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乌云压过来只是转瞬间的事,雷阵雨低沉的轰隆声带着压迫感,大颗大颗砸下来的雨被风裹杂着撞到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着。
万北以前对下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却有些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氛围。
这会让他想到过去难捱的日子。
来得又急又毫无征兆的雷阵雨跟世事一样无常,很多时候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大雨将至。
何念算得上平淡安稳的人生在初中即将结束的时候被巨浪吞没。
万北还记得那时候何念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个平静又死寂的雕塑。
他们从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就认识了,家世相近,年龄相当,幼儿园至今为止都上的是同一所学校,他们其实比起朋友几乎可以算是家人。
何念不是个话很多的人,他更擅长倾听。生活中不顺心的每个人都会有,他做别人的心灵垃圾桶,却倾向于自己消化所有不快活的地方。
万北跟何念之间比起简单的同窗关系更像是共同长大的陪伴,即使一整个下午各自做自己的事,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沉闷。
万北其实比何念年份上要小一些,但因为出于兴趣从小学习格斗要更结实些,平时更像是他在照顾何念。
可是那天万北发现自己也不是凡事都能帮到何念,他能做的只是陪他逃了课,在学校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到天黑,然后何念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太平间见了他妈最后一面。
肇事者驾车撞人后逃逸,暂时不知道有没有目击者,警方还在查。
可是无论那个人能不能被找到,他妈都已经回不来了。
何念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他看起来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万北知道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他很长时间没有上学,后来他爸在两个月内就再婚,何念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何念的父母没有感情,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何念跟他妈感情好,他爸在外面有一个好了很多年的情人,平常不怎么回家。
情人有个比他还大一岁的儿子,几乎是放在明面上也没有避讳,就连佣人都知道何念前边还有个大少。何念他妈一清二楚,但不在乎,他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搬出去不是因为他爸再婚,而是因为他爸根本没有因为他妈的意外离开而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哪怕是一条狗有着名义上的情分一起待过几年也能有点感情,但他爸像个冷血动物,何念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现在看来也算不上家人,还不如热点新闻上的头条能让他多看两眼。
他在那个少了他反而能圆满些的家里待不下去,看到佣人管新的女主人同样叫太太的时候总能想到他妈。
多待一秒都让他窒息。
后来何念连万北的消息都过很久才会回,几乎跟所有认识的人都断了联系,中考第一天万北在考场外边等到考试结束,何念没有来,他就也没有进考场。
他不能让何念就此断掉后续本该光明的人生,所以他用自己的未来做抵押,换来了何念第二天来参加考试。
只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试卷上,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分数线能够到的学校就那么一家,万北让家里找了点关系跟何念分到了同一个班。
何念为了万北强迫自己上学,万北为了不让何念颓废下去一直交白卷。
两人拧着拧着本来或许能靠时间冲淡一切,但这时候警方找到了肇事者。
醉驾,他爸在告知他之前已经答应收钱和解,不再追究。
何念找到对方的时候,肇事者毫无悔过之意,甚至没有半点愧疚感,依旧生活的一切如常,酒后驾车撞到人导致一条生命就这样死去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痛痒。
他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对生命没有了最基本的敬畏,还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他缺少为人根本的人性与良知。
没有人知道何念那一刻有多恨。
他一忍再忍,直到他被那人在社交账号上发的污言秽语激怒,拿着刀去捅了他。
何念本来就没想杀了他,任由别人给他叫了救护车,那人没死。
因为他未成年又实在事出有因,他爸也丢不起这个人让他亲生儿子进少管所,所以最后赔钱私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念捅人的事情传开,他再没来过学校,也不再联系万北。
其实何念不知道万北为他做了什么。
亿德的人都害怕万北,并不是因为何念。
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把一个外校的学生用手表挂在拳头上打的去了半条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打人,所以怕他。
也是注定要让万北知道才会这么巧让他碰见那个人。
他们是同一个初中的,那人跟万北有过节,何念跟他关系好,所以因为迁怒而单方面看不顺眼。
万北亲耳听到他说他目睹何念他妈出车祸故意见死不救。
本来何念他妈可能不用死的,而且他看见肇事逃逸者的车牌了,既不做人证,也没有打急救电话,就跟没看见一样走了。
他是笑着说起的,不像个十几岁的学生,倒像是披着人皮的鬼,唇齿间染着别人的鲜血,反而热烈。
万北在这一天前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他们之间只是曾经有过一些小摩擦,甚至算不上仇,更何况是何念。
