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涟漪(1)
*
沈珏以为江应天是开玩笑的,毕竟江妈妈不知背地里给他安排了多少次相亲,而每次他都能以各种方式在发觉点苗头后来个金蝉脱壳。
如今却要自己挖坑往里跳?
不能说颠扑不破,只能说天方夜谭。
所以虽然沈珏相信好友对徐家那小公主可能是认真的,但真没把他那句相亲当回事。
直到忙忙碌碌的一周过去,他在大好周末照例到星月国际给他汇报工作,结果扑了个空。
“哪去了?”
沈珏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最后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气得想打套组合拳。
电话那头有悠扬温柔的背景音,还有好友“显而易听”的好心情,“相亲。”
沈珏:“…………”他怀疑自己重听。
只是没来得及再细问,那边已经无情挂断电话。
沈珏:“……”
沈珏:淮港脏话脏话脏话。
*
徐烟直到在座位上坐了足足十分钟,才有了确切的真实感,祖母跟自己说的让她“见一个人”,其实是…相亲。
她看着对面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脑袋有短暂的空白。
显然对眼前这状况,没有丝毫准备。
空白之后,便不由想刚刚进门被服务生引着到预定好的座位,在看到桌对面的江应天时,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和举动,可想了半天…完全不知道。
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下来的。
“两位需要现在点餐吗?”站在桌旁的服务生适时开口打破沉寂。
说罢,在江应天的示意下,先将手里其中一份餐单放到了徐烟面前。
十几年来,这是徐烟第一次和一个等同于陌生人的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东西。
她吃东西有自己的习惯,可此时还是借翻餐单的动作低下头。
徐烟没抬头,却始终能感知到对面江应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人不像是坐在沙发上,倒像是站在薄薄的冰面,轻飘飘的。
她看着餐单上的图片和介绍,眼口不一的点完,把手里的餐单放回到桌上。
一抬眼,顿时和江应天的目光撞个正着。就像那天在藏品展上一样。
只是今天让她意外的,是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眸里毫不掩饰的笑意。
徐烟心思空了空,视线下意识往一旁躲了下,又不由自主移回来,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眼里真的有笑。
甚至是…堪称温柔的笑。
眼前,是和那天藏品展判若两人的人。
若不是笃定江氏一脉单传,她会以为对面这个,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服务生将徐烟那份餐单收起来,礼貌看江应天,“先生,您——”
后者目光还在徐烟身上,“一样。”
男帅女靓,倒是般配。
就是不知道这奇怪又暧昧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
侍者眼里隐隐闪着八卦的光,应一声,收起餐单离开了。
离开前,没忘帮他们把桌边悬在屋顶的墨绿色轻纱放下。
身后比徐烟还高的沙发背和桌旁的轻纱像是阻隔他们这一方天地和外界一切的屏障,可轻纱似透非透,偶尔有人轻轻说着话走过,便让气氛更是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起来。
徐烟被江应天看得心悸,眼睛溜到面前盛水的杯子,避开他眼睛。
有些不明白他的安静。
依照上次在藏品展见他时的印象,他…该是绅士的,和网上有些媒体编排的不一样。
至少…不会是那种故意让女孩子陷入尴尬境地的人。
而祖母和他本就相识,若不是相信他为人,今天断不会有这场相亲。虽然,她暂时还想不通,以祖母从小对她的保护和爱护程度,为什么……
更别说,她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毕业。
……
少顷,似是鼓足勇气,徐烟再次抬眼和江应天对视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半天才扯出来一个笑,轻声说,“我没想到,江先生也会相亲。”
成年人的世界,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在没必要装不懂。
江应天含笑看她,“我因人而异。”
徐烟因为这一句话,脸颊微微发烫。
他这意思似乎是在告诉她,因为对象是她,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江应天瞧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眼里笑意难掩,同她闲聊,“你家里人,平时怎么称呼你?”
“…烟烟。”
徐烟看他回,“我祖母和小姑姑都叫我烟烟。”
江应天手持酒杯,隔着桌瞧她。
将这两个字,在齿间无声绕了绕。
*
这家西餐厅效率很高,两人不痛不痒闲聊没几句,点好的餐依序上来。
江应天还是绅士的,徐烟觉得自己对于当时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并没错——虽然现在这个想法有些矛盾。
她看着自己面前这盘被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再抬眼看对面被人换过去的那盘,如此想着。
目光顺势在一旁的红酒杯上停了两秒钟,收回来,又低下头盯着面前切好的牛排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应天若有所思瞧了她半晌,提醒,“食物是拿来吃,不是用来看的。”
徐烟听见对面含笑的声音,发觉里面有难以察觉的逗趣儿。
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眼前这盘牛排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捏紧手里的叉子,叉起一块牛排,慢慢送进嘴里。
“我听怀老夫人说,你现在在淮港大学读大三,”江应天见徐烟吃起来,才又徐徐开口,“学得珠宝设计。”
徐烟咽下嘴里的东西,看他,“嗯。”
“喜欢吗?”江应天问了句。
徐烟没明白,“什么?”
“珠宝,”江应天顿了下,“我是说,当初读大学选这个专业,是因为喜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这个,徐烟仔细想了想,回,“还可以。”
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就是了。
一个学生学了一个自己不是那么喜欢、非学不可的专业似乎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江应天点点头,没再继续说。
时间悄悄流了点,他看着面前安安静静地女孩子,指尖在酒杯上轻划了下,“关于我,你没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徐烟闻言手一顿,“可以问吗?”
