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渃许久没见他,好像是她成婚之后,他慢慢便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之中,这会儿骤然相见,她反应有些剧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没缓过神。
倒是裴景瑞要淡定一些,轻笑了一声后,款步走过来,手如小时候一般,摸上叶渃的头顶:“许久不见。”
裴景瑞从小就对叶渃很宠,那时她还很小,他就像个兄长一样对她多加呵护。那时候丞相一直开玩笑,说让裴景瑞娶她进门,倘若后来没遇到谢雪斐,或许,叶渃会嫁给他。
只是,后来遇到谢雪斐,叶渃才认清,自己对裴景瑞,只有兄妹之情。因此哪怕知道他看到自己嫁了别人会难过,她也义无反顾地,嫁了他人。
而伤心不已的裴景瑞,后来便几乎淡出了叶渃的世界。
回想起往事,叶渃觉得有些对不起裴景瑞,一时之间,并不敢与他直视。
裴景瑞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行为落落大方,含着笑把她往里领:“走吧,我们进去谈。”
他是丞相之子,今日会前来,必然是受了丞相的嘱托。虽然心底有些无底自容感,但抬头时,对上裴景瑞那真挚得没有任何嘲笑奚落之意的澄澈目光时,她心底,又镇定了许多。
虽然当初最后没有选他,但裴景瑞见自己如今所遇非人,也没有露出一种“看吧,你嫁的人根本不如我”的目光,让叶渃心情平缓许多。
轻点了点头,叶渃紧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到了禅房门口,裴景瑞停下了脚步,而后抬手,打起帘子,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叶渃。
叶渃走了过去,而后,从他身侧走过去,进了屋中,身后的裴景瑞,这才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整个人带着平和温柔的气息。
房中比外边温暖许多,摆设极为素朴,是寻常禅房的摆设,墙边放着一个书柜,柜上摆着蓝皮子的书,书页看起来并不新,应是时常有人翻动,可却没有一本被损坏,反而保护得极好。屋子中间,则摆着一张圆桌。
南侧的窗下,放着一张榻,因天冷着,此刻窗户闭得严丝合缝,而底下的榻上,放着一张小方桌,上边摆着茶具以及棋盘。
“坐吧。”叶渃正在打量周围的景致,就听到耳侧响起裴景润清润如玉的声音,她一抬头,就见到他如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他正看着她,眼里带着星许的笑,乌黑的长睫,又密又长。
两人叶渃靠得很近,男子温和不带侵略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旁,虽然感觉并不浓烈,但是还是有着些许的温柔感。
“谢谢。”叶渃被盈绿扶着坐下。
裴景瑞拿过一旁的茶壶,修长的玉指捏着茶壶柄,另一只手,拿起茶杯,给她倒水。
片刻后,猛然想起什么,他笑了一下,把倒了一半水的茶杯放了回去,旋即茶壶也被放下,
“忘了,你怀了孕。”声音里,略微的带上了一点落寞。这点失落,如同落入水里的涟漪一般,微微漾动。
叶渃低眸,看着他方才手握着的茶杯沿,微微有些失神,而后,飞快偏开目光,
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叶渃唇动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问道:“丞相……”
从小培养的默契,让裴景瑞很快便知道叶渃想要说什么,他面色微微严肃了一些,说起正事来:“父亲的意思跟我一般,若是你想要跟谢雪斐作对,那我们自然支持你。”
“可你要下好决心。”裴景瑞怕她到后边心软:“到时,等孩子出世,若是男儿,就让他登上大位,你垂帘听政。”
裴景瑞已经为她打算好。
叶渃感激她的支持,可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到时事败,恐怕会牵连你们。”
她找丞相,的确是想要把谢雪斐推下来,可是,真到了下决定的时候,她反而有些犹豫了。
甚至这会儿,她有些觉得自己过于意气用事。
抬手,叶渃手抚上肚子,甚至觉得,也许,为了孩子,她可以委曲求全,忍受谢雪斐不爱她的现实。虎毒不食子,只要孩子在,谢雪斐总不会没有人性到对她们母子下手。他要的,只不过是从男主手里,把女主救出来罢了。
他在顾家的时候,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境遇那么可怜,顾明雪有事情,他想要帮助她也很正常。
叶渃脑子里,纷乱无比。
一双温热宽大的手,这时候落在了叶渃的肩上,同时温和却带着劝诫的声音,也接着在耳边响起。
“渃渃,你不必害怕失败。他今日一切,因你而有,既然他待你不好,那便收回来这一切吧。”
裴景瑞的声音,莫名的,带着几分不同于他声音的坚毅感,叶渃本来有些飘的心,一下子,仿佛落在了实处。
