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才来的时候总是有曝晒的晴天,北方燥热的空气中混杂着含量极少的水分子,不像南方一样在外边待得久了身上黏糊,但也干燥的让人静不下心来。
学校里前几年是安过空调的,只是被学生用坏了几回,开始还找人来修,后来干脆就放着不管。
天花板上的风扇大半年没开过,扇叶上落着厚厚的浮尘,乍一打开的时候挥动起来像是在扩散尘埃。
“开之前为什么不擦一下啊?赶紧关了。”徐茜嫌弃的捏着鼻子捂住眼睛,她就倒霉的坐在风扇下方的位置,几乎能感觉到灰尘都一股脑砸到了她身上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你擦啊?你愿意干这事你自己上呗。”郑奕维嘴里永远没好话,他没好气的咳嗽了两声,抬起手用力挥了挥,“反正已经开了,转一会风扇就自己干净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好歹凉快。”
“忍一时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吧?竟然让女生擦电风扇,怪不得你泡不着妹子,活该单身。”徐茜嘴上不饶人,但依旧坐的稳如泰山,显然没有自己亲身上阵解决问题的意思。
班里叽叽喳喳的吵着,坐在窗户边上的齐子轩无语的摇摇头,抬手把窗户打开了。
他拍拍前桌示意他把最前边的窗户也打开,然后撑着桌子转身用笔敲了敲桌面:“万北,开一下窗户吧。”
班上的人都跟见鬼了一样看着齐子轩。
平时虽然不见齐子轩跟大家一样对万北格外忌惮,但从来没见他跟对方说过话,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像对待普通同学一样随意。
班主任也就算了,好歹还是年长一些的老师,齐子轩又是怎么回事?
被叫到名字的万北抬眼看过来。他今天难得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好像在给谁发消息,随手就把窗户拉开了。
万北继续低下头看手机,对班上同学的反应毫无兴趣。
前桌不可思议的瞪着齐子轩,最后还是没能咽下疑问道:“你怎么突然敢跟万北这么说话了?”
齐子轩有些奇怪又认真的道:“万北可能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但他其实平时跟班上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啊,你见谁被他揍过吗?”
前桌噎了一下,愣愣的想了一会,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万北似乎真的没有对班上的同学做过任何不好的举动。
他们怕他,似乎就是从那个流言开始的。大家都开始怕他,慢慢的就演变成了现在这种没人敢跟万北正常说话的地步。现在回忆一下,好像万北自入学以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甚至比班上不少人都话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前桌答不上来,闷闷的说了句“没有”就转过头去了。
其实齐子轩知道班上的人为什么怕万北,他以前也怕,但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倒不是因为他有异界的能力,而是他发现秦陆对待万北的方式就像对待所有普通学生一样,而万北也像个寻常学生一样回应。
他第一次见到万北跟秦陆正常交流的时候也很惊讶,仔细想想才发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被流言影响至深。
虽然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事出有因,但至少有迹可循。
尽管同窗一年多,但他们从来没跟万北真正以平常心试着相处过,只是以自己主观的论断和流言蜚语定性了一个人,把他塞进了自己设想的框架里,并自以为是的规避风险。
其实万北可能也只是寻常学生,至少在秦陆眼里,他不是什么可怕的人。
“徐茜你干嘛呢,昨天新出的剧看了没,男二真的好可哈哈!我去……你这是在看书吗?”曾可妮大呼小叫跟见了鬼似得看着徐茜,她不明白自己这个15G精通娱乐信息但没及格过的姐妹抽什么风,大白天的也没做梦啊。
她怀疑人生的看着徐茜转着支笔咬着笔帽翻书,含含糊糊的说了两句非常敷衍:“这不明摆着的吗,姐姐从今天起暂时不追星了,让我研究研究怎么画辅助线再说。”
曾可妮:“……你是不是疯了,被夺舍了还是脑子被人打了,你正常一点啊。”
徐茜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好得很,从未这么好过,就是脑子有点疼。”
曾可妮异常紧张:“我就说你被打傻了吧,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包?”
