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剧院虽然被叫做“地下剧院”,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在地下。
隐藏在写字楼里的、用住家的客厅改造的、夜晚公园里随意搭起来的，只要不是正规的、在商业局有牌照的，都被称为地下剧院。
像袁安的剧院一?样,真正建在地下的，反而?是少数。
这个剧院占地面?积不大?，满打满算就?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座椅是二?手市场上淘回来的，幕布都是那些大?剧院用剩下不要的。
很?难想象袁安这种在华国影视界举重若轻的人?物?,会?隐藏在这种蹩脚的地方。
李辉作为袁安的助理，已经跟了他二?十?年?了，看到这个环境还是忍不住叹气。他把几份简历递给袁安,想了想,说：“外面?来了不少华国人?,我数了数，大?概有十?个。”
袁安今年?六十?五岁上下，看着还挺有精神。就?好像没听到李辉的话一?样,径自翻开那几份简历：“这两个是不是之前来过？琳达和简妮。特?别是这个简妮,已经落选了三次吧？每次表演都一?般般,还真不死心。”
“袁导......”
袁安把那些简历收拾起来，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来了几个华国人?,怎么了？”
李辉叹气：“我就?说柯晓严那小子这两天总往国内跑干什么，刚才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他打算找人?拍《平少》，为了拿到投资乱吹大?话，现在不知?道怎么传的,变成您要拍《平少》了。”
“我早就?跟您说那小子心思不纯，别的我还做不了主，至少《平少》这个本子,您为什么还放在他手里？”
袁安听李辉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依旧不怎么在乎的样子：“总归这个本子是我跟他一?块写的，放他手里也?没事。”
什么叫你和他一?块写的。
李辉简直头疼，确实，这个本子柯晓严也?帮了点忙，但顶多也?就?是查查资料，中?间偶尔帮着修改，反而?是画蛇添足，修出了个四不像。
柯晓严是袁安的徒弟，跟了袁安近十?年?，以?前还看不出来，但自从袁安隐退到国外，以?往掩藏的心术不正逐渐暴露出来。
前两年?，因为还要靠着袁安指导，还装得人?模人?样。但随着这两年?几部?他导演的电影上院线，拿了几个还不错的票房，本人?也?得了个“新锐导演”“天才导演”的名头，又看袁安一?副不准备回去继续发展的样子，连装都懒得装了。
李辉看向袁安，后者虽然看着精神，但头发不自然的发白，掩饰得再好，背也?有些佝偻。
徒弟拿了他的本子往国内乱跑还满不在乎，几乎难以?想象这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袁安大?导演。
李辉知?道为什么袁安会?这样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觉得愁。停顿许久，直到外面?传来演员们看到发下去的片段惊呼的声音，李辉忍不住开口。
“那些华国人?就?真不管了？”
“我就?是来选个剧场演员，不知?道什么《平少》不《平少》的。”袁安摆手。
李辉“……”甚
他甚至都有点同情那些千里迢迢跑来的华国人?了，她们怕是不知?道无论她们表现如何，这回怕都是白跑一?趟。
当然，李辉也?不认为真的会?有人?表现好到能被袁安看上。袁大?导演当年?合作的都是什么人?？就?连拿到三金影后的，他怕是都不一?定觉得满意。
不用说这些听到点风声，就?跟豺狼一?样围过来，恐怕功课都没怎么做的小姑娘了。
李辉顿了顿，今天这件事让他想起什么：“袁导，先不说《平少》......那个本子呢？”
“您真准备一?直放在那了？”
袁安沉默。
李辉没有明说，但他知?道“那个本子”指的是什么。
《南城》。
这是李辉跟袁安之前，袁安就?已经写好的剧本。李辉求了好多次，才有幸看过一?遍。
当时被震撼得一?天一?夜都没睡着觉。
那么好的本子，要是拍出来，在华国影史上一?定能留下一?笔。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隐退，袁安一?直都没有拍那个本子的打算。
李辉一?直试图劝他。
而?袁安的回答一?如既往，他淡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本子，我到死都不会?拍的。”
*****
走廊上灯光昏暗。
坐在时倦旁边，棕发棕眼的姑娘自我介绍说叫简妮，拉丁裔血统。
