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藤萝菟丝

三??、

“师兄还是?坐下吃杯茶罢。”贺云樱心中生疑,片刻之间便有决断,转身引了窦启明到堂屋坐下说话,叫剑兰上?茶。

窦启明忧心忡忡,接了茶盏之后?就叹了口气:“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宫里中毒的人不?少,下毒之人,或许,可?能,就在其中。”

贺云樱这才?明白窦启明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性子,为什么今日?说话这样艰难。

若只是?寻常询问或是?求助,哪里值得这样吞吞吐吐。

窦启明真正的意?思,是?怀疑萧熠就是?下毒之人或是?主谋,所以应该会有解药。

至于为什么不?去求南阳居,则是?不?必问了。

霍宁玉先前在南阳居里住了大半个月,窦启明去了六七次,在素娘子面前也有几分相熟了。九成?是?求过了但是?没有用。

窦启明默然片刻,又望向贺云樱:“师妹,我知道这次拜访实在唐突,对令兄也多有冒犯。只是?,这次除了我伯父中毒之外,还有我堂姐和姑母,她们二人身体都弱,我实在……”

贺云樱知道窦婀娜还有一个姐姐,窦娉婷,是?嫁到了昭国公府为世子夫人。

或许是?宫变之时正在窦皇后?宫中,便一起?被牵连了。

“我堂姐素来心善,我少时也很?得她照料。”说到这里,窦启明越发难过,亦觉得有些失礼,咬牙起?身拱手,“总之,今日?冒昧了。师妹休息罢,我告辞了。”

言罢微微欠身告辞。

贺云樱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愧疚。

虽然此事与她并没有关系,且她也没有解决的能力,但面对窦启明的全然赤诚,她却没有办法同样推心置腹。

只能在送他到院中的时候再次温言安慰:“也不?要太过忧心了,总是?能解决的。”

她的眼?光与声音皆温柔如?水,但墙内墙外之人,却都是?五内俱焚。

窦启明是?忧心家人生死,虽稳如?此宽解言语,却全无?帮助,再次拱手一礼:“师妹保重。”便即离去。

而只闻院中话语声的院墙另一侧,萧熠坐在贴着墙边摆设的竹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目光亦越发低垂黯淡。

手边是?镇痛的汤药,但他却不?想喝。

或许身上?再疼痛更厉害些,便能将心痛压一压罢。

当天夜里,贺云樱睡得不?太好。

前尘旧事挟裹着今生变故,零零散散地交织成?了几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人事物彼此交叠,纷至沓来,她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只知道那浓苦的药汁气味,与萧熠身上?惯用的青林玉混合在一起?,始终萦绕不?散。

是?悲是?喜,是?爱是?恨。她更分不?清。

间中猛然再次闪过她为萧熠挡下的那一刀,以及他抱着她,恸哭断肠的样子。

然而二更时分,贺云樱从睡梦中莫名惊醒,心中便多了个荒诞的念头。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的眼?泪?

萧熠好像从来没有哭过,哪怕前世里他去祭奠父亲母亲、外家舅父,或是?他的下属殉国殒身。

贺云樱只见过他眼?眶发红,但最?终还是?忍住的。

彼时她被刺了那一刀之后?,萧熠也是?先抱着她向后?退,随即指挥下属应对刺杀。当下一刻还不?知道刀上?有毒,当然更没有落泪了。

那这个场景是?从何而来?就是?梦中的幻想么?

她正躺在床上?想不?明白,忽然在深夜的寂静之中,隐隐听到隔壁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

贺云樱登时一个激灵。

因为这脚步声有点杂乱,似乎不?只一个人。

左邻既是?一位常年卧病的孤苦老人,如?何会半夜三更地有人来往,难不?成?是?进了贼?

紧接着又听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人摔倒。

但并没有惊呼,也没有人说话,只是?略沉了沉,随后?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贺云樱屏息又听了片刻,就没有旁的动静了。

有了这件事,她接下来更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时猜测隔壁出了什么事,一时又不?免想起?在澄园里见到萧熠毒伤在身的样子,再一时,又强迫自己继续盘算开店的事情。

最?终翻来覆去了小半个时辰,她还是?在默默心算开店所需要的银钱数目之中重新睡着了。

转日?上?午,贺云樱又去问了问剑兰与铃兰,是?否听到了隔壁的动静,结果两个兰都睡得很?实,完全没听到什么脚步声。

倒是?新买的小丫头甘兰点点头,说起?夜时听到了,还听到了干咳声。

不?过到了下午,有几分熟悉的淡淡汤药苦味又飘了过来,贺云樱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当然无?意?窥伺邻舍,只要不?是?遇到贼匪就好。

正想着,甘兰又进来禀报:“孟小姐来了!”

