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端着膳食准备进屋,刚好撞见?努尔哈赤,她下意识的想喊一声“姑爷”,话到口边改成了“老爷”。
想起自家小姐的吩咐,从辽东出发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就不能再将他视为入赘佟家的姑爷了。
他自己怎么认为的都不重要,她们断断不能轻看了他。
哪怕在佟家过得再自由,佟子?衿都记得,这是个男权的社会。
是她选择了努尔哈赤,是她选择来到的建州。
那么她只能是城主夫人,不再是佟家大小姐。
以夫为天这种?事情她做不到,但是改个称呼习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遑论这里是建州,她要帮他树立起威望,不能拆台。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接过小婵手中的食盘,稳稳地拿进了屋子?。
午膳他也还?没用,特意过来和她一块吃。
听说她挑了个什么麻辣拌,一听名字就是她的口味,又麻又辣的。虽然很讶异,但只要不是红枣姜茶、甜豆花一类的吃食,就不会难以下咽。
虽然他也都尝了尝。
但是味道……不提也罢。
佟子?衿的口味变化,还?是在两次怀孕之后,对酸的和辣的东西开始有了迷之好感。
所以她这碗麻辣拌里加了不少辣椒油和醋,打?开盖子?味道就很冲。
努尔哈赤夹了两筷子?,就慢慢撂了下来。
他凤眸低垂,思量再三,才开口道:“建州现在还不太稳定……”
他还?没有将建州统一成一块铁板,也还?没有杀了尼堪外兰。
他有些担心?。
筷子夹着的冬瓜片颤颤悠悠,裹着的辣椒油垂直落在碗中,滴成一朵金灿灿的油花。
佟子?矜目光一凝,轻声问道:“是我来早了吗?”
车队的出发,好像是她心?血来潮,关于何时搬来建州,他们两个人貌似也没有商量过。
是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神色晦暗,不免有担忧之意。
“怎么会,”努尔哈赤抬起眼帘,敛住所有的紧张和愁思,“我会护住你们,别担心?。”
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再将人送回去。
而且,他也想她了。
至少有她陪在身边,他不是草原上的一匹孤狼。他有家有妻,有儿有女,鲜血是炙热的,心?脏是跳动的。
“怕什么,咱们同甘共苦,”佟子?衿面带霞光,灿如夏花,“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她隐去心底的真实想法,和她提早来建州的实际动机。
就算努尔哈赤叫她回辽东,她也不会回的,不然怎么防着其他女人扑上来?
男人经得起诱惑?不可能的!
——所以她更得守着!
狡黠地眨眨眼,她从枕头底下翻了一支鸟铳出来。
这种?保命的东西,本来是打算自己留着的,但是在舒尔哈齐给她讲了几次遭遇的刺杀之后,她果断选择拿出来给他。
东西是死物,若是能救命,毁了都值得。
“鸟铳!”
努尔哈赤瞳孔一张,剑眉轻扬,第一时间想问她从哪儿来的,转念一想,肯定是佟家阿玛私藏的!
他在军队里见?过这东西,虽然普及率很低,统共才不过几千把,但实力?较之弓箭强劲太多。
也可以私造,具有一定杀伤力,但是破甲能力不够强,枪管也容易易炸膛。
他不知道佟子?衿拿出来的这一把是怎么造的,但整体看起来精良,甚至比朝廷派发给军队的还?要优质。
“就知道你会用。”佟子?衿叫他去校场比划,可别在这屋子?里走了火,满屋子?的木头,烧起来可快了。
没问哪里来的最好,省得她编着理由去撒谎。
一个谎言就得用好几个谎言去圆,她并不是那么的擅长。
软嫩的鸭脯肉裹满红油汤汁,一口下去带着醋酸和红油的香辣,她弯了弯眉眼,很是满足。
她还是比较擅长吃。
仗要打?,地也要种?,现在早就过了谷雨,粮食已经来不及了,但是蔬菜、豆类随时都可以播种收获。
如果能和京城那位穿越男达成同盟,她能扣上塑料大棚,冬天就不用囤那么多白菜和萝卜了。
简单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在明朝扣塑料大棚,她可能会被捧上神坛,载入史册,走向人生的巅峰。
“这些红薯,你拿去给百姓们分发,具体种?植方法都写了下来。”
“等到霜降之前收获,过冬的食物基本能够满足。”
旁的都是次要的,唯独这个红薯产量高,耐旱耐瘠,且病虫害少,哪怕是北方恶劣的气候环境下,也能扩大生产。
而且它的饱腹感强,穷人家哪怕只有红薯过冬,也不至于挨饿。
其实玉米也很适合在北方种植,只是现在过了节气,只能等来年开春再播种。
努尔哈赤听得心?潮澎湃。
一拍大腿,恨不得马上安排建州所有土地,都立刻种上红薯!
