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枫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时倦的评价十分谨慎，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甚至会显得有些刻薄。
明眼人都能看出时倦绝对不仅仅是个“还行”的程度。
但对于了解他的人——比如说莫锦程或者隆航来说，这简直是个能让他们惊掉眼珠子的高评价。
莫锦程略带惊诧地扫了喻枫尧一眼：“你挺欣赏她？”
喻枫尧皱了下眉：“没到那程度。”
真不坦率。
莫锦程暗暗在心里笑了下，远远看到时倦。
时倦比他之前想的要更加年轻。
漂亮苍白的脸还带着青涩，她皱着眉聚精会神看剧本的时候，任何经过她的人都忍不住放轻声音。
中途时倦拿着剧本过来，和隆航小声交换了些意见她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并不非常满意。接下来几场戏，时倦一再要求重拍其中一些细节。
莫锦程对这点有些难以理解。
第二天早上，他坐在放映厅里，喻枫尧坐在他旁边，略带审视地看着眼前的片段的时候，莫锦程忍不住道：“我觉得都挺好的，没必要把这段再拍一次。”
喻枫尧不置可否。
大部分时候，他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多余的兴趣，莫锦程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但他现在看着自家艺人冷淡地样子，忽然有些微妙地说：“我突然觉得，时倦和以前的你有点像。”
喻枫尧终于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他挑了下眉，有些刻薄地说：“你脑子坏了？”
你看。特别是对人冷淡这一点。
莫锦程暗暗想。
这两天全剧组有点名字的演员都殷勤地过来和喻枫尧打了招呼，唯独时倦，除了在镜头前，和喻枫尧的互动约等于零。
他刚见到喻枫尧的时候。
那时候的喻枫尧比现在青涩得多，但已经能看出他是个了不得的天才。就好像现在的时倦。
喻枫尧冷淡地看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满脸微妙的莫锦程，没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多余的看法。他把视线放屏幕上：“并不是没有必要。”
莫锦程一愣，随即想起他们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
喻枫尧说：“她的演技确实够好，但不够完美——她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什么？”
“她太漂亮了。”
莫锦程：“……”从来没听说过漂亮是个缺点。
喻枫尧看出他的无语，少见耐心地解释：“不是说外貌。她习惯性会把所有的动作做得很漂亮。”
“这能让人非常上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会影响对观众的感染力。”
明星可以永远漂亮，但他们的角色不会。
喻枫尧很少这么长篇大论。
莫锦程“啊”了一声，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迟疑地说：“你不准备提醒她？”
“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
喻枫尧不知道时倦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可能和她的定位有关？“除非她自己察觉。”
从弯路上把人拉回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喻枫尧和时倦没比陌生人熟悉多少，他没这个闲心。
*****
时倦没有，也不准备像别的同组演员一样，费尽心思去喻大影帝身边晃一圈之类——研究剧本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空闲时间。
不完全人格仅仅是个骨架。
怎么用好这个骨架，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时倦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剧本。
直到软妹在化妆的时候，柔声提醒她眼下的黑眼圈需要比平时多几倍的遮暇才能遮住，时倦才意识到自己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
如果是上辈子，这不怎么碍事。
但是这辈子拖着个病弱的身体，时倦发现自己开始很难集中精神。那天的每一场戏，时倦在镜头不对着她的时候走了好几次神，到中午的时候甚至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有点模糊。
这时候时倦还以为自己只是累着了，毕竟和喻枫尧对戏实在是个体力活。
但下午，她正准备要求隆航再让她重新拍一下刚才那段——也是她和喻枫尧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叶子尖叫：“时老师！”
时倦晃了一下，她闻到了一阵薄荷的味道，不知道是沐浴液还是古龙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喻枫尧感受到时倦皮肤上的温度，微微皱着眉，心想，莫锦程那家伙惯会说瞎话。
他以前可没这么逞强。
时倦身上冷得不行，相反的是额头上烫的要命，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来了剧组的随行医生，给她量体温，39度。
她全程意识模糊，偶尔几个上辈子的片段从脑海中划过，让她更加不舒服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时倦咳嗽一声，看到叶子在旁边忙前忙后：“谁把我搬回来的？”
大概是哪个工作人员，叶子抱不动她。
但令她意外的是，叶子顿了一下，说：“是喻影帝……不过他已经走了。”
时倦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喻枫尧已经走了，他这种级别的可以说日理万机，拍完自己的戏份当然没留下的必要。
叶子想起什么，拿起一个药盒。
“喻影帝的经纪人走前送过来的，”叶子说，“不过在那之前医生已经给你开了药。”
时倦接过药盒，里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大概是说明书和盒子在剐蹭。
