠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沈清漪住的芙蓉阁,路过沈清漪身边时,脚下没有任何停留。她径自进去,捡上首处的位置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含笑免去沈清漪的礼。
“沈宝林免礼。”
宋棠一抬手,仿佛这儿是她的地盘,又轻抬下巴,示意竹溪把东西奉上。
沈清漪昨天夜里一夜无眠。
休息得不好,今天连脂粉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
反而眼前的宋棠,满面春风,气色极佳。
哪里看得出一星半点曾被噩梦吓得跑去找裴昭安慰的样子?
是啊。
宋棠得了陛下的安慰安抚,被哄着一夜安睡,怎么可能会像她这样憔悴?
宋棠冲裴昭撒娇、裴昭答应把首饰送给宋棠之类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晃着,现下看到宋棠,她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才克制住情绪,才不至于在宋棠的面前失态。
但这托盘里面的又是什么?
沈清漪一眼望过去,便莫名认为会是让她难受的东西。
宋棠将将坐下,看两眼沈清漪,复站起身。
她信步走到沈清漪的面前仔细看一看,语气关切:“沈宝林昨夜没睡好?”
“想来是没有睡好,脸色瞧着才这般差。”
“那我这安神香算是送对了。”
宋棠折回上首处坐下,微笑说:“我昨夜做了个噩梦,也是不曾睡好。幸得陛下怜惜,在德政殿勉强睡了个囫囵觉,又得陛下心疼,赏赐了些上好的安神香。”
“原是想给姐妹们都分一些。”
“倒未想沈宝林也睡得不好,这安神香是正正派上用场。”
她轻笑着扶了下发间的海蓝宝石簪子:“夜里睡得不好最是磨人。”
“沈宝林可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宋棠的动作让沈清漪视线下意识落在那簪子上。
她心中刺痛,却只能垂眉敛目,福身谢恩:“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不妨事。”
宋棠摆一摆手,衣袖滑落,又露出了一串海蓝宝石的手链。
沈清漪:“……”
皓白纤细的手腕与这样清纯透净的宝石手链最是相称。
这样一幕却令沈清漪心梗。
簪子、项链都太过惹眼,之前收到这套海蓝宝石的首饰,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串手链了。即便明知不能让别人瞧见,她也偷偷戴过几回,哪怕每次只能戴一小会。
手链如今落到宋棠的手里,因为宋棠想要,宋棠就拥有了。
她想留也留不住。
沈清漪无法控制的又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
心底那一股酸涩情绪涌上来,让她一阵一阵难受。
宋棠把沈清漪细微的情绪变化一一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留给沈清漪足够的委屈时间之后,她才说:“锦盒里是一串手链,高贵嫔和你都有。”
“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
“我们都住在毓秀宫,本该互相关照,我得赏赐,也该让你们沾沾喜气。”
宋棠示意竹溪打开那锦盒。
她去看沈清漪,笑说:“沈宝林,你试一试,让我瞧瞧好不好看。”
身份有别,沈清漪心知没有拒绝的选择。
准备上前取过手链试一试,又想起自己掌心的伤口,她动作迟疑了。
宋棠挑眉:“怎么?不愿意?还是不喜欢?”
沈清漪低声说:“不敢。”
她上前去试戴那手链,有意手掌虚虚握成拳,以藏起掌心的伤。
宋棠却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拉她的手:“我瞧瞧。”
掌心摊开,赤条条好几道新伤口子。
宋棠垂眼一看,“呀”一声:“沈宝林的手这是怎么了?”
明明宋棠该什么都不知道。
但沈清漪莫名感觉,对方像能从这些伤口,窥知她心底那些嫉妒与委屈。
“没事。”
沈清漪飞快缩回手,藏在袖中,“多谢淑妃娘娘关心,臣妾无事。”
“受伤了,如何算没事?”宋棠不赞同的说着,吩咐竹溪,“去将陛下之前赏赐我的那罐好用的百花药膏取来。”竹溪领命而去,她又去看沈清漪,“这药膏极好用,你仔细涂个三两天,这伤口也就愈合了。”
这些伤再好辨认不过。
是昨天晚上在床底下掐出来的吧?
在裴昭眼里,沈清漪可是这个世上脾气性子最好的人,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这么看,原来也多是因为演得好。
那可真的……
有趣,有趣极了。
沈清漪不知宋棠心中所想,垂首福身:“多谢淑妃娘娘。”
宋棠微笑:“不必客气,我也晓得你这里没那些赏赐,是难一些。”
沈清漪低着头,没有说话。
宋棠不动声色打量过沈清漪两眼,对春猎一事,有了新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