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亮

洗手间里,身旁洗浴用品散落一地。

女生蜷曲着身子坐在瓷砖光滑的地板上,长发随着她垂头的姿势如绸缎般散落在两颊,她正抱着左腿,嘴里发出了‘嘶——’地吃痛声。

季斯槐见状,连忙半蹲在她面前。

他将一双黑如深潭般的眼睛朝女生的腿探去,声音关切的询问道:“摔哪儿了?”

枕枝咬着唇瓣,指了指自己脚踝的位置。

其实在巷子里被那辆摩托车撞到后,她的脚就被不小心扭到了,虽然当时有些隐隐作痛,但她觉得只是小伤而已,并没有太在意。

而刚刚她在上完厕所站起身时,脚踝处的位置就像突然是被针扎一样,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她没有站稳,整个人瞬时就跌到在了地上。

彼时,男人刚毅的一张脸,表情略有些凝重的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女生的脚很小,看起来细嫩又白净。

在如牛奶般白皙的脚踝处位置,系着一根黑绳做的脚链。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脚。

在男人那只粗粝的手触碰到自己脚掌时,女生乌色的秀眸露出怔住的神情,她连忙开口想要制止他。

但却见他已经将她那只受伤的脚放置在了怀里。

紧接着,男人动作轻缓的揉了下她受伤的位置,询问道:“是这里不?”

被对方触碰后,女生细眉瞬时因为疼痛而微微蹙了起来,她咬着柔软的唇瓣,点头,“嗯……”

随后,只见他垂下头,手指握捏在女生纤细的脚踝处,围绕着那个受伤的位置作为圆心,一点点的揉捏着。

不一会儿后,枕枝在对方温柔的按摩下,疼痛逐步得到缓解。

此刻,她不得不朝对方看去。

温黄色的灯光下,男人神情很专注。

她的目光又一路向下挪移而去,落在了他正在按摩的那只手上。

只见男人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蜿蜒的血管像是树藤般,颜色又紫又青,看起来似随时都欲爆裂开来,而他皮肤并不白,是那种偏男人味的小麦色,一眼望去,有股强劲的雄性荷尔蒙味道。

眼睛再往下瞄去。

女生瞧见他骨节突出的手指有些粗,亦很长,和他身高成正比,而他的指头约莫是常年从警训练的缘故,有一层粗糙的茧。

那茧在揉动着她脚踝的皮肤时,略有些微痒。

随着他轻柔按摩的动作,不知怎地,枕枝看着男人那粗粝的手指,忽而,白嫩的面颊有些透红起来。

她那一双乌色眸子也染上了淡淡的欲色。

两人身体之间离得很近,他的动作太温柔,枕枝没忍住,脑子里想歪了一些东西。

此刻,空间狭窄的浴室里,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闷,他问道:“还疼么。”

枕枝轻轻应声,“嗯……好一点。”

他便是继续为她揉动着,随着略微加大的动作,男人手指不慎触碰到了她脚踝上系着的黑绳后面的金坠子。

出于好奇,他把那脚链挪移了下方向,然后将它抬起。

只见男人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朝眼前的吊坠看去,问道:“这是什么?”

见状,枕枝连忙想要将脚收回去。

但他却是一只手握紧了她的脚踝,不让她动弹,她即便是再用力也只能如鱼肉般任其刀俎。

男人盯着这脚链的坠子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忽而转过头来,将那双漆黑如描的眼睛直勾勾的攫在她的脸上。

被对方这么一盯,枕枝眼神往旁侧闪躲,整个人立即紧张起来。

她感觉心已经扑通扑通的跳跃到了喉咙口。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继续询问下去,想着怎么回答他为好时,季斯槐却把她的脚给放下了,接着他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两人站起后,枕枝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却是一脸平静的说道:“我先带你去医院,再去局里。”

听闻这话,枕枝心底的石头瞬时落了下来。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想起有关于这条脚链的记忆。

