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月摘星(3)
*
江应天掌心抚到她脸上,徐烟才惊觉自己哭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想让他误会如此,本能将头往后躲开,自己用手背压着脸上的泪擦了把。
江应天知她在想什么,其实并未介意,却还是故意看她挑了挑眉梢,轻声问,“不让碰了?”
徐烟浸着泪的一双眼睛和他对视片刻,抿了抿嘴唇,自己乖乖往前凑了凑,复将脸贴回他掌心上。
江应天一颗心被女孩子乖乖巧巧的模样磨的像是包了一层棉花糖。
嘴边噙着笑,从口袋里掏出来块手帕,给她擦眼泪。
手帕是宝蓝色,不清楚什么材质,印在脸上柔柔糯糯的。
徐烟垂眸瞧了眼,破涕而笑。
看他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带手帕的人。”
还是个男生。
很奇怪,但又莫名觉得很适合他。
她声音本是清泠中带着柔软,此时再添上被眼泪浸出来的鼻音,便更像撒娇一样。
听得让人心猿意马。
江应天对上她眼睛。
车里空间很大,可在这一刻却还是变得狭小无比。
其实每每只有两人在一起时,江应天都尽力克制自己去看她这双眼。
黑白分明的,像小鹿一样的,混着纯真和妩媚的一双眼。
让人想犯罪。
徐烟后知后觉两人因为她刚刚主动往前凑的原因,靠得是如此近。
她看他看过来的眼神,呼吸静了静。
直觉这情形同那天在商场车库里是如此相像。
徐烟撑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松开,身子先于意识的本能朝后靠上座椅和他隔开些距离。
可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她脸上分明又闪过懊恼。
朝江应天看过去的目光,有小心也有担忧。
“对不起。”徐烟低声说。
虽然早先和他摊开讲过这些,她却还是不能不内疚。
尤其是…想到他始终迁就和配合着自己。内疚便更像是被惊涛巨浪掀起的礁石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她心上。
她是真怕,怕自己辜负他,耽误他,更怕自己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强大,可以强大到真的有一天跨过这座峰。
“怎么又说对不起,”江应天倒像是无事般收回给她擦眼泪的手,将帕子重新塞进口袋里,“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慢慢来。”
徐烟心里始终热烘烘的,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如此后,又像道歉般,拿指尖勾了勾他手指。
早先就发现,他手指是真的好看,白皙修长又有骨感。能被这一双手握着,是多幸运一件事。
江应天怀疑,自己女朋友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还是故意想要“折磨”他。
他拿掌心盖上她眼睛,叹气,“不要再这样看我了。”
徐烟下意识要去拿开他手的动作止住,闻言乖乖没再动。
如此过了半晌,江应天好似调整好了状态,放下挡在她眼睛上的手。
徐烟看他,直觉他有话要说。
果然,见他片刻犹豫后,回看着她柔声问,“牵手、拥抱这些,会让你不舒服吗?”
徐烟斟酌了下,摇摇头,“别人会,你不会。”
虽然最开始会有一点点不习惯,但那跟其他人比起来完全不足为论。
江总显然被这句话安慰到了。
这至少说明他在她这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江应天琢磨着,“只有我想亲你的时候,你才会不舒服。”
“对吗?”
徐烟脸颊微烫,捏紧手指瞧着他,点点头。
顿了顿,又摇摇头。
“……”
江应天没看明白,“怎么?”
“我不讨厌你…亲我。”徐烟看他,低声承认。
不然相亲那天,她也不会任由他亲自己。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话起了头,徐烟索性红着耳朵同他坦白,“我喜欢和你亲近。”
“牵手、拥抱,甚至你亲我,我都是喜欢的。”
“只是,每当你要亲我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一些…”徐烟皱眉,咽下忽而涌到胸口的反胃,涩声道,“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身体会出现一些生理反应。”
而她不想让他看到那样的自己,更不想让他伤心。
一些……不太好的事。
江应天虽不了解的那么清楚,但却可以想象的到。
知病才能医,对症才能下药。
江应天舍不得,但还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除了会紧张出汗,还有什么?”
徐烟抿着唇看他,不说话。
江应天摸摸她头发,像是让她不要怕。
徐烟最后熬不住他耐心,咬了咬嘴唇,咕哝道,“…会吐。”
江应天:“……”
他嘴张了张,又闭上。头次体会了把什么叫哑口无言。
自己的女朋友被自己亲了后,会吐。
江应天一时也不知道是更心疼她,还是该心疼自己。
徐烟看他脸上表情半晌,不知为何,忽地“噗哧”一声笑出来。
虽然,眼睛里还噙着泪。
如此坦白之后,徐烟看江应天,竟莫名想到那天在路灯脚下的那朵不知名小花。
他同它一样,好像都是在告诉她:真的没什么。
*
江应天约好的泰餐馆,是离星月国际不远的一家独门独院的店。
他平时一个人鲜少在外面吃,所以虽然离得近,但并没来吃过,是沈珏推荐给他的。说是味道不错。
至于不错到何种境地,大概就是…
他会带着历任女朋友至少都光顾一次的程度吧。
车子到目的地,徐烟看着原木的独门小院,心下很喜欢。
看见门口那棵以假乱真的矮椰子树,忍不住在路过时,探手过去摸了摸。摸完小声感叹了句,“真的是假的。”
做的也太像了。
江应天被她逗笑。掌心在她脑后轻揉了把。
怎么就能这么可爱。
这会儿刚过十一点,店里人还不算太多。
江应天记得那天徐烟在咖啡馆时是挨着窗边坐的,所以这回也特意约了个靠窗位置。
看她坐下时的表情,江应天便知自己猜的没错。
他示意她看菜单,“最爱吃什么?”
