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指甲修剪齐整,轻轻搔刮在她掌心,些微痒。
沈旖光顾着痒,走了神,再回来,男人已经写完,问她可好。
“好。”沈旖随口应了声。
周肆一听,就知小妇不专心,又在敷衍自己?了。
“黄鹂的鹂,你也愿意??全?天?下都道?宫里有个?似黄鹂般爱叫的贵妃。”
听到这,沈旖反问:“黄鹂的叫声难道?不好听?多少文人写诗赞美。”
随即,沈旖又道?:“皇上又诓妾,皇上方才写的字,可没那么复杂。”
寥寥几笔,太?快了,叫她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又是朕的错了。”若非顾及小妇肚子里那块宝贝肉,周肆恨不能当场就把?人扔床上,好好的收拾。
沈旖这时?候又会服软了,两手搭在皇帝肩头,无比虔诚望着男人:“皇上再写一遍,妾这回必定猜对。”
“若猜错?”周肆学着小妇,说扫兴的话。
沈旖凑得更近,在皇帝耳边呵气:“那就,任君处置。”
皇帝身体倏地一绷。
可恶的妇人,明知自己?有孕,诸事不宜,却?还这般惹他?,当真是将他?当纸老虎了。
周肆长?臂稍用力,扣紧了沈旖,二人贴得更紧,男人捉住沈旖的手,沉了声道?:“再来一个?,务必上心。”
沈旖点头:“再上心不过了。”
这一回,周肆写得更快,在沈旖掌心划两下,就没了。
然而?实在是太?过简单,沈旖露出一抹笑,两胳膊缠上了男人脖颈,语调又软又糯:“元是好字,可元贵妃,唤起来,不好听。”
周肆就爱她这得了便宜还拿乔的作样,于是又在她掌心写了个?字:“再加一个?如何??”
沈旖认出来了,但不确定:“宸?宸元?”
这两个?字加起来的分量,可不是皇贵妃受得起的。便是皇后,也得德誉天?下,美名远扬,且为皇帝爱重?,才配得上。
“皇上是在开妾玩笑吗?”
“朕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宸元皇贵妃,这么念,就顺了,好听了,周肆对自己?起的名很满意?。
沈旖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宸元两个?字太?贵重?,透过这两个?字,她已经感受到了周肆的态度,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随便起一个?,这两个?字留到以后。”沈旖一手停在男人胸前,在金色的盘龙扣上绕圈圈。
“以后是何?时??皇贵妃都满足不了你?”周肆明知故问。
沈旖于这事儿可不矫情:“皇上懂妾的意?思,皇贵妃,还真不够。”
说着,沈旖捉着男人的手盖在了自己?肚子上,认认真真道?:“这个?孩子,是带着皇上和妾所有美好的期盼而?来,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当娘的都护犊子,沈旖也不例外,渐渐适应了将为人母的新身份后,心也变贪了。就像谢氏全?心全?意?为她打点,保她衣食无忧,她也想自己?的孩儿平安喜乐,即便有不顺,也只是小风小浪,从从容容就能渡过。
沈旖对腹中孩儿的慈母之心,是周肆在自己?生母身上从未体会到的。母亲之于他?的意?义,是伤怀,是别离,是一再的失望,以致绝望。
周肆有所感,捧起沈旖的脸,专注地看她:“若是哪天?你厌倦了宫里的一切,你当如何??”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沈旖第一反应,当然是离开,走得远远。
然而?如今,到底有了牵挂,沈旖正正经经思忖过后才道?:“若真是厌倦了,大抵想要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感觉到男人身体紧绷了起来,沈旖笑了笑,又道?:“不过要走,也是央着皇上一块儿走,咱们带着孩子,去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玩累了,不想玩了,再回来。”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令人心醉的甜言蜜语,后宫那些妃子为了讨好他?,写诗作词,且文采斐然的大有人在。然而?没有哪一个?人,如沈旖这般,不加修饰,不加雕琢,只是平平淡淡的陈述,就能说到自己?心坎上去。
“你这,狡猾的女?子。”纵使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只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一句,但又包含了周肆所有的情绪。
这女?子,可不就是狡猾,稍微用点心,不那么敷衍了,就能将他?感动到心都要化了。
沈旖这时?候又会夸了:“皇上慧眼识珠,才是最最聪明的人。”
狡猾就狡猾罢,当狐狸不吃亏,沈旖如今,最吃不得的就是亏。
她腹中这块肉,更不能吃亏。
无形之中,皇帝被狡猾的狐狸套牢了,而?不自知,甚至还很热切地为狐狸谋划将来。
然而?朝堂之上,臣工众多,即便大多数审时?度势,有了偏向,但难免仍有不那么识趣的几个?,自恃道?义,喋喋不休。
尤以赵御史?为最。
“皇上明鉴,纵观我大昭几百年宫史?,尚未有二嫁女?位及贵妃的先例,便是普通妃妾,亦是少有。臣以为,荣国夫人,已是对沈氏最高的恩赐。”
皇贵妃,还以宸元为封号,沈家女?当不起。
周肆冷眼扫向赵御史?:“依爱卿所言,朕的救命恩人,连个?贵妃的身份都要不到,朕这条命,就这般不值钱?”