何念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他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比起肇事者,表面礼貌成绩优异的同学更像个人渣。
等万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发了狠跟疯子一样把那个人揍了一顿,奇怪的是他心里甚至有些平静。
更多的是空落落。
他揪着那人的领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手表沾上的血迹顺着手腕滴落在地面上,一字一句道:“肇事者的车牌是什么。”
心里藏着毒蛇实际却没亲自做过一件出格事的同学吓破了胆,一股脑说了个干净,还告诉万北自己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万北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死人。
如果他把万北告了,他从少管所出来之后也不会放过他。
万北没告诉何念这件事。
他知道何念在ktv打工,却因为何念一直在躲着他没有见到过。
或许是还不想放弃让何念回到学校的年头,万北继续交着白卷,课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如果班上同学的恶作剧做的过分了,他会出面阻止。
除此之外他的校园生活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每一天都跟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秦陆来到这个班。
他看人还算准,秦陆跟其他的老师都不一样,他的眼里有一种别人都少有的平和,还有韧性。
听秦陆提到何念的名字时,万北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变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他希望秦陆能把何念找回来,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为此他可以无条件帮助秦陆。
万北对于改变不熟悉的同学的人生轨迹没有兴趣,他为数不多的关心只能留给那么几个亲近的人,但是秦陆想要帮助班上所有的学生,他就愿意推上一把。
只要何念能够回来。
***
秦陆是在墙边的旧皮椅下面找到阿姜的。
雨下得很大,阿姜蜷缩在椅子下面的狭小空间里,沿着座椅边缘落下来的雨滴像是一个水帘洞。石砖地面的缝隙里满是积水,阿姜浑身的毛都湿的透彻,显得比往日要嶙峋。
猫都是这样,干燥蓬松的时候还不会显得过于骨感,一旦湿透就只剩一个干瘦的骨架,看着有些可怜。
没有猫不讨厌沾水,阿姜明显有些蔫,窝在原地动也不动。大概是闻到了秦陆熟悉的气味,阿姜抬起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秦陆,撑起前爪站了起来。
“喵。”
秦陆快步走过来,也不嫌弃阿姜身上的泥水汤子,将它轻柔的抱在了怀里。阿姜除了一开始离开地面时有些不安的蹬了蹬爪子,落到秦陆温暖的怀抱里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秦陆的动作很温柔,动物的感官都是很敏锐的,因此阿姜并不害怕。
被丢弃的旧皮质椅算不上家,阿姜安心窝在秦陆的怀里,他稳稳撑着的伞比每一个它待过的地方都更像真正的避风港。
下雨的第一时间秦陆就找机会用魔气传送过来了,他想到阿姜还在淋雨,也没怎么细想就带了伞来。
走出小巷的时候何念正从ktv里推门出来,跟秦陆对视了一眼后愣了一下,在看到他怀里的阿姜之后错开身让他进去。
工作离不开,他好不容易找到个间隙想把阿姜带进来,就看到了秦陆。
他是真的把阿姜当做朋友一样照顾的。
秦陆每天中午都会带猫粮去喂阿姜,跟何念聊会天,周末带吃的投喂一大一小。
ktv里的冷气还开着,但阿姜身上还湿透着,秦陆将它包裹在自己的衣服里,何念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它裹了起来。
给阿姜擦拭的稍微干一些后,两人才算是安下心来。
“喵。”
阿姜奇怪的抬头看了秦陆一眼,对方冲着它浅浅的笑了一下,阿姜用小脑袋在秦陆怀里蹭了蹭,眯起眼有些困乏的开始睡觉。
秦陆不动声色的给阿姜注入了一点魔气让它迅速回温,只有阿姜自己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变化。
“何念,你想换一份工作吗?”
秦陆说话的声音很轻,刚来换班的前台正在戴着耳机玩游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何念给他倒了一杯水,犹豫道:“什么工作?”
秦陆弯着眼睛笑笑:“我有一个小侄子,刚刚两岁零三个月,白天我要上班不能照顾他。之前都把他留在隔壁的林奶奶家里,虽说也算是给老人做个伴,但总归还是添了不少麻烦。”
“你愿意帮我照顾一下小孩子吗?”
怀里的阿姜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显然是对秦陆有极大的信任,毫无戒备和心防。
小猫无意识的在秦陆怀里蹭了蹭,秦陆很开心的眨眨眼睛:“我可以把阿姜带回去养,你只需要照顾小孩子和一只猫就可以了,工资也不会太多,但包吃住,到时候我可以跟小侄子住一间。”
“你愿意吗?”
何念愣愣的看着秦陆,他明白其实秦陆并不是真的需要雇佣什么人,而是想要帮助他。
现在ktv的工作时薪也并不高,而且日夜颠倒作息混乱,付出跟收获不成正比,也不是长久之计。
秦陆看得出他暂时不想回学校也不愿意回家,所以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比廉价的出租屋更像是一个“家”。
何念已经硬撑着过了太久,一丁点微弱的善意都能让他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崩塌。
原来除了无缘无故的恶意,也有温暖。
下雨了,他想躲进撑起的伞下等天晴,应该不算很过分的事。
于是他笑了一下:“好。”
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又写到了十二点多,周一到周三日五,补上周末的加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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