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奕行抱着浑身是血的左皙池回到陆府时,吓坏了陆家所有人,大夫再也不敢懈怠,火急火燎地跑到了知语轩。
看着紧闭的房门,陆奕行呆滞地凝视掌心的血迹,脑袋一片空白。
“少爷,少夫人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孩子.......?”他僵硬地移动瞳仁,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一盆盆血水从内到外,如兰跪在外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难怪少夫人昨夜......昨夜身子不适,都怪奴婢没有及时察觉不对........”
昨夜。
陆奕行呼吸乱了。
原来昨夜她并非有意要推拒自己,而是身子不适.......吗?
他忽地想到方才在正午门前,女子泪眼婆娑的哀求,以及后来绝望冰冷的眼眸。
那是这六年来,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
左皙池痛了一夜,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可她却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半梦半醒,只觉得有好多好多人来来回回,身下撕扯的痛感刺入骨髓,仿佛有什么正在与她鲜血淋漓地剥离。
“少夫人.......”
“少夫人,少夫人........”
.......
“少夫人,您终于醒了!”如兰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您不要太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左皙池心口猛怔,手下意识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脑中闪现过许多碎片的记忆。
孩子......
几滴清泪顺着干涸的眼眶落下,陆奕行进来便见着这样一幕。
“都退下。”
陆奕行一步步朝她走近,身上甚至还是那件沾染血污的朝服。
房间中缭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他向来沉稳的眸中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小产后的房间按礼数来说他也是不该来的。
“孩子还会有的。”
左皙池双目失神,僵硬摇头:“不会了。”
陆奕行深吸了口气,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昨日之事,我当你是小产身子不稳定一时口无遮拦.......”
“小陆大人。”她出口打断,又一次重复,“和离吧。”
“你以为离了陆家还会有谁要你?”
陆奕行冷笑:“难道你还想去找李子尧不成?”
“左皙池,你别忘了,当初是你.......”
“小陆大人。”
女子低垂着眼帘,卷长的睫毛遮盖了她瞳孔的颜色。
她碎发凌乱,分明是那样柔弱无害,可声音却冷漠到可怕:“你不配提他。”
陆奕行后槽牙蓦地咬紧:“你说什么?”
左皙池缓缓抬眸,眼底一片清冷:“我说,你不配提他。”
陆奕行一把捏住她的下颚,胸腔蓄积怒火。
一直以来,她都是委曲求全、隐忍沉默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忤逆自己。
而比之这更让他愤怒的是,她将自己与那人比较。
左皙池吃痛蹙眉,对上他冒火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自诩文人正派,说揽月塔的倒塌对民生是善,可为何在六年前,李氏满族为此力争时没有上谏只言片语?”
“你们冷眼看着他们被贬谪南疆,口上唾弃左家为陛下筑塔,恨不得将我们全数杀之而后快,可是小陆大人,六年来,你们又真的做了什么?”
“左皙池!”陆奕行蓦地松开她。
左皙池骤然失力,身子撞上了床梁。
她脸色更白了几分,自嘲地笑了:“我确实是废人一个.......”根本配不上他。
“但你,也好不到哪去。”
“你——”陆奕行像是被戳中痛处,胸口大肆起伏。
“和离吧。”她闭上了眼。
陆奕行死死地盯着她,冷笑:“和离?我陆家从不和离。”
“——只有休妻。”
和离于每一个世家大族而言都更像妥协的耻辱。
左皙池眼睫闪动,就在他以为她怕了时,她张合苍白的唇瓣,吐出一个字:“好。”
陆奕行笑意凝固,满脸难以置信。
“妾身六年无所出,犯了七出无子之罪,自请下堂。”
左皙池顿了顿:“愿小陆大人允准。”
在陆奕行的记忆中,左皙池永远装扮着无害懦弱的模样,做着令人不齿的谄媚之事。
她想要的难道不是陆家对她的庇佑吗?
她渴望的难道不是自己稳坐陆家嫡长媳之位吗?
六年前,李家因揽月塔之事与陛下据理力争,为此不惜枉顾师生情分,前有先户部尚书举家抄斩之罪,朝中人人自危——
那个时候,她难道不是在害怕自己被与李子尧的婚约牵连波及?
如若不然,她为何要用那样的手段嫁给自己........
「妾身.......自请下堂。」
「........愿小陆大人允准。」
可她现在叫自己小陆大人。
她说,让他休妻。
陆奕行被女子平静无波的神情刺目到双眼发黑,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自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
听到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一个孩子,陆夫人愤怒至极,连连怒斥她连孩子都保不住,再加上左皙池本就难以生育,这一胎落得生硬,恐怕日后子嗣更是艰难。
是以,休妻一事,最高兴的莫过于陆夫人。
再加上现在左家落败成了嘉顺帝眼中钉,陆家更是不想和左家人又任何牵扯,也因此,就算陆奕行有所犹豫,休妻书也很快写给了她。
休妻不比和离,出嫁的嫁妆不可带走,但左皙池也没有在乎。
她散开梳了六年的妇人发髻,只带上了些碎银和左八爷宫宴时给她的孔明锁,然后与如兰和若竹踏离了陆府的大门。
回望身后高耸苍劲的‘陆府’二字,左皙池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终于不用再被这把沉重的枷锁束缚。
.......