皇帝反口一问,赵御史?登时?哑火,磕磕巴巴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万金之躯---”
“那就是值了。”皇帝不耐烦打断,随后眸光一转,落到叫得第二凶的梁侯身上。
“梁侯以为呢?梁侯可能不知,那时?在行宫之中,异常凶险,别的妃子往后躲,唯有荣国夫人,毅然挡在了朕身前。如此有胆色的忠义女?子,若不堪此位,那么旁的那些人,是否连进宫都不配了。”
话说到这份上,梁侯如何?听不明白,皇帝是在警告他?,若不听话,非要闹点事,那么良妃也别想回宫了。
皇帝为难起人来,当真要把?人难死。
梁侯当场怔住,再难开言。
右相这时?候站了出来:“沈家女?明大义,有风骨,无论才德品貌,皆为上远。皇上既能不拘一格降人才,那么,不拘一格选妃,又有何?不可。”
右将军陈寅亦道?:“右相所言甚是。选何?人为妃,说到底,是君王内院私事,既为私,又岂容外人说三道?四。”
“这是寻常选妃?这选的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啊!”赵御史?觉得自己?尚算克制,不然都想骂骂这些纵容君王胡为的侫臣贼子。
皇帝堂叔襄郡王瞥了赵御史?一眼:“赵大人这样爱管闲事,想必自己?家已是干干净净,和睦异常?”
赵御史?没想到素来寡言的襄郡王有此一问,当即愣了下。
襄郡王笑了笑,又道?:“前儿个?我府上管事去到柳巷寻乐子,倒是从老鸨那里听到一桩趣味,是有关赵大人家公子的,就是不知赵大人可有听闻。”
寻常这时?候,明知不对,必要回一句,不知。
赵御史?也想这般回,谁料被一旁户部尚书?抢了话:“赵大人就这一个?儿子,宝贝的很,怎么可能不晓得呢。”
赵御史?顿时?语塞。
襄郡王捋了一把?美髯,却?又摇头笑道?:“说来也不是甚么没事,还是不提了罢。”
然而?众人的兴头已被吊起,不上不下的,实在折磨。
陈寅更是直言道?:“郡王顾及赵大人脸面,是郡王仁厚,可这事儿,陈某也有听闻,当真是赵公子不地道?。堂堂御史?家的少爷,逛窑子竟然还赊账,人家管事的找上门了都不认。更不说,人家卖艺的清倌儿,有了赵公子的骨肉,却?被赵少奶奶几棍子打杀了去,一尸两命。夫妇俩这般行事,又置我大昭律法于何?地。”
几句话,说得赵御史?冷汗涔涔,试图辩解:“是那女?子过于厚颜,烟花出身,妄图进我赵家后院,还想讹诈我儿---”
“赵大人这难道?不是偏听偏信,宠子过度,若真的清白,何?不对簿公堂,堂堂正正有个?了结,而?不是给老鸨一笔银钱,草草了事。”
赵御史?被陈寅连连追问,字字珠玑,说得老脸通红,最后恼羞成?怒,脱口就道?:“难不成?陈大人家里就没这么一桩风流事儿,陈大人就真能独善其身?”
陈寅冷声一呵:“陈某恨不能宿在军营里,日夜操练兵士,强我军魂壮我国威,可没那多的空闲如赵公子那般风花雪月,风流快活。”
“陈将军,你休要,休要血口喷人。”赵御史?怒道?。
户部尚书?一旁笑了:“蚊蚋不盯无缝的蛋,这么浅白的道?理,赵大人难道?不懂。还是依了那句老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儿子的命贵,别人则命如草芥,死了就是活该。”
赵御史?被怼得再度无话。
右相一句:“赵大人,好自为之呐。”
更是让赵御史?宛如斗败的公鸡,颓丧地垂了头。
梁侯看到赵御史?孤立无援的可怜样,又想到自己?那更加孤立无援的女?儿,心里头是既悲愤,又无奈,最终也只能握了握拳头,把?想说的话悉数压了下去。
周肆高坐在龙椅上,漠然看着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只到最后,反对的那几个?已经无话可说,方才开了金口。
“众爱卿既无异议,此事便过,赵喜,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