是啊,谢雪斐如今有这一切,自己提供了那么多的助力,丞相助他,她的舅舅一家也助他,若没有她,他岂能登上今日的地位。既然他一开始目的不纯,那现在,他就不该坐在这上面。
叶渃凝着眉头,跟裴景瑞说了一些接下来的打算。一时说的认真,等抬头时,已经发现过了午后快两个时辰。裴景瑞顿时有些懊恼,止住了话题,而后对着院外侯着的心腹吩咐了几声,这才折返回来。
没多大一会儿,虽然素但不失精致的素斋,就被送了上来。
裴景瑞温文一笑,拿着未用过的筷子,就给叶渃夹菜,道:“谈的入迷,你我竟然忘了时辰,先用饭吧,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跟父亲细商一番,再决定何事起兵。”
说罢,拿着木筷,给叶渃夹菜。
其实如今这时候起兵正是良机,谢雪斐根基未稳,没了叶渃的势力作为助力,恐怕皇位摇摇欲坠。但哪怕是靠叶渃起来的,谢雪斐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他武功高,也礼贤下士,体恤将士,又大力扶持新贵,鼓励农桑与商业,受到他恩惠的百姓与将士,无不对他极为信赖。
裴景瑞其实知道,倘若叶渃不与他反目,那谢雪斐,就算再差劲,也不会对他们母子怎么样。
可想到谢雪斐竟然负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裴景瑞便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甚至希望,谢雪斐能够早日从那位置上下来。
裴景瑞给叶渃夹菜的动作柔和而熟稔,叶渃愣了片刻,而后低头,夹起碗里的菜,吃了起来。
寺院里并不得食荤斋,因此每一道菜都是素的,但即使如此,藕片,萝卜汤,还有南瓜、素饺,都煮的非常好吃。不过叶渃的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一会儿,便吃不下了。
见叶渃很快便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菜渍,裴景瑞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吃那么少?万一孩子……”
裴景瑞的话有理,让叶渃有些慌,想要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可想想自己就算是真的强硬往嘴里塞,恐怕吃不下。于是作罢,垂着头低声解释道:“今日胃口不大好。”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担忧她的身子,道:“今日胃口不好,可以少吃一些,但可不能日日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全靠你,你身为母亲,该多为他着想一些。”
他的话,说的也渃眼眶蓦地发红,眼中全是酸涩感。
自己上一次被这么教育,还是两年以前,而今,自己孩子都生了,可惜孩子的父亲,却负了自己。
“知道了,谢谢裴大哥。”叶渃吸了吸鼻子,冲他露出了笑。但仍旧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哭鼻子的行径有些不大好看,而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抹了一把泪后,叶渃从椅上起来,扶住一旁盈绿的手,就跟裴景瑞告辞:“裴大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裴景瑞也知道时候不早了,颔首,而后领着她往门口而去:“好。”
他把她送到门口:“如今情况,你我见面得小心一些,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一路小心。”
他迎风而立,风吹着他的青色带着一层厚厚的绒袍子,也把他鬓角的碎发吹动了下。裴景瑞本就生的好,而今立在门边,哪怕风大,含笑送她的模样,也给这寒冬增添几分温柔。
叶渃轻声说了句:“谢谢。”
弯眨了下眼眸,便转头离开。
不远处,送他们来的小僧,正在那里等着。高瘦年轻的面孔,尚且带着几分稚气。
叶渃走了过去。
小僧把她往前迎:“施主轻。”
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手中的佛珠,颗颗分明。
叶渃这会儿心情不错,浅笑着冲他微微颔首,盈绿便扶着往前而去。甚至还有心思在想,练舞的人果然是不怕冷,这小师傅的长衣入风,穿着也单薄得很,大冬天的,倘若是叶渃她自己这么穿,少不得得风寒。
主仆二人离开后山之后,便一路往寺门而去。
因天日寒冷,这会儿又临近黄昏。寺院之中,人烟寥寥,看起来带着点清冷感。
不远处的钟声,这时候响了起来,带着辽远的感觉。但因为突然响起来,叶渃被吓了一跳。
而接着,目光移到寺院门口的时候,她紧接着,又被立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
身着黑袍的男子,带着极致的秀雅,分明生的极为美貌,却又带着让人高不可攀的摄人气息。
“陛下怎么来了?”
盈绿诧异的声音,紧接着也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