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正一品朝官俸禄也不过四十两一月,若名下无田产基业属实不太富裕。
李家才刚刚从边关回京定没什么家底,十三两银子已是极大的开销。
左皙池咬着唇,了然这笔银子对李子尧的重要性,可现在她浑身上下莫说十三两,连三两都难凑齐。
更何况她的包裹在那夜大雨中早不知遗失在了何处。
左皙池揪着衣袖,眼底暗淡无光,心里乱成一团。
“我.......我身上暂且没有这么多银子,可否宽限我几日?”
“无凭无据,我如何信你?”
“那天我身上还有些碎银,我可以让我的婢子去寻?”许久没听到回应,她头快要埋到胸口,试探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以吗......?”
唰——
屏风再次被拉开,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碰撞,左皙池迅速敛目。
李子尧双手环胸:“你的嫁妆呢?”
左皙池脸颊一热,有些难以启齿:“......在陆家。”
言下之意,她是被休出府的。
“呵。”
他移开视线,转身朝外:“给你七日,超过七日便加子金,一日一成。”
左皙池一愣,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紧绷的脊梁松懈下来,她颓然地用手撑住脸。
原本还打算这几日去大理寺碰碰运气,现下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
连治病的药钱都付不起,如何能打通地了那些狱卒的关系,见到祖父和爹爹?
左皙池单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又想到牢狱中生死未卜的爹爹和祖父,她眼眶泛酸。
果然离开陆家寸步难行。
但她并不后悔。
......
京郊山中。
马蹄声在丛林间穿梭不止,时而几只箭羽划破虚空,带下纷纷落叶。
“嗐!这鸟儿当真难射,忙活半日连片毛都没打下来!”燕桓勒住缰绳愤愤出声。
侧目看向身后,他高声道:“你为何不动?”
李子尧坐在上马背闲逛,唇角微扬,明显心情不错:“无聊。”
燕桓撇嘴,呼了口气,耳尖一动,臂上弯弓再起。
咻——
又是一箭落空。
“不打了不打了!”燕桓烦躁地把弯弓往腰间一甩,掉头朝后奔了两步。
他用手肘抵了抵李子尧:“哎我说,你把那位小娘子藏哪儿了?”
李子尧不语,他笑得更加不怀好意:“难不成……啊——操!李霁云——”
马屁股被啪得来了一下,燕桓还没抓紧缰绳,人已经被马带走疾驰。
“收腹抓紧缰绳,”李子尧悠悠停下,好心提醒,“莫闪了腰,殿下——”
燕桓:“.......”
“都督好兴致。”
身后传来鼓掌声,李子尧敛下笑意,侧目颔首:“睿王殿下。”
九皇子睿王噙笑,单手阻止后面随侍上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子尧收回视线,扯动缰绳前进,睿王笑意更甚。
“都督骁勇善战,文武双全,这一招以退为进,本王叹为观止。”
睿王上前与他并肩立于山崖之边,不算陡峭的地界可以将这片山脉的风光尽收眼底。
“臣不知殿下所指何事。”李子尧淡淡出声。
睿王笑了,没绕弯子:“都督人未归京,弹劾先到,将兵部推上风口浪尖,至父皇于两难之地,如此不死不休的局.......却在后来委屈都督退让一步得名得利,想来这才是都督真正目的所在吧。”
“臣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睿王维持笑意,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男人银白面具下锋利的下颚线。
“我今日来,意在与都督结盟。”
他没有再称本王。
李子尧挑眉:“李某一介武夫,什么也不懂,恐怕要辜负王爷。”
睿王怔愣,随即哈哈大笑几声:“倘若和揽月塔有关呢?”
“都督便这般甘心被陆家压过一头?”
李子尧掀起眼皮。
睿王压低声音,笑得诡谲:“夺妻之仇,你不恨吗?”
.......
春幡春胜,啼莺舞燕。
知语轩中,沉睡了整个冬日的藤蔓在阵阵春风中飞快生长,一年一年,又是紫藤开花季。
满院馨香,颗颗饱满的紫藤花苞悬挂在藤蔓上,分明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可因其主人的离开却又显得万般寂寥。
陆奕行已在小院凉亭中呆坐了数个时辰。
过往的那么多年,他从未注意到过这处小院中的春日是这般光景。
他想到左皙池素常最爱穿的也是紫藤花般的颜色,一众人群中,她永远是最安静缄默的那个。
那么,她搭上这些紫藤花架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她那样遵规守矩的性子,也会偶尔去做不太符合大家闺秀的事情吗?
她腹中的孩子甚至都足了两月却无人发觉。
两个月.......
陆奕行单手捏着额角,闭眼的脑中像是要将过往两月的光景帧帧回溯。
所以,她跪在冰冷地祠堂抄写佛经时已经有了身孕,那时候他好似还在心中埋怨她不知轻重.......
不知轻重?
