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五十、资质

五十、

萧熠看着贺云樱眼光里的那点抱怨与嫌弃,唇边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换了一句低低的温顺应声?:“是。东家。”

两人重新到前头,蒋际鸿已经?与聂正几人一起将柜子画架重新摆好?,又将书卷一一整理。

到了这个情况,贺云樱自己当然不能继续在后头做功课了,而是与众人一齐动手整理。

蒋际鸿再次向贺云樱称赞萧熠:“柏兄眼光很好?,刚才我们几个对于?什么书摆在中间还?争了几句,柏兄一下便指出了解决之道。”

贺云樱都已经?有些怕听?蒋际鸿再提到萧熠,几乎每开口必夸。

她心里全是鄙夷,可是又不能当着众人显出对这位“柏相公”特别苛刻的样子,只好?微笑颔首,转向萧熠:“辛苦了。”

萧熠目光里全是谦恭,甚至还?有点害羞似的:“过?,过?,过?,过?奖。应——应该的。”

到得下午,铺子的前头书柜都整理好?了,茶座的屏风画架桌椅也都擦洗摆设完毕,终于?看着是随时可以开张的样子。

贺云樱已经?事?先预备了几件文房四?宝,送给师兄们作为谢礼,随后才跟萧熠、剑兰等人一起回?了荣业大街的宅子。

眼看萧熠还?想拉着她再说点什么,贺云樱已经?很无语了,直接瞪了他一眼:“柏相公今日辛苦了。先前我选的书就麻烦你了,请好?好?抄吧,若再需要什么,只管写?条子拿给安叔。”

言罢,直接就跟剑兰回?了自己院子。

一方面?是她得先赶紧去顾着功课,不然三日后到了文渊书院见?荀先生,就未必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再者就是她有些后悔今日叫萧熠到铺子里去,他明明都已经?扮成结巴不善言辞,还?做足一副忠顺老实?的样子,却已经?能在数人之中最为出彩显眼,这实?在是太?烦人了!

萧熠当着安叔与剑兰当然不能再多纠缠,只好?拱手一礼,黯然回?去。

随后两日,贺云樱彻底关起门专心预备功课,店里因?为书卷基本?齐备,剩下的只有茶点和店里的杂事?要准备。

铃兰厨艺上佳,剑兰略差一些但也不错,两人便互相帮衬着预备点心,安叔那边则是找来了一对看着很是忠厚老实?的李姓叔侄,给店里做掌柜和活计,直接安排住在铺子的后院厢房里。

几人各有各忙,两天里连饭都吃得匆匆忙忙。

第三日一早,贺云樱整理好?了自己预备的功课,便直接往文渊书院过?去,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出门时便习惯性地朝萧熠落脚的院子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她本?想就这样过?去,但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个念头,示意甘兰过?去叫门。

笃笃叩了两声?,便听?里头脚步匆匆,萧熠仍旧穿着那件他数日前抵京时那一件陈旧的青布长衣,面?具倒是很齐整,丝毫没有破绽。

站在门口一拱手:“东,东,东家。”

从大门往里看,院子里几只书箱敞开,条案上也都铺展着满满的书,应当是在晾书。

萧熠左手上还?有些墨痕,好?像是正在抄写?。

贺云樱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甚至觉得有些不大真实?,他们前世纠葛也好?,今生孽缘也罢,萧熠怎么就这样成了她铺子里的抄书秀才了呢。

“我今日去书院见?老师,下午回?来看看你抄得如何?。”

贺云樱似乎是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

然而她与萧熠都知道,这是句废话。

那她为什么要将他叫出来呢?就是看看他在干什么?