贺云樱先是?一怔,随即才?想起?原先是?约了孟欣然今日?到家里来吃点心,顺便商量开店选址的事情。

但因着宫变之事以及萧熠中毒,她到底有些分神,一时竟将这做点心的事情给?忘了。

当即起?身迎出去,笑?着告罪:“欣姐姐!前天我回了趟王府,一时就没顾上?做桂花糕。不?过铃兰做了秋梨羹也不?错,今日?就凑合一下吧。”

“啊?那——行吧,”孟欣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太计较,“那你自己记着回头补给?我,再加一份酥酪。”

“两份酥酪!”贺云樱笑?着去挽她,“吃一份带一份!”

“这还差不?多,”孟欣然满意?地点点头,直接在院子里的藤编圈椅上?坐下,“对了,我昨日?经过了南城广平大街,你怎么选了那么偏的位置?你要是?银子不?够,为什么不?让老王妃参股呢?让我参股也行啊!”

这时铃兰端了一壶茶与两盏梨羹过来,贺云樱动手给?孟欣然将茶盏满上?:“我就是?想做个自己的小生意?,不?怕小,要紧的是?不?靠别人,我自己去做。”

“好香甜!”孟欣然先赞了一句铃兰的梨羹,才?望向贺云樱,很?是?不?以为然,“樱樱,你是?不?是?听见有人说你攀附王府,所以才?想自己做个生意??其实那起?子人就是?嫉妒而已,他们想攀你哥攀不?上?!”

这话还真的说对了一半。

那些豪门女眷之间的流言如?何,贺云樱并没有听说,也不?太在意?。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并没有听说什么。”贺云樱笑?了笑?,将自己手边的梨羹也推过去给?孟欣然,“我就是?想,我既然能像男子一样拜入文渊书院,也想独立做个生意?。不?想再像藤萝菟丝似的,缠在旁人身上?。”

孟欣然眨眨眼?睛,好像觉得这个比喻有哪里不?太对。

但不?管怎么样,独立之心,总是?叫人更欣赏甚至更敬佩些的。

“那——那好吧。”她点点头,顺手接过了第?二盏梨羹。

贺云樱斟酌了一下,还是?探问道:“对了,欣姐姐有没有听说那日?宫里的事情?”

“听说了一些。”孟欣然低头吃梨羹,似乎并没有将此事看得很?重或者很?大,“我哥说,这就是?那几个不?争气的皇家子弟狗咬狗,没什么。”一抬头,也问贺云樱,“你哥怎么说?他是?出京了吗?我哥好像找不?到他。”

“是?。”贺云樱只好顺着柴兴义先前的话含糊应付,“奉旨办差去了。我也没见到他。”

孟欣然没再问了,将梨羹吃完,又开始说有关开书画铺子的事情。

贺云樱其实是?有很?多铺子细节要继续跟孟欣然商议,只是?心底忧虑隐隐滋长,多少有些分神。

好在孟欣然以为贺云樱以前没经营过商铺,只道她听不?明白,就仔细多解释几回,贺云樱也拿纸笔记了整整三页。

随后?叫铃兰又做了大盅梨羹给?孟欣然带上?,满怀感谢地将她送走?。

等到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贺云樱才?又默然沉思。

萧熠中毒之事若是?他自己的筹谋,以他与安逸侯的交情,会瞒着吗?且安逸侯交游广阔,当真需要什么奇药异草,也少不?得找他帮忙。

总不?能是?真出事了罢……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院中几棵花树枝叶簌簌作响。

原本就在出神的贺云樱闻到随风送来的桂花香,便随意?地转头望向与左邻共用之墙旁的桂树。

她心里有些纷乱,便起?身走?过去,伸手摘了一支桂花,在白皙指尖轻轻捻了捻,抬眼?看了看那堵粉刷干净的素白院墙,忽然想起?以前金谷寺里那座题诗的诗壁。

那旁边也有一株桂树的。

她想起?之前陪着义母散步,还蹭在诗壁处闻到了淡淡的青林玉。

贺云樱不?由摇摇头,人说前尘如?梦,今生的这几个月又何尝不?是?。

“??里闲情凭蝶梦……”她极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伸手去摸了摸那白墙。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院墙一尺之外,萧熠那修长而优美的左手,同样按上?了相应的位置。

