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渃回了凤彩宫。
她晚膳没吃,盈绿伺候她简单地用了一些膳后,她便托腮看着窗外。
在养心殿里,叶渃的模样看起来是要强的,可是这会儿,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坐在窗旁,看着珠帘漾动的她,眼神是空洞的,茫然的。
甚至,还含着些许水光。
抹了眼泪后,叶渃回头吩咐盈绿:“让人抬水进来吧。”
这是打算要洗漱了。
盈绿“喏”了一声,眼眸含着担忧,款款往外而去,没多大一会儿,宫人就抬着水进来了。
沐完浴,夜色已经有些深,待盈绿把她的长大擦干后,叶渃穿着粉色的立领绣牡丹的寝衣,便往床边去。
躺下时,长发垂落,青丝扑散,她望着帐顶,眼中无神。
而后没多久,缓缓地阖上了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暗影之时,叶渃的梦境,回到了她们初初认识之时一
时逢一月,初春时节,十五岁的叶渃,正是最美好的时候,生的明艳动人,一颦一笑,皆是如春日盛开的娇花一般的美好。
叶渃原来生活的家庭便是幸福,后来因病去世,自从穿越过来,也备受宠爱。
因此性子也是活泼。
大周虽小,但处在温暖地带,物美丰饶,而边关之地,毗邻旁边的大齐。
大齐地界是大周的三倍以上,民风要开放许多,文化也比他们先进许多。若不是大齐连年与周围征战,大齐皇室又内战,百姓怨声载道,恐怕下一个被大齐吞并的,便是大周。
但此时,边关风调雨顺。
叶渃来到边关泾城时,已经是午后。
没有惊动官府,他们寻了一家环境颇雅的小院买了下来,而后住了进去。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叶渃累的要摊下了。
吩咐盈春取水来沐浴之后,叶渃便歇下了。
歇了一个半时辰后,外边暮色已经暗沉。
早来泾城之前,叶渃已经听闻边关夜晚繁华,这会儿精力充沛了,她便领着自己两个丫头一块,换上合身的青色长袍,打扮成一个秀气公子,摇着绘着茂林修竹的折扇,风姿翩翩地出门去。
边关的女子要大胆许多,叶渃作男子打扮,模样俊秀,沿着两旁灯笼耀眼的湖南岸走马观花时,便有不少女子上前来询问她姓名以及家住何方。
盈春见自家公主这么受女子欢迎,忍不住打趣道:“公子这才出门,便如此受欢迎,若是真的被她们打听到公子住在何处,咱家门槛可不得日日被踏平?”
叶渃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盈春,就往旁边一家宾客满盈的酒楼而去。后头的盈绿也笑了起来,抬手拽上盈春,快步追了上去。
夜晚街市热闹无比,咬春饼、炸糕、银丝卷、鹅脯,各种小吃食琳琅满目。还卖着玉饰、珠簪、绫罗绸缎、兽皮、花灯。
路旁还有杂耍的,围着许多人。
一路都是热闹的人,叶渃带着两个丫鬟,走马观花一般。
这么一逛,就逛得挺晚了。
见不早了,而叶渃,在素来稳妥的盈春的催促下,她带着两个丫头,原路折返。
夜已经有些冷,从掀开马车帘子时,风灌入袍子里,浸入如冷水泡进骨子里的寒意。
叶渃望了一眼外边快要到住处的夜色,葱白手指把帘子放下,粉色的手指,半月雪白,不涂丹蔻,却修剪得圆润漂亮。
马车徐徐在门口停下。
盈绿先出去。
刚下马车,便惊呼了一声:“公子!”
叶渃半月眉轻挑,方才要问怎么了,就听见盈绿道:“外面躺着个人!”
她挑开帘子往外看,就看到外头墙边的地上,果真躺着一人。
叶渃眉头轻蹙。
拢了下衣领之后,往下走去。
盈绿已经先去瞧了。
见到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躺在门口墙边底下,一身白色,身子直挺,披头散发如鬼,盈绿捂住嘴巴,遮住眼睛,抑制自己发出尖叫来。
小跑回去,盈绿压住跳动的心口,咽下口中的口水后,对叶渃道:“公主……这人……似乎是死了!”