剧本发得很?慢，简妮大?概是太过无聊，和时倦说上几句话以?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其实我已经是第四次来参加这个选拔了......之前几次，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差还是怎么的，每次都是奇奇怪怪的片段，搞得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发挥。”
时倦抬眼：“那为什么还要来碰运气？”
“如果不碰运气就?有戏演的话，我就?不会?来了。”简妮觉得时倦真不会?说话，翻白眼，“我这种没人?脉，长相也?一?般般的，在别的地下剧场更争不过别人?。这年?头连外外百老汇也?看起脸来了——明明上了台那个妆，五官都分不清，用屁股想都知?道是选角的自己存了私心。”
“反倒是这个老疯子，只要你表现好，长成什么歪瓜裂枣都能上，”简妮说，“你记得我刚才跟你提过的那个幸运儿没？她长得就?普通的很?，照样一?下子进了内百老汇。”
简妮想起那个幸运儿，又酸了起来，还警惕地看了一?眼时倦。
虽然这个华国人?怎么看都只是来凑热闹的，但她长得实在漂亮。
她们坐在角落，工作人?员最后才发到这。
时倦接过那一?张薄薄的A4纸，就?像简妮说的一?样，试镜剧本很?短。
全英文，不乏生僻词，时倦余光看到那几个华国姑娘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大?概是让自己助理或者经纪人?赶紧翻译过来。
那几个华国姑娘显然也?在观察她，有人?看见她全程没有掏手机的动作，嗤笑一?声：“她不让人?给她翻译？真以?为自己英语多好啊。”
她英文不好？
简妮心中?一?喜，但想到刚才时倦听她叭叭叭的，全程没有反应不上来的情况。
她英语恐怕挺好的，简妮有点失望。
时倦不知?道旁边简妮乱七八糟的心思，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这个简单的试镜剧本。
这个剧本由几个片段组成，改编自一?个全世界都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灰姑娘。
但这个剧本，和大?众认知?里的灰姑娘大?相径庭。
旁边简妮忍不住震惊：“十?二?点后从舞会?上逃出来的灰姑娘变成了仙女教?母？”
“女教?母帮助灰姑娘的原因是想要人?接她的班，自己好晋升做更高位置的仙女？”
“三天舞会?上出现的都是新的灰姑娘，王子娶的和最开始喜欢上的压根不是一?个人?？？？”
几个看懂剧本的当地姑娘也?忍不住吐槽。
“这什么破剧本，□□？”
“完了，这回又是要被砸啤酒瓶的那种。”
“这也?太沉重了，根本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我可不可以?选择先退出？”
百老汇的主旋律还是由一?个梦幻外表，一?个或喜剧或悲剧，但一?定不能是黑深残的内核组成的“皆大?欢喜”式音乐剧。
当然，这里是外外百老汇的地下剧院，就?连剧目种类都不限制在音乐剧，□□也?并不是没有市场。
但一?般的□□还好，这份剧本怎么看，魔改得都有点过分了。
简直有点为魔改而?魔改，为了反转忘记故事内核的意思。
有几个第一?次来的当地姑娘撇撇嘴，心想大?概是运气不好碰上老疯子发疯了，放下剧本就?走。
几个华国姑娘还在等?翻译，见状十?分不知?所措。
留下的当地姑娘只有那个金发碧眼，叫琳达的，和时倦旁边的简妮。简妮咬着手指，她不是第一?次来，其实，每次袁安给她们的片段，乍一?看都乱七八糟。
最开始简妮以?为自己运气不好，每次都撞上糟糕的，直到后来她才得知?，那个靠唐安的戏翻身的幸运儿，和她参加过同一?场试镜。
也?就?是说，试镜片段看上去糟糕，其实成片质量并不一?定差，只是她压根没看明白这个片段想要表达的东西而?已。
简妮瞪着A4纸看了许久，就?好像想从眼睛里发出一?束光把它射穿似的。过了很?久，她放弃地看向时倦：“我感觉我这次又……”
简妮顿住了。
时倦嘴边带着一?丝清浅的笑，简妮眼珠子一?转，问：“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嗯？”时倦说，“很?有趣啊。”
简妮愣了一?下。
她看懂了？明明只是个来凑热闹的，竟然看懂了。还是说，她只是在说大?话？
简妮心里有点酸，又十?分不甘：“你是怎么理解的？或许我们可以?分享一?下。”
华国姑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简妮心中?一?咯噔，感觉自己心里的小心思被瞬间看穿。
她张了张嘴，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余光看到时倦用红笔在剧本上草草写下的几个词。
“为什么”。
“代价”。
简妮偷偷往那边凑，试图看清楚点。
目光突然对上了时倦的。
时倦淡淡道：“我以?前读辛德瑞拉，一?直在想，为什么辛德瑞拉只是善良诚实，就?有小鸟麻雀和仙女教?母帮她？”
简妮一?愣。
“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不需要套话。”时倦说。
