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利息

三十一、

萧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腕上,又移至贺云樱的清艳眉眼,嫣红樱唇,微微一笑:“你若肯这样?一直握着,我死了也可以。”

贺云樱立刻抽了手。

她这个动作略快了些,若在平日自然没事,但此?刻萧熠全身皆痛,手腕骤然一坠,收力不及,自手臂至肩颈,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不过他皱眉咬牙之间,还是笑:“不肯握着,那是不想让我死?”

贺云樱并不羞恼,同样?淡淡弯了弯唇:“殿下,何必呢。您的生死,与我无关。只是母亲担心,所以我过来问一问。”

“其实,”萧熠眼帘低垂了几?息,唇边的惫懒笑意里苦涩越发难掩,重又抬眼望向贺云樱,“其实你还是恨不得我死的,对罢?杀人尚且不够,还要诛心。”

“这话从殿下口中说出,真?是讽刺。”贺云樱心底深埋的烈火被一点?点?地勾了出来,“先诛心的是您,不是吗?上辈子我整颗心,整个人,都给了殿下,又如何呢?”

她又微微扬眉,冷笑一声:“现在殿下自己计谋深远,布了什么局,我不懂。我作为?一个‘外头?的女人而已’,从来都不懂殿下。”

说到这里,贺云樱已经觉得说得太多了,站起来就想离开。

然而萧熠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他这个动作远比刚才?被贺云樱抽手动作更?急更?快。

一瞬之间甚至疼得眼前?发黑,虽然咬牙不呻.吟出声,到底呼吸粗重,也暂时说不出话来。

“殿下,这是何苦?”

贺云樱当然有足够的力气推开病弱的萧熠,但他此?时此?刻的彻骨之痛,她太清楚了。

萧熠又喘息了半晌,才?终于在涔涔冷汗之中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手贱。”

“别难为?自己了。”贺云樱一哂,“您是不是觉得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也是,我一个从五品官的侄女,独占摄政王恩宠十年,您为?我空置王府,不娶妻不纳妾,我还有什么不足呢?”

“云樱——”他轻轻叫了一声。

“但是殿下,您的恩宠,我报答了,对吧?”贺云樱继续冷笑道,“殿下待我有恩,所以我的心,我的命,都给过你。现在重生一回,非要我再赔进去一次么?”

一点?一点?,轻轻地将自己的袖摆从萧熠手中向外抽。

她直视萧熠的眼睛,字字清晰:“殿下,你我之间,缘分已尽。”

最末一个字说出的同时,袖摆最后一抽。

然而萧熠依旧不肯放,他再次伸手拉住了她。

这次是拉住她的手腕,同样?痛的眼前?阵阵发黑。

可就是不放开。

“你我的缘分要尽,也得是我的命先尽。”

萧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痛楚之意在声音里太过明?显,“等我死了,你改嫁给谁都行。”

贺云樱虽然很想驳一句什么叫做改嫁,但萧熠的苍白面色上再次泛出越发明?显的青意。眼见他的疼痛是一波强过一波,若是再不服药,不管缘分尽不尽,他的命怕是马上就要尽了。

她看了看四周,果然旁边桌上放着一碗汤药,正是她以前?喝的。

萧熠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再次唇角微扬:“要不,你去帮我将那药倒了罢,这样?缘分尽得快一些。”

贺云樱能感觉到萧熠握着她腕子的手都在微微地发抖,不知?道身上到底有多疼。

她终于忍不住骂道:“萧熠,你是不是疯了?”

他唇边那惫懒又无赖的浅淡笑意却更?深几?分,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是。”

“想想母亲,行么?”贺云樱竟有几?分无奈,亦不知?今次过来怎么就会将萧熠的中毒,宫里的变故,以及他们二人的前?世都夹缠在一处。

“母亲并不在意我。”萧熠淡淡垂了眼帘,“她若当真?在意,当年便不会走得那样?决绝。我若不去华阳找她,她也不会来京城找我。你与她母女缘分这些年,可知?她有一个儿子?”

这次贺云樱倒真?是无言以对。

自幼时头?一次见到宁夫人,她就只知?道义母温柔美丽,学识渊博,成过亲,但被丈夫伤了心。

至于有没有子女,夫家婆家子女在何处,她从来不知?道,也没有问过甚至提到过。

因为?小时候父母叮嘱她不要提,不许问,提到问到,会让宁夫人伤心。她确实做到了不问也不提,但霍宁玉自己也在那十年里一丁点?儿也没露出来。

萧熠的生辰在十月中旬,贺云樱从来没见过霍宁玉在那些日子里做过什么长寿面,或是去寺里祝祷。

金谷寺静宁堂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有关萧熠的任何影子。

“母亲,大?概有难处。”片刻之后,贺云樱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毕竟这是母子间的事情,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一个外人。

“嗯。母亲有难处。”萧熠再次低声笑了笑,随即松开了手,自己勉强撑了一下膝盖起身,艰难地往书?桌处过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好了,我喝了。”他放了碗,再次转身望向贺云樱,“只可惜,你错失了一次让咱们缘分早尽的机会。”

贺云樱并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来意,她并不搭理这浑话,正色回望:“你的算计到底是什么?窦启明?说,璋国公与皇后、昭国公世子夫人也都中了毒。你——到底有没有解药?”