徐茜:“你脑袋上才有包,我是有点看不懂为啥要连AB和BE呢,直接连AE不成吗?你给我看看这题咋回事,我想一早上了太特么难受了。”
曾可妮:“……”
她傻眼的被徐茜举着课本凑到鼻子跟前,满课本的数学公式给她看的云里雾里,只知道徐茜写那狗爬字异常辣眼睛。
她浑浑噩噩像被雷劈了一样回了自己座位,背后传来徐茜奇怪的疑问声和打了鸡血一样的“晚上跟我去ktv学习啊,我要试试用歌词的形式背背公式定理。”
曾可妮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魔幻,自己不学无术的辣妹小姐妹转头就开始咬笔杆子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怕是还没有睡醒。
所有变化都是从秦陆来到这个班开始的。
现在想来他什么也没做的前两个周班上是那样的风平浪静,其实可能从那时候起他就在观察学生们打算逐一击破了。
曾可妮一点也不想学习,但是徐茜是她最好的朋友,自己一个人追剧肯定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翻开书找到徐茜给她看的那一页,苦大仇深的先去翻前面一章的内容,然后回忆了一下徐茜所说的连接AB和BE,埋头写写画画的演算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摸到了点门道。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比知道最喜欢的歌手发新专辑了就差那么一点,有一种微妙的酸爽和膨胀的成就感。
她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写了半天,最后激动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茜茜卧槽我知道为啥要连AB再连BE可证了!”
班上一瞬间的寂静,曾可妮不管不顾的冲到徐茜桌子前,兴奋的把自己的草稿纸拍到徐茜跟前。
“看看,应该是对的。”
徐茜发现两个人学习比一个人有效多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曾可妮,“妮啊,你咋这么聪明呢。”
曾可妮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学习带来的舒爽。
班上喜欢曾可妮和徐茜的男生有不少,眼看着她们的对话开始转向学习,都若有所思。
如果他们能解出她们不会的题目,是不是就有名正言顺接触喜欢的人的机会了?
从一开始秦陆就没打算刻意引导班上的学生好好学习。
所有的人都有一定的逆反心理,尤其是对自我追求最深的学生时期,如果只是硬逼着他们好好学习,很少有学生会心甘情愿去学。
不论开始学习的理由是什么,他们都是为自己而学。每个人努力的动力来源都不同,但只要是正面积极的就很好。
秦陆虽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是人都是会被周围的环境和接触的人所影响的。
如果班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学习,那么他们自己也会觉得这样每一天都荒废着无所事事很没意思。
看到别人开始慢慢变得积极向上,虽然不一定会心里堵得慌,但多少也会有一点落差感。时间久一些,难免会被慢慢带动着有所改变。
看到徐茜和曾可妮有说有笑的讲着数学题,再看看聚精会神翻着练习册的姜宇风,郑奕维觉得班上的人好像都被秦陆收买了。
那个总是好脾气的露出浅浅笑容的班主任,跟之前所有被赶走的老师都不一样。
不会像其他任课老师一样敷衍的念一遍课本就算完,有没有人听课也不管。会注意到每一个人的情绪,笑着开一些小玩笑让注意力始终都集中在他讲课的内容上。即使郑奕维看秦陆很不顺眼,也不得不说对方把枯燥无趣的数学讲的清晰易懂,他本来没想听课,左耳进右耳出的玩着手机,竟也能记住几个公式定理。
郑奕维的父母都是老师,他在小学课业还很基础的时候就提前被父母带着预先学习了初一的内容,因此一直有种吊打同级同学的优越感。直到他升上初中之后,本来总显得傻傻的同学变得厉害起来,他以为能像往常一样轻易的拿到优异排名,却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被甩到了身后。
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不是因为自己聪明过人,而是因为父母的提前教育让他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笨鸟先飞。
一旦其他同学也都上补习班提前学习,甚至比他更用功,他就会被飞快地超越,再没有骄傲的资本。
郑奕维做够了鸡头,并不想去做凤尾。
因此他开始故意不学习,翘课去网吧打游戏,周末跟朋友出去踢足球,总之就是不学习。
这样的话,等到时候成绩出来排名降了,父母和同学就都会认为是他一直在玩没有好好学才会考不好,而不是认真学了却比不上别人。
最初郑奕维的成绩虽然不算特别优秀,但至少能稳定在班里前十,后来一落再落,慢慢到了中游,最后垫底。
老师们和父母都让他不要再玩,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如果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多好呀?
