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涟漪(2)
*
一触即离的一个吻。
再一次,在徐烟想要退开时,江应天已然后退开来,对她一笑道,“到家发信息给我。”
说完停了一瞬,不知为何笑笑又改口,“等我电话。”
徐烟指尖掐进掌心里,仰面看他回以微笑,微微颔首后,升了车窗。
车子在原地停了两秒,方才启动,汇进灯下长河里。
江应天立在路边,远远瞧着。
在心里勾勒从这里到百花庄园的条条路,道道街,路上有何街边景,会遇几处信号灯。
少顷,复才坐上等在路边多时的车子,也离开了。
*
“陈叔,停车。”
车子拐过两个十字路口,徐烟哑着嗓音蓦地开口。
陈铭察觉她声音不对,下意识从后视镜看过去,这一看,吓得不轻。
徐烟闭着双眼紧抿着唇仰面靠在座位上,一张脸在暗淡的车里白的像瓷,颊边浮着薄薄一层汗。
他急忙将车子打灯停在路边,“小姐?”
徐烟闻声只轻轻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短短几秒钟,她跟脑海里的某个画面抗衡着,跟过去的某个时刻抗拒着,跟心里的那个自己抵拒着…可最后还是睁开那双已然红到不行的眼睛,推开车门下去,俯在街边一路灯下吐起来。
直到胃里被一点点掏空,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隐忍不堪的低泣声,才从耳边如潮退般慢慢消失。
徐烟眨了一下眼睛,看泪水掉落在那堆污秽里,她干呕两声,是真的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
“烟烟小姐…”
知道徐烟不喜人靠得太近,陈铭拿着纸巾和一杯温水,站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肥肥的脸上全是担忧和无措。
徐烟一开始没应声,半晌,没回头接过水杯。
仰头喝一口,吐出来,再喝一口,再吐出来。
如此反复,直到一杯水见底。
回头将水杯递还给陈铭时,人又是那个有着温润笑意的徐家可人儿小小姐。
“谢谢陈叔。”她对上陈铭担忧的脸,嗓音微哑的笑笑宽慰他,“我没事。”
“最近肠胃不太好,应该是刚刚吃太多了。”
一双本就漂亮的眼睛被眼泪浸过,映在路灯下,更是惹人怜爱。
陈铭瞧着心疼,“还是送小姐您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我真没事。”徐烟笑着摇头。
她没再给陈铭劝说的机会,到车上从钱包里拿了两百块钱递给他,“麻烦您到附近店里随便买个什么东西给我,”她往身后微微看了眼,“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走。”
陈铭没接,说怎么能让她一娇贵小姐做这些,想让她到车上坐着他来收拾就行,只是最后没拗过她,接过她手里的钱,去附近转了半天,才从一儿童玩具店里找来两把小孩子玩沙子用的小铲子。
大冬天,雪化了又冻,地硬邦邦的,徐烟手也被铁质的小铲子冰的凉冰冰的。
她费了一番力气才用土把那一堆秽物埋了干净。
徐烟把小铲扔进附近的垃圾桶,扶着车门准备上车时,目光又不由往那路灯下看了眼。
秽物被清的干净,而吸引她视线的,是方才没注意到的一小处景。
一朵拇指大的不知名小花,竟在这冰天雪地里,挤在路灯脚下,昂扬着小脑袋。
倔强的,无畏的。
不过如此。
她像是能听到它声音。
*
江应天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徐烟前脚到百花庄园,人刚下车进了门,始终握在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她立在原地,看着先前不久才存上去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着。
感应门在两侧蠢蠢欲动。
徐烟往前走两步,等门在身后合上,方才把手机放到耳边。
“到家了?”江应天声音低低从话筒那头传过来。
虽声音同耳机里时有些微差异,徐烟听见嘴边还是不由扬起一个弧度,“嗯。”
不见他人,她声音听着放松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也察觉出来这个,江应天在那边有一瞬的安静,随后很短促的一声笑轻轻柔柔的,像片羽落在她心尖上。“那就好。”
徐烟耳边似被轻风扫过,痒痒的。
让她只能无意义的答一声,“嗯。”
这一声后,是不约而同的沉默。
徐烟听着那边几近难觉的呼吸声,张嘴想打破沉寂,可最后也只是苦恼的轻皱了皱鼻尖,没说话。
须臾,徐烟听见江应天说,“明天见。”
她松口气,声音却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明天见。”
话音落下,电话却没挂断。
那边也不急,耐心等着。
片刻后,徐烟才把手机拿到面前,按下红色键。
她在原地又静静站了会儿,才抬头对前面等在几步远的阿姨笑笑,“祖母和小姑姑呢?”