“当然。”江应天语气轻松,“相亲么。”
自然是要相互了解的。
徐烟没客气,语气稍带疑惑,“江先生,为什么会答应这场相亲?”
就像初识时对江应天好感的莫名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他的印象大概就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去相亲结婚,他也不会是选择这条路的人。
至于他刚刚说的那句“因人而异”——
她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也不是两岁,再天真也不可能真信了跟自己不过一面之缘的人的话。
江应天没想到她想问的竟然是这个,闻言禁不住笑,慢慢问,“你为什么笃定,今天这一切会是怀老夫人安排的?”
没等徐烟回话,他紧接着开口,“也许是我主动去找的你祖母呢?”
语气似真似假。
“所以,”徐烟默默看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是江先生您主动去找的我祖母吗?”
江应天笑而不语回看着她半晌,方才点点头,“是。”
“……”徐烟不能不意外,但她并未说其他的,只是道,“祖母先前跟我说起过一些江氏和我们徐氏的事,我知道两家生意上有往来,但具体的我并不是很清楚,眼下有一个问题我想先了解一下。”
江应天眉轻扬,“请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底是女孩子,徐烟略有些不大自在,“如果我们今天相亲成功,就是两家联姻了,对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可她也不知为何,还是想问清楚。
他对她有好感,就像她对他一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可以感觉得到。
江应天隔桌望着她,回得很理智,“理论上是这样。”
徐烟轻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意料之中的…一点点…一点点的失望。
江应天没忽略掉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笑着补充,“可这只是开始,不是吗?”
在他看来,人只要认定了,感情么,总会越来越深的。他是想说这个。
……
头顶音乐袅绕。
恰巧是徐烟知道的一首法语歌。
她听着,再想着刚刚江应天的言下之意,心思缠缠绕绕。
……
Entrenous(一见钟情)
C’estl’histoire(如同一个美丽的故事)
Quienceauhasard(相遇于偶然)
Denosyeuxquisechert(眼睛让我们犯了错)
……
C’estletempsquidonnera(时间给了我们)
Unpremierrendez-vous(第一次约会的机会)
…….
Entrenous(你我之间)
c’estletempsquis’enfuitquis’enfout(何虑星移斗转)
C’estlaviequimeprenddanssonpouls(脉搏因你而跳动)
C’estlecoeurquiavoue(如同这颗心)
……
Entrenous,(我们之间)
C’esttoujours(一直在努力)
C’estletraire(一直在磨合)
D’unjour(终有一天)
Unvoyagesansdétour(我们的爱情之旅不再迂回)
Entrenous(你我之间)
……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却像是从这一词一句间,听见他们。
叉子在瓷盘上划出一声刺响,像安静雨夜里乍醒的一道惊雷。
徐烟回神,看到面前盘子里仅剩的一小滩酱汁,还有酱汁中间被叉子划开的那一小道痕迹。
“……”
不知不觉,她竟然连盘子里的配菜都吃完了。
江应天的注意力显然一直在徐烟这里,见她放下叉子,对着轻纱外打了个响指。
服务生训练有素的冒出来。“先生?”
“上甜点吧。”江应天说。
顺便让他们把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牛排也收走了。
甜点是修女泡芙。
两个大小不一的粉紫色泡芙叠在一起,撒着薄薄一层糖霜,胖胖的,很可爱。
而比起面前的甜点,更能得到江应天注意力的显然还是对面的女孩子。
他不喜甜食,尝一口就放下了叉子,指尖抵住红酒杯晃了晃,送到嘴边抿了口。
眼睛从始至终都在对面的人儿身上。
徐烟吃得很认真,也很有涵养,不急不躁的。
因为脸颊稍有肉,因而嚼东西时两颊会微微鼓起来。
江应天看着莞尔,又抿了口酒,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了扬。
真的很可爱。
……
最后,江应天看拿餐巾印着嘴角的徐烟,笑笑开口,“如果你觉得没什么问题,我明天就正式去你家里提亲如何?”
徐烟闻言视线怔然和他对上,面上难掩诧异,“提亲?”明天?
她没相亲经验,都…这么快的吗?
“对。”
江应天确认,顿了顿,打量她脸上犹疑的表情,“不愿意?”
徐烟下意识摇头,“不是。”
说完,才发觉自己否认得太快了,略有些不自然的找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江应天闻言松口气。
心道这有什么快的。
既然认定了,时间就是最大的消耗品。
“走吧,”江应天起身,“我送你回去。”
徐烟跟着起来,迟疑一下,回道,“不用了,司机在外面等着。”
江应天闻言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同她一起出了餐厅门。
待坐上车,徐烟按下窗户和站在车外的他柔声道别,“再见,江先生。”
冬夜的月,弯钩一样,静静坐在天上撒着光。
映着车窗里人儿的嫣然笑脸。
很浪漫,也很温柔。
有什么牵引着江应天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和车窗里的女孩子四目相对,“江先生的称呼已经不适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可以叫我应天。”
徐烟第一次同人靠得如此近,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忍着后退的冲动,微微屏息陷进那双眼睛里。
无意识重复道,“应天?”
江应天自动忽略了那疑问的上扬音调,柔柔笑着应了声。
“我觉得,”他声音放轻,“比起烟烟,有个昵称会更适合你。”
他声音像蛊,徐烟看着眼前男人放大的俊帅眉眼,没法动作。
只能跟着问,“什么?”
“乖乖。”江应天答。
声音贴在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