萧熠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向她靠近两?步,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你是为?了他来的?”

贺云樱直接就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掩藏:“就算我有意于窦启明?,我也不会爱屋及乌到窦家所有人。璋国公府与皇后是什么性子,我又不是不知?。”

“所以,你有意于窦启明?么?”萧熠眉头?越发紧蹙。

“有或者没有,与殿下无关。”贺云樱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她更?不想让萧熠得意,“母亲迟早会担心你所谓的‘办差’借口,所以我提前?过来问一问,心里好有个成算。若是殿下并不肯说,那我告辞就是。”

面对贺云樱的含糊,萧熠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

“你不肯说,是怕我知?道你们的事情,对窦启明?不利?”他的声音越发冷冽,再次逼近一步。

贺云樱再次心中扶额,没想到萧熠的深谋远虑会远到这个方向上。

这句话是没办法回答的,承认了便是等于自己确实有意于窦启明?,否认却又成了进一步维护窦启明?。

可也不能不回答,因为?不回答就是默认,继续纠缠下去,只会真?的让窦启明?无辜受累。

“殿下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解药,此?次宫变筹谋为?何,我就回答你这件事。”贺云樱索性反将一军,“当然,若是你根本不在意我如何想,那——”

“我没有解药。”萧熠直接打断贺云樱的话,正面应道。

在前?来澄园的路上,贺云樱早已想过好几?种?可能,但不管怎么推算,大?体上还是觉得以萧熠行事缜密,应当是手握解药而行苦肉之计。

只是不知?道他的计策所谋为?何,又将何时解毒、重回王府。

其他的可能性并非全然没有想过,但真?的听到萧熠亲口确认,她还是满心震惊:“那——你这是……”

萧熠淡淡转身,回去坐榻处,咬牙坐下:“我没有,但一定有人有。就看谁忍不住了。”

贺云樱明?白了。

但顺着再细想下去,却越发背脊生寒,头?皮发麻:“那,万一真?的没人有解药呢?或者,那人不肯拿出,或者,只有一颗、一份呢?”

看见她目光中那一点?点?的忧色,萧熠整个人都仿佛多了几?分气力。

他唇角再次扬起,笑意淡然:“那母亲就有劳你照应了。”

“你真?的是疯了!”

贺云樱越想越是心惊,以鹤青药性之烈,寻常解毒汤药,最多能够拖延续命十天?半月,还要看中毒之人原本身体如何。

她当初之所以能拖到两?个月半月,一是原先就习练骑射几?年,身体很好,再者就是集合了京畿左近所有医家之力抢救,连什么武林人士的灵丹雪莲都弄来应急。

现在萧熠纵然吃着她后来唯一效力更?强的方子,也不过就是能拖上一两?个月。若是真?的没有解药,岂不就是白白等死?

而且看萧熠的意思?,显然借着宫变之机,给他自己,和所有他怀疑的人都下了鹤青。

其中就算有当初下毒刺杀他的元凶,更?多的却都是无辜之人。

那些人能熬得到解药出现的那一日吗?

“那你为?什么要让自己也中毒?”贺云樱又想起那日季青原的生气,再次追问道,“是为?了取信于陛下,免得他怀疑,不,是免得陛下发现是你下毒,是不是?”

萧熠抬眼望向贺云樱,唇边笑意浅淡:“还愿。”

贺云樱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萧熠是从来不信鬼神不拜佛的人,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她完全没懂。

萧熠向后缓缓靠在坐榻靠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努力平静呼吸,压抑身上渐渐浮起的燥热与疼痛,声音还是平静的:“当初我曾许愿,自己中毒受苦,让你过了那一关。可惜当时你没过,后来这事我就忘了。”

他笑意里带了更?多自嘲:“重生再见你,起初只想着一切都能重来,不会再让你受伤了。就没还这愿,结果——”

那微微拖长的声音,是他少有的虚弱,清澈,又孩子气的口吻。

“——结果,你就不喜欢我了。”萧熠又轻笑了几?声,低垂了目光,“但我想,欠下的,能还多少是多少。旁的事情还有许多,我知?道。一点?鹤青而已,算利息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加更,今天晚上9点还有一更。以后我会把加更放在早9点,正常更新在晚9点。理论上作为工作党我应该没能力三更了……有的话就看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