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刚刚这边的一幕自然也落到了陆夫人等人眼中。

只是陆夫人不动,其他人也跟着不敢动,侯夫人看着自家儿媳如跳梁小丑的样子气得脸都绿了,好不容易准备上前,又来个镇南世子妃,她们这些年长的竟一个个被小辈名头压着。

陆夫人冷眼瞧着,等众人散了才移开视线,丝毫没有要帮衬的意图。

好在此时外头太监传来了去太和殿的旨意,陆夫人率先走在前头,其他人才跟着陆续出去。

左王氏缩在后面脸都吓白了,在无人注意的当头将左芸猛地往后一拉。

“你将才是在做什么!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宴席?”

左芸淡淡道:“知道,给镇国大将军的接尘宴。”

左王氏怒斥:“何止接尘宴?寻常宴席都是男女分席,此番很明显就是为了给那位李都督寻门亲事!刚刚的那群夫人见着了吗?家里未出阁的女儿就连未及笄的都带来了!”

左芸觉得好笑:“和我有什么关系,娘,你不会还想着去攀附李子尧吧?”

左王氏吓得一跳:“你怎可直呼都督的名讳?”

左芸无语。

左王氏想到左皙池,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傻丫头,从前李都督就是跟咱们家定的亲事,你和黛黛一起长大......”

左芸变了脸色:“我才不会要她的男人。”

“什么她的男人?没羞没臊的,黛黛早就嫁给了小陆大人!”

左王氏气道:“......不是李都督也行,今儿个各家未婚儿郎也会来,你看看你方才那跋扈的样子,说不定刚刚那群命妇里面就有你未来的婆母,真是......”

左芸不想再说,眼瞧偏殿已经没人了,她径直往外走。

“左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娘,嫁人就一定会快乐吗?”左芸转头问。

左王氏莫名其妙:“什么快不快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湛哥儿想想,你若是嫁了个好人家.......”

熟悉的说词让左芸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左王氏继续说着自己的盘算:“今儿个端王殿下也会赴宴,虽说此前是戏言,但也是陛下开的口,说不定还能.......”

“娘!”左芸猛顿脚步,不自主想到那日长街上匆匆一瞥光风霁月的男子。

反观一旁自己母亲还在盘算,她忽觉恶心。

左芸一字一顿:“我、不、嫁、人!”

左王氏气急:“你这孩子!”

......

左皙池和楚星儿结伴而行,二人说了些闺中话,直至太和殿前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陆奕行虽在同龄男儿中已是出类拔萃,但毕竟只在六品,是以,他们的位置在大殿靠后。

眼前官员颇多,左皙池作为女眷坐在陆奕行稍后方,他身形高大,为她挡住了不少视线,自然也包括在最前方一品官员的位置。

她脊梁弯下,暗松了口气。

陆奕行侧目:“累了?”

左皙池一愣,紧接着又听他道:“今日陛下、皇后、月贵妃都会到场,不可失礼。”

原来是在提醒她仪态端庄。

“是。”左皙池挺直腰背,与此同时掌印太监尖锐的传唤响起。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月贵妃娘娘驾到——”

.......

百官齐齐起身,恭贺声响彻太和殿。

“众爱卿免礼。”嘉顺帝一步步坐到大殿最中间。

左皙池视线往上,第一眼便见到了嘉顺帝左下手边,与皇后并排的皇妃。

那女子一袭茜色织金锦广陵月华裙,眸若清波流盼,低垂鬓发斜插点翠镶金桃花簪。

即便是隔了大半个太和殿,左皙池依旧能在这只此遥遥一眼中感受到那女子的倾城绝色。

想必这便是那位宠冠六宫的月贵妃。

当真美得不可方物,难怪陛下不惜与朝臣对抗,斥巨资为她建筑揽月塔。

嘉顺帝说些了恭贺的话,引得一众朝臣附和,左皙池默默地垂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今日宴会的主角是李子尧,就注定她无法置身事外。

“李都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京中可有心仪之人啊?”宋太傅摸着花白的胡子。

他曾与李太师、陆首辅并为三公,现下李太师不愿入朝,陆首辅膝下又无待嫁女儿,论资历辈分,朝中恐怕再无比宋家还能配得上李子尧这逸群之才。

他身后的小孙女稍稍看了眼对面的男人,迅速娇羞地埋下了脑袋。

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便封勋又执掌都督府,已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太傅说的有理,李爱卿,今日本就是给你的接尘宴,若是瞧上了哪家女儿,朕今日便给你做主!”嘉顺帝显然心情不错,大手一挥便是赐婚之言。

殿下众人皆是一惊。

非皇室宗亲能得天子赐婚实乃极大的恩典!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向与陆首辅几乎平坐的男子身上。

“多谢陛下。”李子尧不徐不疾,左半边银白面具下狭长的凤眸看不清情绪,“奈何臣面容有损,不便耽误良家女子。”

左皙池揪紧了手帕,卷长的睫毛扑簌不止。

男人明明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他语调低沉,平稳到不到丝毫波动,与多年前少年张扬完全不同。

听李子尧这话诸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说他公然拒绝陛下赐婚,就说这颜面有损......