其实这原本不是脚链,而是一条手链。

枕枝知道季斯槐一直认为他们的初遇是在五年前的夏天——

那会儿,王超英将她送到季家,枕枝端正又乖巧的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动未动。

而这时候季斯槐恰好从警校训练回家,他穿着身迷彩短体恤和黑色短运动裤,懒散的脱鞋走了进来。

当枕枝扭头瞧见他时,男生五官不可挑剔,面部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刻,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肖薄的嘴唇,再加上一米九高大的身材,帅气得让她完全移不开眼。

章涂艳温柔地向枕枝介绍道:“枝枝,这就是斯槐哥哥。”

男生只是淡漠的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松扯着体恤领子扇着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

枕枝一直在背后惊诧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当时的她完全不敢想象能够再次遇到季斯槐,再次打开少女在12岁的记忆里种下的那个悸动的梦。

那是在枕枝12岁那年,小升初中的暑假。

天气炙热无比,枕枝下午学完舞蹈后回到家里和王超英第一次发生了口面上的争执。

王超英素来都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并且对枕枝管教颇为严苛,她从记忆里起生活中除了学习就是练舞。

王超英本身就身为教师,她给枕枝安排了十二本课外练习册,在升初中以前就让她提前学习英语以及物理,除此外还要求她每天都要练两小时舞蹈,就连周末也是安排的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业余时间和朋友玩。

除了对她进行大脑和身体的高强度压迫之外,王超英还时常对枕枝实行精神压迫,因为在枕枝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因为王超英的强势性格出了轨,两人离了婚,所以王超英把所有寄托都放在了枕枝身上。

她时常教导枕枝一定要努力念书,跳好舞,如若不然就是对不起她辛苦把枕枝一人拉扯到大的养育之恩。

当枕枝出现逆反心理时,她会当着枕枝面情绪失控,嚎啕大哭骂着枕枝的爸是畜生,没有良心,自己生个女儿又不体恤做妈的苦心。

因此,枕枝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一直压迫着自己的性格。

她害怕自己妈妈伤心,所以表现得非常懂事。

但那年暑假,她实在是太羡慕那些能够一起出去看电影,逛街的女同学,所以她逃了一截舞蹈课,偷偷和朋友约出去玩了。

却没有想到回到家后,王超英发现了她请假逃课的事,两人为此产生争议。

夜晚,枕枝实在是受不了王超英的掌控,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里鸟,想要挣脱那个困囿住自己的枷锁。

因此,她偷偷拿着自己过年攒积的压岁钱买了张去往楠关市的火车票,开始了少女时期叛逆的第一次离家出走。

枕枝坐了三个多小时后的火车,终于到了楠关市。

但她对楠关并不熟悉,来之前只是想着一定要离开王超英,一定要逃离对方的束缚。

所以,当枕枝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时,整个人都有些举手无措。

她不知道去哪,来来往往偶尔有一些陌生人打量的目光投递到她身上,让她觉得分外害怕。

那晚,枕枝在一个公园里睡了一晚。

还好夜里的公园很安静,没有什么人出现,她很安全,没有发生意外。

隔日醒后,枕枝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她离开了公园去找吃的。

离最近的地方有一个巷口,里面有很多早餐的小推车,于是枕枝就走到了巷子里,买了份豆浆油条。

可是就在她捧着散着白色热气的早餐往巷口走去时。

从正前方位置的网吧里走出来了两三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几名青年的头发花花绿绿,衣衫不整,踩着人字拖。

在看到枕枝时,其中一个青年与另外两名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后,枕枝的路就被他们给挡住了。

几人把枕枝围住,有名刺猬头的青年吹了嘴哨子,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哟呵,小妹妹去哪啊。”

枕枝警惕的看着他,不敢说话。

这时候一位穿着刺绣黑衬衫,领口敞露的青年走上来,问道:“妹妹,借哥哥们点钱,行不行?”