“刚吃过晚餐,在内院等着您呢,烟烟小姐。”阿姨答。
徐烟点点头,越过她,往里走。
进去两道门,瞧见在内景庭院里面对面坐在茶桌两侧的怀莲莫和徐千影。
一旁半人高的白玉佛手莲花倒流香,线香弥漫。
徐烟隔着一段距离看两人,敏感察觉出气氛隐隐有些怪。
不待她细琢磨,许是听见动静,两人一同朝她这方向看过来。
徐千影瞧见她,便站起身子拉着她手坐到自己身旁边,“真是去相亲了?”
徐烟闻言一双眼睛有些意外的看她眨了眨,偏头去瞧瞧对面看着自己的怀莲莫,复又看回来,“姑姑不知道?”她还以为两人是“串通”好了的。
“我要是知道肯定会拦着不让你去,”徐千影皱眉,看一眼自己母亲叹气,“烟烟才二十岁,大学都没毕业,您这么着急让她相亲做什么?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大她那么多的男人。
“烟烟不是喜欢么?”怀莲莫用茶盖撇着杯中浮叶,垂眼微微笑着说,“既然江家那小子开口,见一见有什么。”她小抿了口茶后又抬眼看着徐烟笑吟吟道,“左右还不是我们烟烟说了算的事。”
江应天在餐桌上说是他先开口联姻的事时语气似是非是的,徐烟回来路上本来对这件事有几分怀疑,现下听到怀莲莫如此说,方才落下一颗心。知他说得是真的。
只是因为自己祖母那一句无比自然的喜欢,脸颊微微发烫。
少女情怀总是诗。
即便这诗会有缺憾,可也是诗不是么。
“喜欢?”徐千影注意力却是在这个上,看着自己侄女倒是奇怪了,“你以前认识江应天?”
徐烟掩饰般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润口,眼睛透过茶水氤氲的雾气瞧自己姑姑,含糊道,“不认识。”
“…上周姑姑出差,我不是陪祖母一起去的藏品展么,第一次见。”
“那这就喜欢上了?”
徐千影糟心想着,果然还是小女孩,最是容易被男人一副好皮囊迷惑的年纪。
前几年徐千影在还没正式接手徐氏,陪怀莲莫参加一场私人活动时和江应天有过一面之缘,算起来,他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可眉眼大气天成,外界传得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看着说是不是,说假也不尽然。
徐千影喜好说亮堂话,可江应天却反之,轻易不开口,开口了,一句话意思是里三层外三层,让人回过去前总得小心掂量再掂量,事后,不论合作是因何亮了红灯,当下都只会让对方反躬自责,挑不出他半点毛病。
总之,心机深的很,并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主。
若不是生意上需要,生活里徐千影是断不会想要和这样的人接触。
自己侄女到这人手里,那跟把小白兔亲自扔进狼口里有何异?母亲耳聪目明一辈子,怎么到关键时刻反而糊涂起来了。
徐千影看端着茶杯喝茶的徐烟苦口婆心道,“烟烟你还小,看人可千万不能只看——”
“小影。”对面的怀莲莫却是开口打断她,和颜道,“只是见见面,八字没一撇的事。”
徐千影面色犹豫的看怀莲莫,又看清灵着一双眼睛看自己的徐烟,身为至亲,她自然也不想要在自己这唯一的小侄女情窦初开之际浇冰水,更何况…她难得有愿意和人亲近的心思。
如此半晌,她叹口气,端起杯子喝口已然凉透的茶,不说话了。
怀莲莫这才看着徐烟,笑笑问,“如何今天?”
徐烟指尖在杯沿轻划了划,看一眼徐千影紧皱的额头,方才看着怀莲莫轻声说,“江先生说他明天过来。”说完顿了顿,补充,“来提亲。”
话音落,连对面怀莲莫面上都难掩诧异。
看她确认,“明天?”
徐烟点头。
徐千影闻言是真有些急了,茶杯放到桌上,“也就今天还算正式见了一次面,处都没处过,这就来提亲?赶鸭子上架呢?把婚姻当什么了?”
徐氏虽比不上他们江氏的百年根基,但几十年积攒的家业也足够他们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若江氏打着想要扩张版图的野心拉拢他们,还是算了。
徐家就算明天破产,也断不会拿她这宝贝侄女的一辈子做筹码。
徐烟自知自己姑姑在担忧什么,手轻握了握徐千影的,柔声道,“姑姑,我没拒绝他。”
说完在后者还想开口前,撒娇玩笑着嘟囔,“再说,我也不是鸭子呀。”
徐千影就算真觉得急也不可能对她撒出气来,只是忧心着一双眼睛看她,在外人面前总是干净爽利的一个人也就对着自己这侄女时,才难得有几分优柔。
“烟烟想好了?”而一旁的怀莲莫在沉吟片刻后,只是如此问。
徐烟看过去,握紧手里的茶杯,点头,“嗯。”
怀莲莫笑着说,“好,祖母知道了。”
“明天等他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