陆奕行蓦地睁眼,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大步朝内室走去。
他着急忙慌地去翻左皙池素常誊写的桌案,忽然视线落到角落。
陆奕行小心翼翼地移开镇纸,下面全是一沓沓娟秀小字抄写的女戒。
女戒.......她为什么要写女戒?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陆夫人在那晚的一反常态在时隔两月之后突然尤其清晰。
陆奕行捏着纸张边缘的手忍不住在抖。
他太了解自己母亲的心胸,只是从来未曾过多在意。
所以.......她根本不是什么不守规矩,也根本不是什么为全家祈福——
她是在受罚。
在陆家所有人享受着她忙了数月的除夕家宴时,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坐在没有一根炭火的祠堂中抄写《女戒》。
这可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明媒正娶.......
他努力去回想六年前与她成婚的模样,可他惊觉记忆中对她的描绘少之又少。
他好像......根本没有给她完整的三茶六礼。
每月例行的两日留宿他也从未关心过她的状态,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
陆奕行双手颤抖,一点点将染了灰尘的宣纸擦拭干净,一寸寸环顾此前六年他最不愿意踏足的这间内室。
无人居住的房屋内很快染上了尘埃,即便有人定期打扫,可那朦胧的灰尘已然昭示着这里的主人不在。
他猛地惊觉,自己好像忘了为什么厌恶她。
为了不受李家牵连攀附自己?
不。
倘若真是如此,这一次她为何会这样决绝?
决绝到即便是毫厘不带地被休离陆家,她都走得如此干脆。
陆奕行头痛欲裂,勉强撑着桌角才堪堪站稳。
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左皙池。
即便她做了自己六年的妻子。
“少爷,马车备好了。”外头小厮传话,“老爷吩咐今日您必须去......”
“我知道。”
陆奕行沉沉吐了口浊气,离开前最后看了眼室内。
.......
京郊山脚。
孙世子为首的权贵子弟们团团围绕在凉亭之中,后方并行者一众儒士。
“世子爷好品味,这数十年陈酿果真只有初春青山相衬才可品其韵味!”下首有人阿谀道。
孙世子下巴快要仰到天上去:“也不看看是谁带的酒?!”
语落,引来更多奉承之声。
陆奕行姗姗来迟,寻了个角落落座,满心满眼都是那女子的音貌。
“小陆大人,此酒甚纯,不尝尝?”身侧同僚抵了抵他的胳膊。
陆奕行回神,压下心中的厌恶:“不了。”
他从来不屑和这些人参与这种酒肉踏青,奈何父亲三令五申,非让他与从前同窗多些走动。
“小陆大人这是看不起本世子的酒吗?”孙世子恰好听到了这句,举着酒杯站起来。
陆奕行眉心一跳:“没有。”
他很少和这种人打交道,如此言语便是当众驳了孙世子的面子。
“想当初还在国子监的时候,我们这群监生尚且年岁青葱,除了那怪才李子尧,便属小陆大人一举中第,少年英才,如今小陆大人被首辅大人提携而上,怕是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同窗了罢!”
“小陆大人身在翰林,入内阁是迟早的事,哪里是你我能企及的?”
不断有人阴阳出声,孙世子脸色愈发沉下,又见陆奕行淡漠不畏的样子,到底忌惮他是陆家人。
他烦躁挥手:“好了好了,小陆大人看不上就看不上吧,是我等不配了!更何况——”
孙世子笑得不怀好意:“小陆大人又要娶妻,我等便提前恭贺一声了!”
陆奕行骤然握拳。
孙世子继续道:“不过就是可惜,那位左家小姐的模样那般绝色,属实有些浪费,不知小陆大人可介意本世子去将她纳来当个外室?我倒也不介意她并非完璧……”
众人发笑,孙世子愈发得意,眯眼朝身边人道:“说起来,诸位是没见过,当日在上元宴上,本世子远远瞧了一眼,啧啧,那身段,那容貌......”
“世子适可而止!”陆奕行倏然起身,眼眸冒火。
“哟,旧好这还护上了,本世子怎么记得是小陆大人亲自写的休书啊?”
“哈哈哈......”
陆奕行气急,拂袖而离。
孙世子目送他疾驰离开的背影,弓腰笑出了声:“哈哈哈小陆大人慢走!”
“只不过那身段确实是那春香楼的花魁也比不啊——”
咻的一声利箭划破虚空,孙世子瞳孔骤然放大,鬓边的发丝齐齐斩断,连同箭刃死死钉上凉亭柱上。
“谁......是谁......?”
周遭众人或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或是儒雅文人,一个个脸色煞白,何曾见过这样的仗势?
孙世子双腿发颤,怒目环顾四周:“是谁敢对本世子射——”
怒吼在看到不远处马背上的男人后戛然而止。
孙世子轰然跪地,嘴唇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那、那是李……
“对不住,”李子尧漫不经心地把玩弓.弩,半边面具下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失手了。”
.......
作者有话要说:李二(皱眉):这弓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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