“月亮虾饼和芒果糯米饭,”徐烟说,“其他的我也不挑,你看着点,我都可以。”
说完顿了顿,又加了句,“不要点太多,吃不完会浪费。”
江应天闻言看了眼她,嘴边隐下一个笑,看旁边的服务生,“我太太点的这两个,记下了?”
“嗯?哦哦,记下了先生,”服务生手指在手里点餐机上熟练的按着,又忍不住拿眼睛瞄了两下右手边的徐烟。心道她刚见两位手牵着手进来,以为顶多是一对儿郎才女貌的恋人…原来都已经结婚了啊。
果然…优秀的男人不是上交给了国家,就是别人家的。
唉。“还需要别的吗,先生?”
“嗯,再加一份红咖喱龙利鱼、一份虾酱空心菜和冬阴功汤。”江应天说完,看徐烟笑笑,“这样可以吗?江太太?”
徐烟:“…………”
她没回他,只是表情略窘的拿脚偷偷在桌底下踢了下他——因为他这明显“老婆我做的对不对”的做派。
徐烟自觉用的力不算小,可对面男人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看她又笑了笑,把手里的餐单递还给服务生。
等服务生离开,徐烟一只手撑着侧脸瞅江应天,幽幽道,“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跟我祖母说,领证婚礼这些全看我。”
“那请问我们现在是领证了呢?还是办婚礼了呢?江先生?”
江应天学她,手肘搭在身旁扶手,拿手虚拢着脸,看她,眼里有笑,“所以我才只是跟人介绍你是我太太,而非我是你先生。”
“毕竟,”他顿了下,看她的一双眼睛有逗她的玩笑神态,可更多的,却是不容错认的认真,“在我这里不管有没有婚礼和那红色小本,你早都是我太太了。”
徐烟:“……”
她想到那天他在百花庄园对祖母说的那番话。
——一生只认一人。
可是姑姑后来也对她说,男人惯会说漂亮话,会哄人。
尤其是会哄女孩子。
若是那女孩子刚巧还是喜欢他的。那就更是完球了。
不管对方是指鹿为马还是识龟成鳖,也绝对会深信不疑。
就算明知他是错的,也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为他同人辩白。
现下这一刻,她是相信姑姑的。
因为不论对面的这个男人刚刚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是真心还是假意来哄她高兴,她都信。
“在想什么?”
江应天见她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长指在她面前轻打了个响指,笑着问。
徐烟回神,瞧着他轻声咕哝,“色字头上一把刀。”
兴许自己就真的如姑姑所说,是被他这副孽人皮相给勾着了,后头再见,便次次愈陷愈深。
这话在两人对话间属实有些跳脱,江应天显然没料到听见这个。
微微怔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便是忍不住的笑。
徐烟被他笑得窘迫,偷偷再拿脚去踢他,这次江应天没再由着她。
他像是桌子底下长了眼,两脚一勾一别,便把她的两只脚严严实实的扣在了他双脚间。
徐烟:“……”
她常运动,体质可不差,现在两条腿却被他桎梏的完全动不了。
偏偏他面上表情还是和方才一样,老神在在的瞅着她。
甚至还慢条斯理的给她杯子里添了杯水。
徐烟被他这模样弄的又羞又窘,一时脱口,“江应天!”
因为顾及着场合,她声音并不大。
可就因为这压着嗓音的“怒”,此时听着便更不像是生气,而是小姑娘的耍娇了。
江应天被她这一声叫的忍俊不禁,松了双脚。
…毕竟,他也不想真的惹恼她。
可他还是小看了女孩子的脾气。
因为从这时候开始,一直到服务生上完餐,甚至徐烟后头都自己吃完整整一盘月亮虾饼了,都没再张口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眼角也不给他了。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江应天在心里叹气。
眼见徐烟把盘子里的芒果糯米饭都吃的只剩一勺了,江应天手起勺落,把最后那一口饭舀到了自己勺子里。
徐烟猝不及防,下意识抬眸朝江应天看过来。
就见后者眼含歉意看着她,笑着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徐烟看他不说话。
其实不算生气,就是被他那反应逗的觉得自己太糗了。
可江应天不这么觉得,他以为她是真因为自己笑她,生气了。
还在耐心哄她。
“你看,”他一双眼凝着她,低声道,“你‘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石榴裙下命难逃’。”
“不是天生一对,将将好吗?”
徐烟:“…………”
说真的,你先前确实学的诡辩术吧。
怎么什么歪理都能绕……
虽是如此想,徐烟眼里还是因为他这话,渐起了笑。
江应天瞧见,终于松口气。
“周末不是没课么?要不要出去玩两天?”他柔声问她。
说话间,长臂探过桌子,将那最后一勺软糯米饭凑近她嘴边,笑着投其所好,“嵩山看雪,好不好?”
“……”
徐烟和对面那双孽人的眼睛对望数秒。
张口把那勺子糯米饭,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