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柳这晚睡的不太安稳。
甚至起床时少见的觉得眼皮有点沉重,举着镂空鎏金的小铜镜照了一会,果不其然的发现右眼上多了层眼皮,当眼睛睁开的时,随着褶皱的层叠就显得眼眶更为深邃。
榆柳叹了口气,心道“昨晚果然是没休息好”,作势便想放下小铜镜,可刚一动作,便从镜面中看见了从外面匆匆走来的芳月。
榆柳回头看去,芳月正好碎步走了进来,双手将拜帖递来奉上,恭敬道:“李圣手近日来回诊,特意下了拜帖,请姑娘过目。”
榆柳接过才发现这一折拜帖在手中还有几分分量,展开一看,见李圣手上书的称呼竟然是“苏氏”。
难怪昨天进府便是说进就进,今日回访却特意下了拜帖,原来是她前日去春风拂栏特意放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榆柳倒是很满意这个现状。
毕竟这位萧四皇子当真是很难得的在满是分叉口的追妻路上,选择了一条合适的道路。
可喜可贺。
不过,这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也值得这为眼高于顶的李圣手亲下拜帖吗?
榆柳垂眸看着这封未说明来意的拜帖,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对芳月说:“去请李圣手进来。”
芳月眼里像是闪着星星似得看着榆柳,想也不想的应下:“……好的。”
好的?
榆柳见芳月只应了声,却还在这站着,怕她没听明白,便又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去引李圣手进来来见我。”
芳月这才骤然回神,立马转身去请李圣手了,出门时,立马站在院外松了口气。
好险。
方才盯着榆姑娘的脸,不知怎的就一下子就看入迷了,还好姑娘心善的提醒了她,不然她这玩忽职守的可是要犯大错的啊!
·
榆柳本以为昨晚只有自己没休息好,没想到见了李圣手,才知道有人比他休息的更不好。
昨天那鹤发童颜的老头,现在顶着眼下一片乌青,活像是忙碌了一宿都没合上过眼似的,但还是站在在花厅里对她规规矩矩的作揖一礼:“苏姑娘好。”
榆柳看着觉得稀奇,明知故问,却还装出一副懵懂无措的样子:“李圣手昨日还唤我为榆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圣手不知要如何回话,只得在心里苦笑:“是在下口误,姑娘莫要怪罪。”
这位主怕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凶险!
昨晚情形危机,但四皇子妃身体亏空再加上心中郁结,想安然保住那腹中胎儿是难上加险,再加上四皇子强制霸道,两人各执己见不肯服软,时间一久险些让四皇子妃都差点见了红!
最后还是无法,两人只得各退一步,四皇子妃答应了四皇子的要求,而四皇子则同意让皇子妃和她那流落民间的庶妹见上一面。
李圣手当时跪在一旁,听了只觉得恍然。
没想到,原来先前从春风拂栏里传出来的消息,竟然都是真的!
这位榆柳姑娘,平日里瞧着娇娇弱弱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然当真的宋国苏丞相的骨肉,萧国四皇子妃的妹妹!
榆柳可不会被李圣手这样换个称呼就给糊弄过去,直接给芳月使了个眼色,道:“既然是下了拜帖,自然是有事要说,圣手别站着,快坐下喝盏茶吧,我们慢慢说?”
最后三个字,榆柳轻柔的嗓音似有似无的带了点重音,听得李圣手心里一颤,心虚的根本不敢坐:“这……其实也没什么事,本就是回诊罢了,救人心切,茶便不喝了吧。”
“是么?”榆柳轻轻地笑,“那请问,李圣手想救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救伤患了。” 李圣手的脸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
“是吗?”
榆柳当然不觉得李圣手在撒谎,同济堂堂首,昨日能主动上门救人,自然是身有医德,但论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本事,又有谁能用的比榆柳更炉火纯青呢?
“这么说,李圣手今日上门来,便只想救治云鹤一人咯?”榆柳睁着好看的桃花眼,却一本正经的编瞎话,“可玉梅怎么同我说,四皇子妃还得靠您才能吊住一口气呢?李圣手这话的意思,莫不成是不愿入宫救我姐姐?”
李圣手昨晚进宫确实是玉梅替四殿下传达的意思,这会一听,顿时脊梁骨上直冒冷汗,哪里想得到是榆柳扮猪吃老虎,炸他的真话?
因为,若不是真的有把柄被四皇子捏在了手上,他当真是不想入宫啊!