贺云樱心头也在问自己,下一瞬又跟自己摇摇头,便要转身走了。

萧熠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面?上露出腼腆微笑,拱手欠身:“恭,恭,恭送,东,东家。”

贺云樱由甘兰扶着上了马车,走出了一段之后,又从车窗往回?看了一眼。

萧熠果然还?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马车。

就像她以前站在蘅园门外送他出门一样。

贺云樱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不过?再低头看看手中拿着的功课,心思就又转了。

很快到了书院,荀先生的书斋,贺云樱心中的担忧与侥幸盼望都有了答案。

荀先生果然不太?满意。

不过?万幸的是,也不算太?过?不满。

且因?着到底入门时间短,先生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打了她手心三下,虽然痛,却还?不至于?痛十天。

随后的授课也没有更加严厉,反而是更加细致与耐心,也在之后的功课布置上谆谆叮嘱,温言鼓励。

所以下午贺云樱离开书院的时候,满心皆是今日所学,以及荀先生对她治学态度的叮咛教导,若不是扶门框的时候掌心一痛,都忘了前头还?挨了小惩。

从书院回?自宅,途中经?过?了一处成衣铺子,贺云樱心头一动。

安叔是与她商量过?给李掌柜和跑堂的李石头叔侄俩做两套新衣裳,剑兰和铃兰若也在前堂支应,最好?也做同色的围裙。

那萧熠呢?

他来的时候是一脸贫困秀才的模样,不知道哪来搞来的青布长衫虽然是松江棉布却很陈旧了,只是浆洗干干净而已。

看那包袱行囊,便知里头总共也没几件衣裳。

那是不是还?要给他也做衣裳?真的也用粗布么?

贺云樱不由撇了撇嘴,心想养外室确实?是太?花钱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天空中雷声?隐隐,随即便有雨丝随风飘落。

贺云樱登时心头发急,赶紧催促安叔:“快回?去,柏衡那边还?晒着书呢!”

然而马车当真到了自宅,她又想起来另一件事?:“甘兰,你去院子里将先前剑兰他们晒的花都收了,安叔,你去店里,那边也晾了书!这边我自己料理。”

因?着贺云樱已经?到家,又想着左院有柏秀才在,安叔与甘兰自然是不担心她的,立刻按着吩咐分头去忙。

她自己过?去拍门,想都没想就用了左手,结果一下将泪花都要疼出来。

萧熠开门倒快,见?她神色先是一惊:“怎么了?”

随即才飞速扫了一眼她身后并无旁人,暗叫侥幸。

贺云樱哪里顾得上解释,直接往里走:“快收书!”

萧熠其?实?已经?收了四?分之一,但没收完,因?为他刚才去了隔壁院子批公文,刚一听?到雷声?时并没反应过?来,但再一刻就想起来了,匆匆赶回?来开始收。

贺云樱此时当然不会计较他手脚快慢,赶紧动手收多少?是多少?。

两人一通忙乱,书案上平摊的已经?都抱了进屋,剩下便是四?只书箱,虽然萧熠已经?合了盖子一时没有被淋,但也得赶紧拿进去才是。

那箱子足有三尺长二尺宽,来的时候便是两人抬进来的,拿进去当然还?是要二人动手,贺云樱单手的力气不够,但双手一起用,左掌心再次碰到,又是疼得哎呦一声?。

“你受伤了?”萧熠赶紧过?来拉起她的手查看,果然是微微红肿,心疼不已,“受伤就别逞强了,你刚还?说不是么。这是被先生打了?”

贺云樱此刻鬓发都湿了,心里着急手又疼,登时扁了嘴:“不逞强怎么办,你自己搬得动?我又不是你,没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只能自己努力呗。”

萧熠拉着她先到廊下,随手扯了条干净巾子给她大略按了按头发:“没那么多钱,那东家就看着小的给你多拿几趟就是了。”

又进屋拿了伞递给贺云樱:“有劳东家撑一下,不用遮我,遮书就好?。”

贺云樱倒也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书箱抬不了,那就干脆将书分批拿进来,之后再拎空箱子就是。