左家与陆家相离洛京两端,连绵不绝的阴雨日让这条通往左家的路走得极为艰难,再加上刚刚小产,左皙池的脸色已经差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如兰强忍着泪水,若竹撑着伞,不忍地别开眼。
她们家姑娘真的太遭罪了。
在她们看不见的身后,隔着朦胧雨幕,一架马车正在巷口拐弯处,不知停了多久。
“都督,需要属下去帮小陆......左姑娘吗?”
“不必。”车厢暗处,男子声音冷硬,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抹单薄的背影,看她披散的及腰长发在风中飘散无依。
这是她的选择不是么?
作茧自缚罢了。
垂在身侧受伤的手掌早被攥裂了伤口,红血迹再次浸润了纱布。
他仿佛察觉不到痛。
.......
陆家休妻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于左皙池等人还没走到左府,议论声便纷纷传入耳中。
“早先便闻陆家长孙媳六年无所出,现下终究是被休了!”
“左家那□□佞之贼,女儿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六年前小陆大人成亲时,三媒六聘都没来得及下,左家便急忙将人嫁了过去,这中间说不定就是发什么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你这样说我便有印象了,看不出来这左家小姐文文弱弱的,私下却是个.......”
.......
耳边传来愈发不堪入耳的声音,左皙池脚下趔趄,如兰急忙扶住了她。
“少.......小姐。”
“我没事。”她摇头,“还有多远?”
若竹看了眼路,勉强扯唇:“过了这条街就到了。”
左皙池暗自松了口气,强打着精神继续往前走。
嘉顺帝虽将左老太爷和左八爷抓进了大牢,但因还未定罪,左府暂且无人看守。
然而令左皙池没想到的却是,左王氏根本不打算让她进去。
“.......大婶母,您是什么意思?”
左皙池看着挡在门口的左王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陆家!你可知现在整个左家上下都倚仗你那边能救下老太爷?”左王氏面色焦急,连连将她往外推,“快回去,你再去求求小陆大人,私自跑回娘家算什么事?!”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左皙池被震得一愣,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大夫人,大夫人,您开门呀——”如兰扔下东西就去敲门,可那紧闭的门板却毫无要再次打开的痕迹。
她愣愣地盯着左府大门。
所以,现在是连她的家人也放弃她了吗?
“.......别敲了。”左皙池眨了眨眼,努力憋回翻涌的泪意,“没用了.......”
她自幼没有母亲在身边,左王氏在很多程度上相当于母亲的角色。
她从前觉得左王氏只是有点偏心,但左芸确实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寄人篱下,终归是低人一等,但无论如何,左王氏待自己是有几分真心的。
时至今日,她才发觉,这一切在利益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左家大门的,她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
果然,陆奕行说得没错,离开陆家还有谁会要她?
她仰头忍住快到决堤的泪水,自嘲轻笑:“呵……”
成团的乌云仿佛要坠落下界,周遭的所有事物皆被笼罩在朦胧黑雾中,像是在蓄积一场极大的风暴。
主仆三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
忽然轰的一声,闪电撕裂苍穹,如兰蓦地尖叫。
冷风狂烈,刺骨的寒凉钻入骨缝,左皙池撑着墙壁大口喘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的。
小产后需要保暖,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寒冻?
“啧,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怎么无家可归啊?”
轻挑无礼的调侃在周围响起,立马引得其他地痞吹起口哨。
他们注意她们很久了。
如兰和若竹警惕地挡在左皙池身前:“你们是何人!”
“自然是——”为首的男子眼神下流,毫不避讳地打量左皙池,“你们家小姐未来的官人!”
“哈哈哈哈......”
“你!”如兰气得满脸通红,可她们三个弱女子又如何是这群地痞流氓的对手?
“.......跑。”忽然衣袖被扯了扯,左皙池声线虚弱,她眼神朝后瞥,是三条分叉路,“分开跑。”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骤起,左皙池将手头的包裹猛地投掷出去,与此同时她们三人转身便跑。
“他娘的!”为首的男子被砸了个正着,“给老子追——!”
.......
大雨倾盆,左皙池视线模糊,求生的本能促使她迈动被一步沉重的步伐。
“啊——”
忽然头皮一痛,下一瞬,整个人被揪着长发扯了回去。
“还敢逃?”
左皙池重重跌倒在地,她咬紧牙关,双手撑地不断后退。
凶神恶煞的男子舔着下唇,眼里掩盖不住猥琐,淅沥沥的大雨早已将她曼妙的身姿凸显地淋漓尽致。
“真他娘的美呃——”
刺啦一声,穿透胸膛的利剑利落拔出,猥琐男子肥硕的身形轰然倒地。
左皙池瞳孔倏然放大。
视线所及之处,滴血的剑端一寸寸划过地面。
单手持剑的男人身姿颀长。
他撑着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银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左皙池,你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李二(淡定):是腿自己来的
写到这里满脑子都是香香《追鱼》的前奏(咬手帕)
ps
v前还是要压字数,接下来这段时间隔日更几天~本章留评发红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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