他却不?是?因着有什么诗情画意?想要题词壁上?,而是?站起?来之后?身上?毒伤再次发作,全身疼痛不?已,整个人本能地就想要蜷起?来,他强自忍耐之间,左手撑了一下墙面。

柴兴义与林梧皆满面担忧,二人想过来相扶,萧熠却摆了摆右手。

闭目默然忍耐几息,任由那刻骨疼痛在全身蔓延。

他心中反复咀嚼的只有贺云樱刚才?的话。

“不?想再像藤萝菟丝似的,缠在旁人身上?。”

当夜风雨大作,皇城深宫,变故又生。

但这次的混乱与封禁,并没有延及京城街市。

所以身居城东的贺云樱听说的时候,已经再是?转日?的黄昏时分了。

消息是?霍宁玉身边的侍女竹枝带来的:“今日?蒋公子到王府探望侧妃,提起?了宫中再次出事,还有几位辅臣宗亲府里,也都延医问药的,风雨飘摇。王妃挂心小王爷与县主,想问问您可?安好,要不?要到王府再住几日?。”

贺云樱斟酌了一下:“我今日?还有些事。明日?过去探望母亲罢。若是?母亲想我,我多住几日?也使得。”

竹枝应了,便行礼告退。

剑兰是?个实心的,等竹枝走?了便问:“小姐今日?还有什么事?要在去看铺子吗?”

“不?,我要买些点心而已。”贺云樱终究还是?下了决断,换了件素淡的衣裳,将那块青鳞卫令牌放入荷包,随后?带着小丫头甘兰出门,前往广闻大街最?有名的酒楼,百味斋。

到了之后?贺云樱便打发安叔与甘兰回去:“等下孟小姐会过来与我见面,回头我请她派车马送我回去。”

前日?贺云樱与孟欣然商议铺子的时候确实提过茶点之事,只不?过具体约定的日?子行程之类,安叔等人都不?知道。

小丫头甘兰年纪小又听话,也没想到为什么小姐与孟小姐相见不?留丫鬟,便直接跟着安叔的马车回去了。

贺云樱这才?摸出了令牌藏在掌心里,到百味斋的柜台前问道:“有没有青梅雪羹?”

对方神色全然平常,只是?生意?人的和气与满面含笑?:“有的有的,您这边请。”

小半个时辰后?,贺云樱便在青鳞卫的护送下,到了澄园。

柴兴义已经等在了门口迎接,贺云樱见惯了萧熠的手眼?通天,也懒得去想他如?何知道自己要来,只是?一路跟着往里,再次到了萧熠的书房。

房里虽然熏了香,但透出的汤药气息很?是?熟悉,贺云樱越发觉得不?祥。

这分明是?她前世最?后?一个月所喝的镇痛汤药,只能暂时压抑毒性,减轻疼痛,绝非根除。

萧熠喝这药,显然是?不?需要像她以前那样各种方子换来换去。

但这也代表着,他并无?鹤青的解药。

“妹妹怎么来了?”房里的萧熠正坐在榻上?看书,身穿月白宽袖燕居常服,头带乌丝冠,衣衫雅逸,鬓发齐整,语气更是?好整以暇。

似乎只是?极寻常的书房相见。

如?果不?留意?到他俊秀的面容如?何苍白消瘦,拿着书卷的手轻微发颤,以及那白檀淡香底下压不?住的药味的话,贺云樱或许就信了。

“宫里又出了事。”贺云樱不?想绕圈子多耽搁,直接开口,“母亲开始担心了,你在外办差的借口还要用多久?”

“果然是?母亲才?会担心我。”萧熠唇角一勾,他容貌本就极其俊美,此刻因着毒伤而生的苍白,虽是?病容,却莫名衍生出一种琉璃白瓷一样的脆弱冶艳,也带了几分极浅的孩子气。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眼?光在贺云樱身上?往来流连,“难得妹妹主动上?门。可?要吃茶么?”

不?待贺云樱回答,又笑?道:“妹妹一直防我避我如?毒蛇猛兽,可?还敢吃我澄园里的茶?”

贺云樱来都来了,并不?矫情,直接在萧熠左首的客位坐下,又伸手去拉了他的左手。

她不?懂旁的病症,但她知道自己前世最?后?一个月的脉象如?何。

触手冰冷的腕子,熟悉的缓慢与杂乱。

“你真的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一鼓作气到六千,算是二合一加更的,但还是写的有点慢了,就当个周末小胖章吧。周日我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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