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火苗

五十五、

萧熠望向她,心头压抑的小火苗开始一点一点地活跃起来。

他唇边浮起的轻轻笑意里甚至有些促狭的意味:“以前,是?你体贴我,照顾我,算不得‘伺候’。但若东家想,我可以伺候东家。”

萧熠又向贺云樱的方向稍微蹭了蹭,眼光里甚至有几?分期冀:“东家可要比着以前的例子?”

贺云樱虽然是?酒后,头脑也还是?大半清醒的,自然记得以前与萧熠同?车,便是?他要看公文的时候,往往也是?左手将她搂在怀里。

这例子怎么比?

可是?,马车的板壁硬硬的,一路行的虽然不太快,还是?摇摇晃晃,贺云樱的酒意也晕晕地一阵阵上头。

她心头竟也好像有羽毛轻轻地扫过一样,微微痒痒的,想找个柔软温暖的地方倚靠片时。

“先润一润罢。”萧熠还是?将茶递过来,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似自然地伸左手去?环她。

贺云樱确实渴了,身上也乏,她就着萧熠的手喝了两口茶,又伸手去?拉萧熠的面具:“我不喜欢这个,摘下来。”

这时萧熠的左手已?经成功绕到了贺云樱的身后,哪里肯收回来,仗着他戴了不少日子的面具,穿戴脱下倒都?熟练得很。

先将茶盏塞进旁边的小几?暗格,随即右手一拉一捋,单手虽然费劲些,也勉强将面具摘了。

贺云樱就这样看着他单手折腾,待折腾完了,她才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旁的本事没有,就会?花言巧语,什么伺候照顾,还不是?由得你说。”

许是?酒后,这力气就有些没轻重,萧熠轻嘶了一声。

不过她肯让他这样环着,捏就捏罢,他当然是?不介意的,左手甚至还得寸进尺地略紧了紧,轻笑道:“也不是?没有旁的本事罢,刚才你若不拦着,给你们舞剑也使得。”

贺云樱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哪里使得?若是?我,不是?,若是?从前,你在外头交际,我扮个舞姬舞到你跟前,你也叫我给席上的旁人跳舞吗?你还不得发脾气把楼都?拆了吗!”

萧熠看着面前的贺云樱眼光有些迷离,双颊因?着酒意飞起淡淡绯色,娇艳无匹,那嫣红饱满的樱唇一张一合,一时间都?有些顾不上她到底说了什么。

“说话呀!”贺云樱看他不说话,越发气呼呼的,“你说什么补偿我,尊重我,其实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就是?吃定了我是?你掌中之物,是?不是?!”说着就要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左手推开。

“我若发脾气,也是?怕你有事。”萧熠当然不肯松手,只是?沉声解释,“如今我来找你,却不会?有事,这终究有些不同?的。若是?我以身犯险,你再骂我也使得。”

“你没有以身犯险过吗?那先前没有解药就去?碰鹤青是?怎么回事?”贺云樱此时只想理直气壮地骂他,什么旁的都?顾不得,“身上疼得那样,吃药还拖!”

萧熠不由语塞:“那个,又是?另一件事。”

“什么另一件事?那个不该骂吗?”贺云樱酒意上头,只想将心中的憋屈生气都?发泄出来,也记不得自己当初明明说过不再心疼他了,越说越快。

“明明你接下来公务这么忙,非常过来装个什么结巴秀才添乱。白天抄书?晚上批公文,你自己这半个月都?瘦了你不知道吗!”

“还有!我也烦死?了!本来手里现银就那些,功课铺子都?忙,还要顾着你,怕你起居什么的不消停,又怕你被人发现,你怎么这么烦人!”

“口口声声说补偿我,比着我先前的样子,可是?我先前有这么给你添麻烦吗!”

“没有。你从来没有让我觉得麻烦。”萧熠只应了这最后一句,被贺云樱这样一串连珠炮地骂了一顿,他心中的欢喜却越发满溢出来。

他不止左手没有松开,整个人更是?直接冒死?靠近贺云樱,将她完完全?全?圈进怀里,双手环着她:“我错了,你骂得都?对。”

马车车厢本来就没有多大,再这样一靠再靠,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而他的怀抱又是?这样坚实温暖。

贺云樱还想继续骂他,可是?身体却有点不争气地贪恋着这个怀抱,晕乎乎倚着,实在是?太过舒服了。

她甚至无意识地去?勾了他的脖子,樱唇更贴近萧熠几?分:“认错的话,你说过几?回了?可你改吗?”

她只想质问他,并不知道自己面颊绯红,眼波如水的样子到底有多撩人,萧熠抱着她,那把心头火瞬间嘭地一下炸开,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他不得不强自调整呼吸,勉力克制,好容易与她这样靠近,并不舍得再推远些。

可她像一枚鲜甜娇艳的红樱桃一样在他嘴边,他却不能吃,心头煎熬竟也不轻松。

忍了又忍,才勉强应道:“我以后,会?改。”

“以后?”贺云樱白皙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的嘴唇,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随即沿着他的下颌再一路轻滑到咽喉,“谁说,一定会?有以后?”

她的指尖极其柔软,力道更是?轻如落羽,萧熠一时间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能遏住这直入骨髓的心痒与火焰,但呼吸到底还是?粗重了些许。

“云樱,”萧熠抱着她的手再次紧了紧,“你怪我拿你当猎物,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猎物?从前,你喜欢我,我便成了你的人,不是?么?”

“是?呀。”贺云樱倒也不否认,她此刻觉得头沉沉的,直接倚在萧熠的肩上蹭了蹭,指尖还是?继续在他脖颈与喉结处无意识地滑来划去?,“我从前,是?喜欢过你。哎?”