叶子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迟疑道：“时老师，你觉不觉得喻影帝对你还挺好的？”
他看上去可不是乐于助人的类型。
时倦不置可否：“如果有同事在我眼前倒下，我也不在乎把他送回房间，顺便送个药。”
这顶多说明喻枫尧不同于他面上冷淡到有点刻薄，是个不错的好人。
叶子想想，觉得还是时倦的说法比较靠谱。她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时倦额头的温度，温和道：“我把粥给你拿过来——还有几场重要的戏呢。”
*****
季幼圆在休息室里，不耐烦地砸了下舌。
徐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报告道：“她还有一星期出组。”
“怎么耽搁了？”
“说是发烧了。”
“怎么不把她烧死呢。”季幼圆翻了个白眼，恶毒地想象时倦因为发烧一命呜呼的样子。徐蓉在一旁陪笑：“您接下来……对她有什么安排？”
说实话，徐蓉并不明白都到这份上了，季幼圆干嘛还不干脆点雪藏时倦，就好像时倦手里有她的把柄，让她心存忌惮似的。季幼圆皱起精致的眉，问：“你手里有没有什么网综？最好是没收视，又苦又累的。”
“之前是有……但都给其他人了。”准确来说，是给其他得罪了季幼圆的人。季幼圆又“啧”了一声，她心情十分差。
就不该来当什么狗屁导师。
一个选秀综艺罢了，竟然搞什么全程直播。就算对季幼圆来说，全天挂着笑容装天使也是体力活。更不用说，这个节目组这回下了血本，每个导师都是业务能力极佳的大咖。
她想拉踩找话题都挑不出人。
季幼圆忽然顿了下。她眯起眼睛：“我记得，下一次公开演出前，我这个节目组会请个飞行导师。”
“是的，本来这是给盛扬的，现在公司好像准备给露娜。”徐蓉意识到季幼圆的意思，她有点难以理解，“您是想……可这是个不错的饼啊？”
“对其他人来说是，”季幼圆恶毒地笑起来，“但时倦那个业务能力？她当导师，能笑掉所有人的牙。”
徐蓉想起时倦在剧组的表现，欲言又止一会，但她很快说服自己，戏腔和演技这些，都是她以前没见过的。
唱跳能力，时倦并没有必要藏拙，她就是很差。
于是她笑起来：“您说的是，多大的舞台丟多大的人——这还是直播。她到时候出的丑，说不定能专门剪个合集出来。”
“您正好缺个显得您更优秀的花瓶，时倦现在还满身黑料，网友天然就对她有恶感，没有比她更适合这个角色的了。”
季幼圆很满意徐蓉的恭维。她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出门时，之前不耐的表情跟变脸似的变得温柔，路过的训练生向她打招呼。
“季老师早。”
“早。”季幼圆在镜头前笑得平易近人，半点看不出她对这些训练生压根半点不在乎。
*****
时倦最重要的两场戏，一场是和喻枫尧那场张力巨大的，要了她半条命的对手戏。
另一场，就是她给自己争取来的大高光——
【裴衣为了让敌军警惕，在城墙上唱了一天一夜的戏，让援军及时赶到，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沛城平安。】
时倦感冒后嗓子还没好全，所以拍戏的时候仅仅是对口型，剩下的等后期她自己配音。
大高光戏之后的几场戏都很顺畅，喻枫尧不在，她身上的压力少了很多。
相对的，不甘心倒是多了不少。
拍得越顺畅，越感觉自己似乎没什么太大长进。
时倦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份小炒青菜——她还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虽然时倦的角色在主角栏里排不上号，但作为一个最后会领盒饭的，还算重要的角色，在杀青当天，时倦不仅在隆航和副导演手里拿到了还算丰厚的压惊红包，不少相熟的工作人员也都送了红包，去晦气用。
晚上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个小型的杀青宴。
时倦没怎么客气。
演裴衣的片酬不算多，而且新瑞还要吸血一层。她虽然有三百万存款，但作为一个花钱如流水娱乐圈女明星，她可以算得上赤贫阶级。
“新瑞有说下个通告是什么吗？”从杀青宴回来，时倦想起这事。
她不担心季幼圆会不给她通告。在季幼圆终于发现时倦手里没有她是私生女的证据之前，她还不敢做得太过。
但暗搓搓的小手段可是季幼圆最擅长的。
叶子打开手机翻邮件，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徐蓉不知是因为厌恶还是害怕，或者两者都有，连话都没再跟她们说过。
叶子看到徐蓉发来的邮件，发愣道：“《闪光少年》的飞行导师？”
《闪光少年》是近年来最火的偶像选秀节目，背靠财大气粗的黄桃影视，今年这是第四季。
这一季还是经典的101形式——101位选手放在一起互相竞争，练习，演出，淘汰，循环，最后留下九人出道。
和前三季不同的是，这一季采用的是新鲜的全程直播形式，且每一场公开演出前，会请一位飞行导师对练习生们进行指导。
现在练习生们已经经历过第一次公演和第一轮淘汰，时倦受邀去做的是第二次公演前的飞行导师。
这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饼了。
“季幼圆脑子吃坏了？”叶子盯着那封邮件，试图从里面看出季幼圆的小心思。
“这好像本来是盛扬的通告，”她忽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新瑞找不到顶替他的人？”
这也不可能啊。
飞行导师罢了，又不是真要怎么教人，随便拉个半吊子也没什么问题。季幼圆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白白送给时倦一个好饼。
时倦皱着眉，打开笔记本搜索这档综艺。她忽然发现什么：“季幼圆是常驻导师。”
她这下猜都能猜到季幼圆在想什么了。
叶子也反应过来，脸色发白。时倦因为女扮男装风波，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去一个全程直播的综艺，恐怕弹幕一大半都是对她抨击的。
这种情况下，怕是衬得季幼圆这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运气好的话，季幼圆还能趁机完成之前没做成的事——趁还没人发现新瑞、傅百川乃至她本人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把女扮男装的锅全推时倦脑袋上。
“时老师……”
时倦用手指尖敲了敲木头桌子，她想起在自己之前看着雨中的喻枫尧发愣的时候，系统帮她开了个，大概是因为遇到了大魔王得到的宝箱。
“我记得你说是黑客技能来着？”时倦说，“给我看看技能说明。”
她得带自己波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