时倦不喜欢欠人?情，看在简妮刚才给她提供了一?些信息的份上，并不是不乐意给她一?些提示。
什么啊，这么了不起的样子。
简妮自觉她是来过几次的老人?，刚才出于一?种微妙的炫耀心理跟时倦叭叭叭许久，结果现在时倦看着，比她还先理解了这个剧本。简妮不甘得很?，眼珠子又一?转，偷偷打开摄像头，放大?，拍时倦放在腿上的，A4纸上的笔记。
虽然时倦给了她一?些提示，但那点提示哪里够啊。
看在自己给她了些信息的份上，把所有笔记都分享才是应该的，不是么？
*****
时倦不知?道简妮正在暗搓搓看她的笔记。
闭上眼睛，顺便插上了耳机，周围嘈杂的声音从她耳边消失。
虽然说到百老汇就?是音乐剧，但这个剧本中?的唱段并不多，就?那么一?句。
如果是唱段比较多的剧本，演唱得够出色也?是一?个亮点，时倦来之前还专门练了下嗓子。
但对于她手上这种大?部?分都是对白的剧本，更重要的则是演员对剧本的理解。
和普通电视剧、电影中?的角色更加类似。
刚才做的笔记在脑中?列成一?条一?条，不完全人?格渐渐成型。
袁安没有给演员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分发剧本半小时后，工作人?员就?开始叫号。
在场的华国姑娘大?多刚刚从助理手里拿到翻译，连台词都没有念顺溜，整个故事也?没看明白。
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考试还剩五分钟，但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还没有做那样的慌张神情。
全场的华国人?，只有时倦还是那么安静。
周围的视线乱七八糟地射过来，时倦凭什么这么胸有成竹啊。
“她可真能装逼，不愧是全网黑后还能洗白的。”
“照我看，怕不是她直接放弃了吧。”
华国姑娘们窃窃私语，简妮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知?道是在骂时倦。
心里微妙暗爽。
*
“18号。”
时倦被叫到名字，睁开眼，安静地起身。
她坐在角落，工作人?员最后一?个叫到她，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
时倦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推开剧院的门进去，找了个塑料凳子坐下。
剧院内只有零散几个人?。
那些华国姑娘，和当地留下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都不在。
最前排坐了个打扮简单的华国老大?爷，恐怕就?是传闻中?的袁安导演。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很?无聊的样子。
简妮是17号，在时倦之前一?个。
她挺有信心，那些华国姑娘，以?及同样有经验的琳达表现都不好，中?间一?次袁安甚至发了火。
现在留下的，只剩下她和时倦。
虽然不知?道时倦的实力如何，但简妮微微一?笑——就?算她实力再好，也?没有用了。
“17号，简妮。”
简妮自信上前。
她的表现其实不错，说台词时字正腔圆，大?概是因为有经验的缘故，全程没有怯场。
前几句台词中?规中?矩，直到表演到中?间，逐渐亮眼。
仙女教?母问她：“你确定要去参加舞会?吗？”
灰姑娘不再善良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确定。”
辛德瑞拉虽然是个善良诚实的女孩，但这仅仅足够换来小鸟，帮她捡继母为了刁难她，丢进炉灰里的豆子。
想要靠善良诚实，换来金丝银丝的衣服，那就?未免有点太过贪婪了。
简妮演出来的，是个从善良变得贪婪的灰姑娘。
于是仙女教?母送给了灰姑娘金丝银丝的裙子。
但灰姑娘的美丽只能保持一?晚上——十?二?点一?过，她就?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简妮微微喘气，她刚才的表演很?大?胆，几乎和原来的剧本不是一?个样子了。
表演结束，简妮很?有自信地扫了下面?一?眼，看到时倦的时候，笑容更大?。
时倦微微皱眉。
本来还以?为这个简妮或许是一?点就?通，靠着她的一?句提示就?明白过来。
但看她这喜不自胜的模样，恐怕没这么简单。
只是，简妮大?概不知?道。
既然时倦能给她提示，就?证明，她不怕简妮和她撞表演方式。
原本准备好的不完全人?格在脑内坍塌。
新的不完全人?格逐渐成型。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结尾和这章衔接得不大好，卡了一晚上文后，崩溃的狗作者最终还是把上章结尾改了（...）
因为卡文，写得有点慢，今天更新分两章发，零点前还有一更，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