她忽然又冒了个念头,坐直身子:“马车会?经过玉泉寺对吧?我想去?后山松亭,当初我是?怎么在那边瞎了眼看上你的呢?”

萧熠略略气结,哪怕知道她在他怀里,一句接着一句的“从前喜欢你”“瞎了眼看上你”,还是?扎心。

不过,贺云樱难得任性一回,他还是?敲了敲马车板壁,吩咐下属改道。

而下属同?时亦有旁事禀报:“尹六爷与孟小姐的车远远跟着。”

“欣姐姐担心我呢。”贺云樱叹了口气,“怕我叫坏人拐了。”

萧熠挑了挑眉,他向着贺云樱是?没脾气的,对旁人可就不同?了,随手抚了抚贺云樱的背,同?时向外吩咐:“放消息给尹六的人,说安逸侯要从上林营回来。”

尹毓之所以敢选择这个日子请孟欣然,就是?因?为?安逸侯奉旨去?上林营巡查三日。

若是?被他发现,莫说孟欣然吃不了兜着走,安逸侯火起来参尹毓甚至昭国?公府一本也是?有可能的。

贺云樱斜睨萧熠,再次伸出她白嫩纤细的手指去?戳他额角:“殿下好手段,攻敌之所必救。”

萧熠弯了弯唇,回身再次揽她入怀:“当初,他们刺杀我的时候,也是?瞄了你的,同?样的意思,因?为?知道伤了你,就是?要我的命。”

贺云樱想了想,终于发现这一晚上的话,就这个无法反驳,于是?摸了摸在昏黄灯光下,萧熠那张越发俊秀如玉的面孔,叹了口气:“哎,红颜祸水。”

很快,马车到了玉泉寺,青鳞卫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竟是?一路直到了后山松亭。

此时已?经很晚了,夜月如水,十月初冬的风很是?寒凉,贺云樱虽然穿了披风,可或许是?车里太过温暖,下了车还是?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萧熠车里备了大氅,直接将她裹了进来。

两人一起到了松亭旁的古树下,这原是?玉泉寺里风景最佳处,每年都?有数场诗会?法会?,当年贺云樱初见萧熠,便是?在此处。

冷风拂过,贺云樱的酒意消散了不少,她站在那古树下,默然出神?了片刻。

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再次如何?回忆起当年初见那昳丽无双的白衣青年,到底如何?心旌动?摇,因?为?随后十年日日夜夜的缱绻,之后死?生流转的纠缠,贺云樱一时心绪竟是?杂乱到空白的。

一切的热爱与痛恨,埋怨与补偿,遗憾与重圆,喜怒哀乐,就像是?两条缠绵共生的藤蔓,她曾经以为?可以与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连,然而兜兜转转,竟终究又更深地纠缠在一起。

“在想什么?”萧熠在贺云樱身边等了半晌,见她只是?出神?,便伸手为?了她紧了紧大氅的领口,又问了一句。

“在想,是?不是?当初若没在此处遇见,就没有后来的一切。”贺云樱转回身,望向萧熠,“也就不会?,一眼误终身。”

萧熠拉起她的手,合拢在自己掌心里:“终身,也是?两个人的终身。有了你,这世上于我再无二色。”

这同?样是?贺云樱反驳不得的话。

她对萧熠不管有过怎样的埋怨,但终究知道,他从不曾分过心。

“我知道。”她伸手抚上萧熠的脸颊,“那时人家都?说我有本事,将摄政王牢牢握在掌心里。”

萧熠唇角微微扬起:“荣幸之至。”

她的酒意散去?,眸子越发清亮,若说刚才在车里那半醉半醒之间是?温香软玉,此刻便如明珠翡翠,粲然生光。

萧熠喉头不由再次微微一动?,试探着身子略略前倾些许:“我——可以亲你么?”

贺云樱认真想了想:“你以前,从来没问过。哪怕第一次,也没问。”

“那时我想着,你是?我的人了,就没有问。”萧熠轻笑,“如今风水轮流转,我是?你的人,当然要请示一下。”

“你先闭上眼睛。”贺云樱忽然后退了一小步,也将自己的左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你猜,我会?不会?答应。”

萧熠依言阖了眼帘:“这又是?要报复当年么?那时,我只是?沉了一下下。”

“有些事,总是?要试过才知道。”贺云樱又退了半步。

当年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就是?在蘅园的华亭里,她用尽了平生勇气,告诉萧熠自己喜欢他,这个混账却故作平静了好几?息,害得她心跳不止几?乎要哭出来逃走,才最终过来一把抱住她亲下去?。

若这是?今生的第一次,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呢?

夜风拂过,清冷而凛冽。

萧熠初时还觉得,两人至此已?经重归于好,贺云樱便是?要报复要教训他,大约片时之后便会?心软。

可闭着眼睛呆呆站在那里一息又一息,身前之人毫无动?静,甚至都?不知贺云樱是?不是?已?经轻手轻脚地走了,留他像个木鸡呆鹅一样傻站着。

或许再片时,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贺云樱已?经回到了马车上?

或许她会?像先前一样冷笑——还真以为?先前的一切就这样过了?

或许,确实是?自己想多了,重归于好并没有这样容易。

不知过了多久,萧熠觉得自己确实是?想多了。

他终于在失落之中,黯然抬起眼帘。

贺云樱果然已?经回到了马车上。

萧熠苦笑了一声,也上了车。

然而就在他落寞坐好的这一瞬,她柔软甜美的嘴唇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