但这话可不能当着四皇子妃妹妹的面亲自说。
“姑娘应该也知道,我从前就是被赐金放还出了宫,如今若是无事又频繁入宫,只怕是要落人耳舌,加之,皇子妃其实是心疾更为严重。”李圣手只好无奈的老实说了自己的打算,“听闻早些年医毒谷里有位专攻心疾的高人,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回诊,二来也是想向云公子打听一番消息。”
毒医谷的人但凡入世,无一都是被各世家贵族争抢的存在。
但是吧,事情偏偏就这么巧,昨日云鹤说想要留在她这儿,今日便有人上门抢人了。
榆柳微微眯眼,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好整以暇的问道:“你知道你想请的那为高人是谁吗?”
“……是谁?”
“真巧啊。”榆柳从高坐的主位上用着手压着衣褶,轻轻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李圣手面前,目光远远望着门外被艳阳照的一片明媚的院落,轻声说,“你要找的人,就是云鹤呢。”
说完,榆柳轻甩了下绣帕,这才微微侧首,将视线落在早就诚惶诚恐的站起身的李圣手身上。
然后,用一种任谁来听都品不出半分波澜的语气,平静的邀请道:“李圣手,走吧?”
系统描述不出来的问题,榆柳决定亲自去寻找答案。
她很好奇。
云鹤的回答。
李圣手今日来这一趟,全程都是一头雾水。
榆柳方才分明是想用皇子妃的事情要敲打他,可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却又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
现在屈尊降贵的亲自带着他来了暖屋耳房,他路上本还怀疑这榆柳是怕他来抢人,心里不舒坦的要来膈应几番。
可没想到,榆柳进了这屋,就自顾自的做到了窗下的软榻上,端了杯热茶慢慢啜饮起来,从头到尾端的都是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端庄架势,浑然没有要发作为难的迹象。
李圣手这才放心大胆的把苏云月的事情同云鹤详细的说了一遍。
云鹤的气色比昨日看上去要好了许多,半靠在床边,静静的听李圣手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李圣手顿时大喜:“云公子这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云鹤略疑惑的反问。
李圣手满脸都写着高兴二字,恨不得伸手去握云鹤:“答应去救治四皇子妃的心疾啊!这等病例可不常见,所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更何况,四殿下财力之雄厚非同一般,你去了自然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亏待你的!”
言语间,浑然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没人有会拒绝。
果然,云鹤也没有拒绝,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是如何知道,毒医谷中攻习心疾的那人,就是我的?”
闻言,榆柳将袖珍的茶杯搁置在红泥茶乘上,捻着绣帕的手微微抬起,轻轻搭在案几之上,凝脂般的手腕露出几分,在红木桌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白净。
她背对着窗外照进的暖阳,微微斜靠着,有几分恬静闲适的意味,头一回抬眼看向了云鹤:“是我说的。”
榆柳笑容和煦,但配合她的姿态,却隐约能品出一股调皮捉弄之意。
而被捉弄的对象,也就是云鹤本人闻言后,稍微颔首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意料之中,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微微一叹,道:“原来如此。”
“便是如此了。”李圣手见榆柳一出声,云鹤便移开了视线,连忙开口企图甚至还特意唤了对方的名讳企图重新吸引其注意,“所以云公子,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您看您这……什么时候去四皇子府比较方便呢?”
云鹤果然又回头看向了李圣手,只是他又问:“可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医治四皇子妃呢?”
李圣手被云鹤这突然一问给整懵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云鹤坦然道:“方才我只以为你是要同我解释你昨夜去做了何事才会如此的肾肺气虚,想请我替你开一副补气滋养的药方,这才点了头。”
“啊……这……” 李圣手茫然,“可四皇子妃?”
“李圣手,你当真觉得四皇子妃是心中郁结想不开吗?你说四皇子妃误会四皇子太深,她母族的衰败四皇子其实只是暗中参与了一点,根本不是主谋?”
云鹤说着便笑了:“这件事根本不在于四皇子从这事是蚕食到多少势力,枕边人对你的血亲下手,那她若能眼耳一闭装作不知,是为不孝不义。我倒觉得这四皇子妃是位很有骨气的女子,遇人不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旁人很难有她这般气性,这很难得。”
四殿下行事一贯是这般的心狠手辣不计代价。
但李圣手也只是在心中想想,断不敢说的这般直白,听了云鹤这番话,一时也不知是该接这话,还是不该接这话,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云公子,你的意思是……?”
云鹤抿唇,侧头看向榆柳,发现这姑娘又低了头,于是,从窗外照进来的暖阳,半明半暗的投射在她的身上,而莹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茶杯口的边沿轻轻拨弄着。
似是局外之人。
云鹤望着这副景象,微微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不了。”
他回首,朝李圣手笑了笑,目光里带着点歉意,可语气却很坚定:“我同某人约定过,会留在这里。”
“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