郑奕维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
没有人知道他并没有那么优秀的能力,他只是因为没有用心去学,才会考得很差。
这种心思越滚越深,时间久了,渐渐地郑奕维开始变得真的不爱学习。后来他偶尔想试着学一下也发现看不进去,只学一小会就有些止不住的烦躁。
他彻底改变了自己,往堕落的方向。
郑奕维中考分数很差,最后只上了普高里最臭名昭著的亿德,班上再也没有几个能让他有落差感的尖子生了。
但他也失去了好好学习的所有动力。
周围都是跟他一样不学习的人,郑奕维更加不想学了。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路上偶然碰到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时,他都会下意识的躲起来。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或许是连他自己,也有些看不起这样放弃人生的自己。
本来郑奕维已经渐渐忘掉了这些,他一直是赶走班主任的主力军,但又希望这些老师告诉他“无论怎样都不要放弃自己”,他复杂的心理自己也想不清。
但秦陆是个怎么也赶不走的老师,他留下来了,并且已经在改变这个烂到泥沼里去的环境。让不学无术荒废时光的学生开始试着追逐梦想,让充斥着暴力腐烂的环境开始像个正常高中。
郑奕维有一点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郁闷的了一整天,晚上甚至拒绝了跟朋友出去踢球,踢踢踏踏的边走边甩着单肩包往家走。
“郑奕维。”他回过头,秦陆不知道是跟他顺路还是特意跟过来的,手里拿着一摞作业本,顺着名字从里面抽出一份递给他。
“虽然一道题都没写完,但是至少步骤里列出来的几个公式是对的,今天试着把它做完吧,明天早自习再拿给我看看。”秦陆笑了笑,眉眼温和,“不管是否正确都应该做完每一道题,不会的话也没关系,随时都可以来办公室问我。”
“你做这些有什么用?”郑奕维捏紧手里的作业本,“能给你加工资吗?我已经没救了,所有老师都懒得管我,做完这些作业有什么用。”
他自我讽刺的笑了一下:“连我爸妈都不想管我了。”
秦陆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笑笑:“王嘉主任不会给我涨工资。”他看着郑奕维,眼睛直视着他,“我不认为父母会放弃他们自己的孩子。人生就是在一个个岔路口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自己觉得有意义就可以了。每个人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没必要把这件正常的事情无限放大。既然没有后悔药可以重新来过,前路也依然还在,那就不要总陷在过去的错误里,只向前看就好。”
郑奕维用力攥紧作业本,跟秦陆对视的一瞬间他有种被看透的错觉,但他竟然不觉得反感。
有一股奇怪的温热从天灵盖落到脚后跟,他觉得夏日头一次让他从心里感觉到热度,终于有人告诉他,你可以继续向前走。
不必从头来过,也不需要弥补过去的过失。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不管考得是零分还是满分卷都不能重来,向前看就好了。
他扔下一句“我肯定能都做对”就快步离开,越跑越快,像是有人在背后追赶他一样。
有所区别的是,长时间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不见了,郑奕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脚下轻快的像是踩在云端上,呼吸间略过的风声欢快的呼啸。
他没有回到从前,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
朝一个方向重新奔跑,原来是这样快乐的一件事。
到家之后他妈已经下班在家了,听见他开门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奇怪的问道:“今天没出去踢球了?”
郑奕维飞快的“嗯”了一声,轻快道:“有作业要写。”
郑母:“……”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郑奕维竟然要学习了。
他没去看他妈怔忪的神色,下意识的觉得郑妈已经不会信他,拎着书包回了房间。
郑奕维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习,他很清楚在做题前要先将课本吃透,于是先在练习本上记着会用到的公式。
“儿子,吃点水果吧,妈晚上给你做大餐。”郑妈小心翼翼的端了盘切好的苹果给郑奕维放到了课桌上,声音轻柔的像是怕吓到郑奕维一样,他奇怪的抬起头,发现妈妈脸上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他突然就有一点心酸。
他到底有多混蛋,才会觉得父母对他已经失去了信心,其实不过是他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
这些关心潜藏在每一个沉默的眼神里,不说出口,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就是他的父母,他怎么舍得用自己的退缩去伤他们的心。
他低下头去,假装在看书,“妈,你忙吧,我下次考试肯定能考好。”
郑妈愣了好一会,才说了两声“好”,“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
轻手轻脚离开的郑妈为了不打扰儿子学习给他关上了门,郑奕维把脸埋在手心里,半天没有动弹。
现在想想很多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都浮现上来,之前父母看着他踢球到晚上才回来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拿到成绩单时即使黯淡也没有多说他些什么,那时候他以为是父母对他已经失望到连骂他一顿都不想浪费精力,现在看来,不过是想照顾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他打开作业本,看到秦陆给他写了一句话。
[从任何时候开始努力都不晚,先从做完一道题目开始吧]
他想起那天早自习时班主任跟徐茜的对话,他似乎给每个学生都写了几句留言,郑奕维往前翻,发现每一次批阅结尾,秦陆都给他写了一些不单单是加油之类的话。
他从来没有打开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元临时有事耽搁了,写到十二点还是没写完,小可爱们不要怪我,难受
欠的加更字数会补回来的,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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