那人一袭玄青色银丝暗纹蟒袍,腰间束着同色金纹宽边玉带勾勒出他挺拔身姿,墨发由玉冠高束,未曾被面具遮掩的五官棱角分明,俊美绝伦。

“李都督当真自谦哈哈哈......”

明晃晃的拒绝让先开头的宋太傅硬着头皮干笑几声。

尴尬之际,终于有人接下了话。

“都督文武双全,又为我大燕解决了多年外患,实为我燕朝人中龙虎,能被都督看中是那姑娘几百年修来的福分!若她觉得贻误,则是自己不知好歹!”

开口的是个京中武将,对李子尧颇为敬畏。

武将直肠子说话,在座的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事者听那话外之意已经小声议论起来。

谁人不知六年前李家被贬谪前李子尧尚且还有婚约在身?

而那‘不知好歹’之人,此时正以陆家少夫人的名号坐在殿内。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女。”方才下不来台的宋太傅冷哼一声,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朝中政党或许分为很多派,然而在唾弃左家趋炎附势,搜刮民脂民膏修筑揽月塔一事上都颇有默契地站成一队。

大燕国库贫瘠,地方常年闹灾,边疆饱受战火纷扰,六年前,嘉顺帝忽然决议为月贵妃修筑揽月宫。

宫殿纷奢,如若大肆挥财必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朝臣谏言不断,先户部尚书首当其冲,却因以下犯上之罪诛灭九族,先首辅李老太爷携其余朝臣据理力争。

而就在此时,主管工部的左老太爷忽然以‘圆明朗彻,普照众生’为题,主张建揽月塔。

帝大悦,左家以此得名得利,甚至转头就将明明和李家有婚约的女儿嫁入陆府,李家因此惨遭贬谪。

“哼,奸佞之臣,人人诛之。”忽有官员小声开口,高位之人许是听不见,然而下方诸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闻左氏嫁入陆家六年无子,这便是天谴报应?”

“也是陆首辅家教森严,世代忠良,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若是我家,早就给休了........”

“真是难为小陆大人日夜面对这样一个生不出......”

一直静默的左老太爷波澜不惊,在他右手的左八爷担忧地屈起手指。

方才被楚星儿呛了的孙世子妃见状心情好了不少,就在她怡然自得地抚摸鬓角时,余光忽地扫见坐在自己身侧的孙世子直勾勾地盯着左皙池。

她脸色大变,狠狠地拉了人一把。

数不清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大殿后侧瞟,那是六品官员及其敕命夫人所在处。

陆奕行抬头,视线在半空中与李子尧慵懒的眸子相撞。

只见那人执起酒盏,挑衅般举了杯。

陆奕行面色骤沉。

然而秉持着良好的修养,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陆夫人隔着人群瞪了左皙池一眼,陆老太爷向上传了个眼色。

“陛下,这姻缘之事不可强求,李都督这般人中龙凤岂是普通女子能配得上?”陆皇后笑着转移话题,“太子除夕前夜便赶往河城督察水利,还望陛下莫要责怪太子无法赴宴。”

一语既说明了太子为国事未曾休沐,亦巧妙圆回了陆家语境劣势。

果不其然,嘉顺帝听言蹙起了眉:“太子辛苦。”

一来一往间话头转向国事,嘉顺帝又多褒奖了几句太子贤能。

左下手的月贵妃捻起玉盏,看了眼陆皇后,丝毫不给面子地嗤了声。

陆皇后脸色未变,依旧笑得端庄:“为国为民,这是太子之责。”

嘉顺帝满意点头,又听陆皇后道:“说到婚事,端王今年也二十有六了,还未有正妃,陛下可要借此考虑一下?”

嘉顺帝眉心一拧,若非被提醒,他都忘了这个只知玩乐的幺儿。

陆皇后含笑继续道:“臣妾记得多年前陛下说过要将左家嫡孙女赐给桓儿......据说这位姑娘还未曾嫁人,莫不是在等桓儿?”

接连几声桓儿让燕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陆家娶了左家女子刚被众人鄙夷,现下摆明是要拉他下水。

“母后此言差矣,方才不还说姻缘之事不可强求,这又是作何?”燕桓笑得浪荡,“比起娶妻,儿臣更喜欢此前大皇兄送给儿臣的美姬。”

他口中的大皇兄正是陆皇后诞下的皇长子燕旭,亦是当今太子。

嘉顺帝瞪了眼一副浪子模样的燕桓:“还不跟你皇兄们学着些!真是.......”丢人现眼!