这种?果决的行?动力,真的很适合搞生产,不过佟子?衿拦住了他:“你总要留点土地种青菜,总不能顿顿红薯吧。”
圆圆的眼睛显得无辜极了,她可没有直接表明自己不爱吃。
其实也不是不爱吃,只是红薯刺激肠道?蠕动,她吃了常会出现腹痛腹泻的情况。若是纵容努尔哈赤胡搞乱搞,只怕她要遭了殃。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调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这就安排下去,我的城主夫人。”
“哎!”她又拦了拦,“都说是你带的种?子?。”
一个城主刚刚即位,此时正是立口碑的时候,既要族亲烧上三把火,也该对百姓也拢拢心。
凝视着他温和坚定的目光,努尔哈赤轻轻摇了摇头:“你的就是我的。”
佟子?衿捂着嘴笑得明媚,明明是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夜幕降临,屋里点上了红烛。
在漫天的黑幕之下,总算有了点光亮,不让人那么惧怕。
天空阴沉沉的,浓郁而沉重,快要令人窒息。
“小姐……”小婵一张口,察觉到叫错了称呼,顿了顿又接着道?,“夜里恐怕会下雨。”
佟子?衿“嗯”了一声,也跟着看向窗外。
半扇窗子?还?开着,吹进来闷闷的热风,也好过扇子?扇动的声音,心?烦意乱。
“下上两场雨也好,起码不担心?又旱了。”灾年的时候,卖儿卖女的都有,各部落间的战火也格外多。
她小时候,连续几年都是旱灾,那样的场景触目惊心?。
对于种?地的人来说,下雨是好事。
沉寂的云层中划过一道?电光,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宛如炸裂山谷。
小婵指了指外头:“老爷回来了。”
佟子?衿一起身,就听见风声从耳边刮过,“噹”的一声,烛火熄了。
那是箭扎在木板上的声音。
又有人来刺杀!
“小姐,快蹲下……”小婵声音极抖,一双腿软得不敢动。
没了光亮,院子里的努尔哈赤有一瞬间辨别不清方向。
很快光亮再次闪现,他推门而入,很快又关上了门。
关门的一刹那,窗户纸上扎进来一支淬了毒的弓箭。
“别怕。”他眉头拧得老高?,沉声道。
佟子?衿手持着蜡烛,移开了窗户的位置。见?努尔哈赤进了屋,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其吹灭。
她唇色苍白如纸,有些担心?东果和褚英的情况。
两个崽崽今夜和佟养性歇在前院,不知道他们那边是否也会遭遇行?刺。
知道人是朝着努尔哈赤来的,她反而松了口气。
外头弓箭如雨,时不时顺着窗户飞进来,女人的尖叫声肆起,外头居然更兴奋了。
有个别人点燃了火把,似乎要在今日置努尔哈赤于死地。
佟子?衿没有犹豫,从床铺下又拿出两把鸟铳,在窗户跟前浅浅冒了个头。
弹药化作?夜色里的点点荧火,张开利爪扑向暗中之人。
开膛之后震了震,努尔哈赤忽的将她一把拉开,覆在怀里。
利箭从左侧飞过,扎进墙里的时候,箭羽还?在颤动着。
紧接着一声尖叫传来,佟子?衿知道,打?中了!
再看努尔哈赤的脸色,透着森冷,他在责怪自己,不顾性命的大胆。
摸了摸她的手,凉入寒冰,撂下一句“我来”,便将她藏进了床榻里。
鸟铳声声响着,外头也开始有了哭喊的声音,佟子?衿一点都不害怕,她突然很兴奋。
不知道外边来了多少刺客,要不要在今日试试火炮的威力??
火炮一出,谁与争锋!
刚好打雷下雨,就当做是天神的惩罚,当?场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可惜努尔哈赤没给她撒谎的机会,两把鸟铳连发,不知道打?中了多少个人,门外一声“撤退”,再不敢有人恋战。
暴雨如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卷起了一阵白烟。
雷声雨声、风声哭声纷纷搅在一起,天没塌下来,但是它怒了。
一声重重的喘.息,佟子?衿被人抱了个满怀,鼻尖满是他身上的气息,再一摸后背,湿了一片。
“若不是你在,我才不怕。”努尔哈赤哑着嗓子?,目光发直。
刺杀的人奔他而来,不是一次两次。
光明正大地挑战不敢,只敢暗地里搞这些阴私的小动作,他从来都不惧,用实力?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他是统领建州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巴图鲁!
但是今天他有软肋在,一个差错便是阴阳两隔,他恨外面那些刺杀的人,心?里又牵挂着他的女人。
结果,佟子?衿表现得很惊喜。
然这不一般的惊喜,却是建立在他的肝儿颤之上。
“因为我在,你如有神助。”只她这一句话,所有的怒火都在顷刻间化为了虚无。
佟子?衿对着他的下颚使劲吸了一口,黑暗之中瞧不出来什么,明儿个再看一准红了。
她方才不害怕的,现在却有些动弹不得。
开了一枪的右手,被震得酥酥麻麻的,估计留下的印子又能持续好长时间。
也好,这是她的功勋章。
“你刚刚一点儿都不害怕?”努尔哈赤挑挑眉,似乎有些不信。
却见小女人下巴一扬,大有一副“我害怕我是狗”的架势。
夜风掠进,烛火跳跃,佟子?衿眨了眨黑眸,同他对视。
他的眼神幽深、复杂,饱含了别样的悸动。她一时没看懂,以为他不高?兴了,缓缓解释道?:“我也想保护你。”
有撒娇的意味,也有真心?在里头。
闪着娇妩的目光灼灼相视,男人的心?尖狠狠颤了一下。
下一刻,冰凉的触感忽然堵住了她唇瓣,比窗外的暴风雨点更加激烈,似茉莉花的芬芳,似果子?酒的甜美。
他狠得不要命,她柔成一汪水。
狂风骤停,斜斜密密的细雨自天上而来,落在那圣洁的长白山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多情的玛瑙河就很浪漫,多情的松花江就很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