盈绿脸色都有些发白。
回头指着那人时,手指都在颤抖着。
满满的,皆是恐慌。
盈春胆子大一些,跑过去,捏着鼻子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片刻之后,发现这人还有呼吸,她轻松了口气:“人还有呼吸。”
便不是死的。
“让人把他抬走吧。”虽然不是活的,但模样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恐怖,这大晚上的,盈绿看着周围黑漆漆的情况,都觉得有些让人害怕。
叶渃想了一下,也觉得盈绿说得有道理。
轻应了声:“好。”
便拢好袍子,往门口而去。
叶渃的护卫,把他冰凉的身躯,往远一些的地方丢。
这晚走街串巷的,叶渃身上各种味道混着,有些难闻,她复沐浴了一番,这才歇息。
半夜时候外边下了些小雨。
雨声淅沥,砸在窗户上,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凉。
不知怎么的,叶渃就醒了,坐在床头,看着外边的夜色时,眼神有着些微朦胧。
脑海里,竟然闪现今日那躺在地上的人。
外边仍旧下着雨,本就冷,这么一淋,怕是要死的吧。
叶渃想了想,连忙唤睡在侧间的盈绿。
“你出去看看,那躺在外头的人可是走了?若是没走,让人抬进来,喊个大夫看看吧。”
外头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一些。
叶渃又觉得盈绿这一来一回,恐怕会耽误时间,于是掀被起来,匆忙往门外去。
“算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披好外衫,行步匆匆,叶渃抢过盈绿手中的伞,就往门外而去。
雨湿衣角,雨打青嫩的芭蕉叶,夜色深重,湿意浓浓。
穿过雾气浓重的院子,叶渃很快出了门。原来躺着那人的地方,早就不见了那人的踪迹。出来得匆忙,竟然也忘记问护卫把人丢到哪里去了。
吩咐胆子小一些的盈绿回去问护卫把人丢何处,叶渃就跟盈春,兵分二路,去寻那人。左右如今回去也是耽误时间。
人并没有被丢多远,被丢到桥下的柳树旁。这会儿人仍旧不醒,一身白衫被雨水浇湿,贴着他瘦弱的身子,看起来颇为可怜。
叶渃心中恻隐,走了过去。
雨水把蒙着他的脸乌发拨开了,虽然天色暗沉,但借着附近房屋门口灯笼照过来的光,她竟然清晰地,看到了这人的面容。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呢。
应是—
哪怕是,如今狼狈的境地。
这张脸,看起来,也不丢失任何颜色。反而带着一种凄惨的美。
叶渃瞬间被惊艳到。
这样拥有极致美色的人,在这样的寒夜里,躺在地上,总有些话本里,那些吸人魂魄的妖精的意味。
然而叶渃却不怕,反而看着他苍白羸弱的面容,有了些焦急的神色。生怕他躺太久,就这么没了。
忍不住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呼吸已经轻不可察。
撑着手中的伞,叶渃便过去扶他。
奈何她力气不大,不但没有把他扶起来,身上的衣衫,反而被他身上的雨水沾湿。
然而人命关天,叶渃也顾不得他身上满是雨水。
盈春这时候跑过来了。
虽然叶渃说兵分二路找,但自家公主的安危在他们这里是最重要的。
见到盈春过来了,叶渃仿佛见到救兵,连忙冲她招手,让她过来搭把手。
盈春担忧地看了一眼叶渃被雨水浸湿的衣襟,想说什么,但看到自家公主满心焦急的模样,连忙过来帮忙扶人,。
盈绿很快就带人过来了。
见到叶渃撑着伞,扶着那模样狼狈的男子,连忙惊慌过来。
“公主……”
叶渃却只抬头看她一眼,而后冲跟着盈绿过来的几名护卫招手:“过来扶住他。”
护卫高大,孔武有力,只需要一个人,便轻松把他背了回去。
待人被背走之后,盈春立马就催促叶渃:“公主,进去换一身衣裳吧。”
叶渃这才发觉,身上是湿哒哒的。
重新沐浴出来,身上温暖了许多。叶渃问起盈绿那人的情况:“他怎么样了?”
虽然那人面相生的不错,但盈绿生怕那人是贼子,自然是格外关注:“太医看过了,给他开了些药,已经无事。”
“他身上的衣裳可换了?”那么湿的衣裳,贴在身上,肯定很难受。
盈绿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挑衅,这么点小事她们怎么可能不安排妥当:“肯定换了啊。”
叶渃还是有些不放心,让盈春盈绿打灯笼:“我过去看一眼。”
盈春连忙阻拦:“公主,外边下着雨……”
叶渃却执意:“既然人救回来了,总得安排妥当吧。”
盈绿小声嘀咕:“您还不放心我们吗?”
一抬头,叶渃已经先往门口走去了。
两个丫头连忙跟上。
叶渃过去的时候,太医已经走了,不放心他的情况,于是她又让人把太医喊了过来。
外边夜凉雾重,这会儿天色也极晚了,修眉长髯的太医刚脱下外衫上了床,又被传过来,此刻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但见到公主立在屋子中间,身姿婷婷,连忙挺直腰背,禀报这人的情况。
“公主,此人身上,最严重的其实是满身刀伤。臣方才已经给他上过药了,应该过几日会醒。”姜太医说这话时,声音略略带着迟疑。
盈绿闻言,飞快接话,把太医的忧虑,一道说了出来:“公主,此人来历不明,身上既然有刀伤,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等他醒来再说吧。”叶渃却仿佛听不到她的劝告。
“公主。”盈绿还想再劝。
盈春却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盈绿只能作罢。
那人当真是几日后才醒的。
这日叶渃刚好过来看他醒没醒,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准备离开。却在转身时,发现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而后,便见到他乌黑的长睫,缓缓上扬,一双清冷如静潭一般的眼眸,缓缓睁开。
叶渃露出笑容:“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