“父皇息怒,十六弟年纪轻,等再大几岁便知安稳了。”一直静默的九皇子睿王笑着开口,“此前儿臣从西域得了好酒,今日特给父皇送上。”

太监端来酒盏,月贵妃识趣地倾身斟酒。

嘉顺帝俯视女子秀美绝尘的容颜,火气小了不少。

一场祥和的气氛因提起燕桓草草结束。

话头被引开,后来又说了什么左皙池已经听不清。

她头埋到胸口如坐针毡,下唇咬到泛白,手中的手帕快要绞烂,李子尧偶尔的淡淡回话每一声都像是要击溃她那不堪一击的耐力。

哗啦——

左皙池只觉肩膀一热,宫娥惶恐跪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滚烫的汤水透过外袍传入肌肤,这方动静立马引得周围人侧目。

宫娥额头磕出了血,陆奕行侧目向她投来不悦的目光。

“你起来吧。”左皙池抿唇起身,趁还没引来更前面人的注意,她福身,“妾身去侧殿更衣。”

说罢她也没顾陆奕行是否允准,亦顾不上他回去后会不会不开心,提着裙摆绕后很快离开。

后方的小小动静因她的离开没有引起大的关注,诸人依旧各怀心思地互相攀谈奉承。

李子尧掀起眼帘,正见那抹倩影在转角处闪过的裙摆。

........

左皙池近乎狼狈地逃离那处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大殿。

冬末的夜晚依旧寒凉,可冷风拂过面颊的刹那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扯了扯自己紧扣的领口大喘了口气,如兰和若竹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

“少夫人.......”

“我想一个人静静。”懒得去换衣物,左皙池捏了捏额角。

“是。”如兰、若竹留守在原地。

左皙池仰望无垠黑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太液池边。

“黛黛。”

左皙池顿住脚步,转头只见左八爷背着手立于几步之外。

六年未见,上次回家省亲也错过了,刚刚在宴上更是头也不敢,却也没想到他会跟着自己出来。

她动了动瞳仁,喃喃道:“......爹爹。”

“诶。”左八爷笑着走到她跟前,一撩衣袍坐到了她身侧,双手纠缠在一块,良久道,“好久没见,我们家黛黛长大了。”

左皙池咬住下唇,就这样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从小到大,因着她一直被左王氏照顾的缘故,他们父女二人单独的交谈甚少,大都是休沐得了空闲回来匆匆一面,最多的还是看着他一身官服直奔工部的背影。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记忆中乌发精神的父亲现在鬓角已经隐隐泛白。

左皙池想到刚刚大殿上提到左家后众人趋之若鹜的模样,忽觉眼眶发热。

“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左八爷试图笑得自然,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枚孔明锁。

左皙池瞳光定住,左八爷赶紧跟着解释:“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玩意儿了,不过我们黛黛大了,寻常简单的孔明锁肯定难不到你,这是爹爹昨日监工时偷闲做的,用的还是那建揽月塔的红木,保证结实耐用,放多少年也不会坏......”

左八爷揪着手,很努力在让左皙池开心,可她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爹爹......”

“哎——你看你这小脸都皱成乌龟样了。”

左皙池:“......”

“我已经不小了。”

左皙池面无表情,左八爷也有些笑不下去,他干巴巴地哈了两声:“你娘连最简单的都结不出来,我儿肖我哈哈哈......”

提到娘,左皙池顿时不想再多呆一刻,转身就要走。

“黛黛——”左八爷忙唤了声,将手头复杂的孔明锁塞给她,“你把这个拿着,爹爹这就走,这就走......”

左八爷举着双手后退几步,轻声似哄:“夜寒露重,快回去吧。”

左皙池握着那枚孔明锁,红唇抿得泛白,转身之际,并没有看到左八爷苍劲眸中闪过的落寞。

左皙池快步走着,脑袋很乱。

她极力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想要恢复素常沉稳贤淑的模样,可今日偏生什么都和她作对,走了两步她猛地弯下腰。

小腹发涨得厉害,应该是癸水将至,而自己方才还在宴席上饮了酒。

左皙池佝偻着身子背靠假山缓了半响,忽然听到假山另一头传来动静。

“都督,大理寺复核无误,兵部尚书已经......”

“嗯。”男人低声轻应,像是早有预料。

是他。

左皙池弯下腰,死死地捂着嘴,生怕多漏出一点声音。

李子尧很明显不想在此处议事,忽然视线略过假山后面的衣角。

左皙池霎时屏住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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