枕枝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是想要抢劫的。

但是她全身上下就只剩下50块钱了,她不能把这钱给他们。

她惨白着一张小脸胆怯的向他们摇头。

那个刺猬头的青年抠了下耳朵,然后吊儿郎当的说道:“小妹妹不给哥哥的话,那哥哥直接搜身了哟。”

紧接着,几名青年一拥而上。

枕枝吓得油条和豆浆一下子打翻在地,害怕的不敢说话。

而那几人却在她身上搜来搜去,不一会儿,黑衬衣的青年就把她唯一的五十块钱给搜了出来,枕枝这时已吓得眼泪如珠子不停地从脸颊滑落而下。

其中一名青年见此,仍然不做罢,他瞧着枕枝细皮嫩肉的,长得乖巧,更是起了色心伸出手捏了把她的脸蛋。

被这脏手一捏,枕枝更是忍不住的‘呜’地哭出声来。

就在她孤弱无助,被一群流氓在网吧门口欺负时。

忽而,有人拍了拍那名黑衬衣青年的肩膀。

当几名青年挪动身子时,枕枝便从中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跻身进来,他头发极短,蓄着栗子头,面部轮廓像炭笔勾勒,线条挺拔而凌厉。

他那一双漆黑而又锐利的鹰眼冷酷盯着眼前几名社会青年,低沉如炮的声音道:“欺负小女生,算什么本事。”

刺猬头听闻后哟呵了一声,然后朝少年吼道:“我们就欺负了咋地,你是她哥啊还是男朋友啊,管得着——”

刺猬头话还没说完,脸就被‘砰——’地一声一拳揍向了左侧。

几名青年见少年动手,登时一起朝他扑了过去。

网吧门口立即掀起一股硝烟之战。

枕枝吓得连连后退到墙角,不敢说话。

但只见,那个栗子头少年的身手异常矫捷,就像是练家子一一躲过了对方的袭击,他出拳的动作干净利落。

枕枝在看见他打那几个社会青年时,甚至还觉得那姿势分外帅气。

不一会儿后,几个青年就被他通通撂倒在地。

被教训后的青年意识到了对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所以一下子都溜之大吉。

之后,少年走至枕枝身旁,巷口斜落下来的光倾泻在他身上,枕枝看见他深邃的眉目散着光,那挺立如山的鼻,和肖薄的嘴唇都帅的不像话。

她只觉得这个小哥哥太好看了。

对方在和她说话时声音却和凌厉的长相有反差,语气格外柔和,“没事吧?”

枕枝连忙点头。

随后,她向对方讲述了自己是从齐彤市离家出走到了楠关,并被刚才的流氓抢劫了,身上没有一分钱。

但令枕枝想不到的是,对方在得知这些情况后竟带着她去肯德基买了份汉堡和牛奶,然后把她送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外,枕枝握着少年给她买的火车票。

她傻愣的望着对方。

对方见她有些憨然的模样,薄唇却是勾勒起一抹笑弧,他从手上摘下了一条黑色手绳做的手链,对她说道:“相逢就是缘,这个送你吧。”

说着,少年把手链放在了她手里。

枕枝垂下长睫,看见那手绳上面坠着只漂亮的貔貅,而貔貅两侧分别有一颗转运珠。

男生说道:“这个是保平安的,你戴着它回去,路上一定会很安全。”

枕枝收下了那条手链,然后在那位帅气的小哥哥目光注视下,一路走进了火车站。

那夜,她安全的回到了家,而王超英因为她的失踪报了警,家里坐满了警察。

对方在见到她回家后那刹那,连忙冲上来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嘴里亦不停骂着她,而枕枝也为此感到后悔不已。

从那以后,枕枝就再也没离家出走过……

但那条手链一直被她珍藏着。

此后的她时常做梦,梦里经常出现那个帅气逼人的栗子头少年,对方每次出现浑身都散着光。

直到十六岁那年,枕枝去到楠关市,再次与季斯槐重逢之后,那个记忆里的栗子头少年与眼前五官更为英隽立体的他重合在一起。

她便对他悄然心动,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他。

并且她相信,有的人在自己生命里突闯而至,就一定是命中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