此时的雨虽然密,却还?不算暴雨,书箱一开一合之间尽量拿伞遮着些,倒也进不了太?多水。

每次抱一大叠书出来拿油布抱上,再有上头雨伞护着,从院子里到房里,并没有太?远的。

事?不宜迟,两人当下一趟趟地来回?折腾,大约跑了十来次,贺云樱的裙摆全湿了,萧熠则是整个人都快湿透,唯有前胸护着书,反倒干燥。

眼见?所有的书都搬进了堂屋,萧熠又冒雨出去将那四?只空箱子拎到了廊下斜斜倚在墙边,散散水汽,等天晴了再拿出去晒。

贺云樱这才松了一口气,眼见?萧熠进门,多少?也有点觉得刚才不该抱怨他的。

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直接去他的衣箱里翻了翻,想套干净的内外衣出来先让他换上,结果打开便见?另一件陈旧的青布长衫下头压着两条帕子。

或说是一条半帕子。

一条是她用过?的,但先前落在了如意轩里。贺云樱倒是记得但是也没急着回?去拿,毕竟有时还?是会去探望义母霍宁玉,或许还?会留宿如意轩。

另一条,就是她前日剪开之后给萧熠包扎在手腕上的那条,已经?剪成了两半,上头还?带着点血渍,但也叠得整整齐齐,压在衣衫之中。

“我到外头换衣裳罢。”萧熠看见?贺云樱开了衣箱,知道她的意思,但见?她似乎怔了怔,便也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贺云樱将那替换的青布长衫塞到萧熠手里,再次质问他。

萧熠缓缓舒了一口气,接了衣裳,同时也伸手再次拉过?贺云樱的左手看了看:“还?疼么?”

贺云樱撇了撇嘴:“当然了。这还?是先生手下留情了,看着我初入门庭,资质又不高。”

“不过?是杂事?分了心而已,先生知道的。”萧熠笑了笑,再次拿起刚才那条巾子,揉了揉贺云樱的额发,“你是荀先生亲选的弟子,天下资质最好?的学生。”

他的眼光里满是温柔与诚挚,贺云樱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再次怔了几息,她勉强干咳了一声?转开目光:“那什么,不用……这样安慰。我自己斤两自己知道。劳烦你,将书整理一下。我现在过?去跟甘兰煮些姜汤。”

说完便匆匆走了,脚步之快,就跟逃跑似的。

回?到自己院子,刚好?甘兰已经?将先前铃兰和剑兰晾晒的干果干花都收好?了,贺云樱便吩咐她去煮上一大锅浓姜汤,回?头全家都要喝。

她自己则去更衣盥洗,将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

待得姜汤煮好?,贺云樱也没有自己过?去,就叫甘兰送了一大碗给萧熠,另外再提两壶热水送过?去。

她想了想,萧熠这人太?有手段,要是想三个月之后将他赶走,她还?是得跟他少?接触些才行。

可这心思还?没生出多久,晚上她就听?到了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的咳嗽声?,犹豫再三,还?是让安叔过?去看了看。

不过?安叔的回?话很轻松:“小姐不用担心,我看柏秀才身体挺好?,应该不用请郎中。”

贺云樱这才略略放心。

转日天就放晴了,她叫甘兰过?去帮忙重新晾书,自己还?是专心功课要紧。

然而书卷刚打开,外头就有另一宗叫她分心的禀报:“孟小姐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说要请您出去玩。”

贺云樱头一个想法居然是,难道又要去见?识什么风月场子么?

她还?没来得及笑话自己此念荒谬,打开帖子一看,还?真是。

孟欣然甚至还?写?明了原因?:“我已写?信去质问尹六叔,为什么背信弃义,明明答应我保密,却向我大哥告黑状,全无江湖道义。他道歉之外,为表歉意,答应背着我大哥请我去最风雅的馆子,好?做同一条线上的蚂蚱。所以我决定带着你,有福同享。”

贺云樱哑然失笑,刚要回?信,一看底下那馆子的名称,烟雨楼。

笑意不由有点微僵——那与百味斋一样,都是萧熠的暗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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