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不哀

沈旖以一己柔软身躯为皇帝挡刀的英勇事迹,不到一日的工夫,就传遍了整个行宫,不管内宫外宫,命妇亦或是臣工,听闻后?,无一不是感慨。

右相?夫人与沈旖有过?接触,对其人有些了解,感慨过?后?,对自家夫婿道:“这位荣国夫人,能刚有柔,颇有胆色,往后?怕要多多敬着了。”

仅见过?一面,聊过?一回,就能让宰辅夫人说出这样的话,不说别?的,手腕确实了得。

世人对这位荣国夫人的评价褒贬不一,右相?不予置评,但有个谢霁这样的珠玉在?前,荣国夫人是谢霁表妹,品行应当差不到哪去。

但到底不了解,右相?不便评论,只道:“且再看看,远近亲疏,把握着分寸便可?。”

右相?夫人内心还有话要问,也是她?们这些命妇私下都很好奇的,那就是荣国夫人什么时候三进宫。

右相?看自家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其想,无奈一叹,该提醒亦要提醒:“家里诸事繁冗,已经够你操心了,外头的人,能少来往,就别?来往了。”

右相?夫人亦是配合,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沈夫人那边,老爷既然有意,要不要我去探探。”

右相?无女,但有个侄女,是胞弟留下的遗孤,从小养在?身边,宛如亲生?。眼看着孩子大了,要许人家,挑来挑去,右相?最满意的,还是谢霁。

君子如玉,品行端方,少年有为,即便家世不显,但未来可?期。

右相?略一思?索,道:“不急,再看看。”

不出意外,沈家直上青云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家这位姑侄,凭着过?人的美?色,向来都是话题的中心,而这回,却又不是美?色那么简单,更为受赞的是她?们品德上的加成。

荣国夫人救驾受伤还没过?两天,惠太妃这边,留下一纸呈给天子的亲笔信,便饮下斟酒,自殒了。

据闻那封绝笔信,就连冷心冷肺的宁王看了都忍不住落下了宝贵男儿泪,盛赞太妃有大义,实乃巾帼。

周穆起了头,别?的官员也跟风夸了起来,更有文采斐然的臣子作诗,以表倾佩。

这首诗传到了沈旖手上,沈旖看了两眼,不是很懂。

她?不懂的自然不是诗,而是姑母。

惊闻噩耗,骤失亲人,她?该伤心欲绝才?对,可?近日匪夷所思?的事件实在?是太多,以致沈旖对生?死产生?了怀疑。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抹着泪儿,哀悼太妃,她?却融入不了这样悲伤的氛围里。

沈旖坐直了身,抓住男人的衣袖,迷茫地问:“姑母是真?的治不了了,不想传给更多的人,不想让皇上为难,所以自我了断?”

周肆瞧沈旖这小可?怜的模样,双臂一展,把她?抱进怀里,抚着她?的发,时不时亲两下。

“你这是伤心坏了。”

“不,我不伤心。”沈旖说的是大实话,也想推开男人,可?推不动。

沈旖从男人怀里抬头,将心中的疑虑一个个问出:“皇上会留如嫔一命吗?良妃又要关到多久?”

这几个女人,无论亲疏,真?心,亦或别?有所图,都与自己有关联,沈旖避不开,也想问清楚。

眼前的男人,隐在?幕后?,却又是真?正的主宰者,从中又能得到什么。

若只是单纯为了她?,而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沈旖不仅没觉得喜,反而更有一种受不起的压力。

她?这一世并不想投入太多情感在?男人身上,更想的是让自己过?得尽可?能开心,舒服。可?她?本身又是个知恩就想报的性子,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好,偏偏这人要给,自己又拒绝不了。

所以,有些话,沈旖说到前头。

“皇上坐拥万物,自然是瞧不上金银那些俗物,我也不屑送那些,如果皇上还想看些奇闻异谈,我再到民?间搜罗搜罗。”

沈旖说这话时,周肆看着她?,一眼不眨,等?她?说完,他?轻捏她?脸颊。

“明明不是厚颜,薄薄的一层,嘴也小,可?这从这小嘴里吐出来的--”

“却不像话!”

几个字说到了周肆心里,他?竟是无言以对。

“妾就是想把小气吝啬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只问皇上开不开心,乐不乐意?”能从龙嘴里打断话,仍一副坦坦然然就是有理的样子,也唯有沈旖了。

偏偏更邪门?的是,世间万物皆不入眼的真?龙天子就是吃她?这套,被她?截了话,冒犯了,亦是一丝怒意也没有,居然还想夸夸她?。

“再多说些让朕更开心,更乐意的。”

周肆好几日没跟小妇亲热了,只想抱抱她?,亲她?白嫩的脸颊,红润的唇。

人前威严得不可?靠近的帝王,人后?猫儿狗儿似的把你缠得不行,沈旖此时心情不在?那事儿上,男人这么一缠,她?就有些心烦。

一烦,就顾不上分寸了。

“妾的姑母没了,皇上的义母没了,皇上却与妾在?这里寻欢作乐,姑母一番大义,情何以堪。”

不是父母,不必守孝,但沈旖心里过?不去,更何况,她?压根就不相?信姑母已经离开人世。

以她?对姑母的了解,姑母对生?死看得很重,根本就不是舍身无私的人。

周肆埋首嗅着女子颈间的馨香,发出醇厚低哑的轻笑:“逝者如斯,央央这声姑母,往后?还是少唤为好。”

“姑母不在?了,可?我想她?时,还是会唤。”

沈旖便似故意与男人抬杠,就是不按他?的意思?走。

周肆抬首,漆黑的眼眸深邃无波,他?看着她?:“你懂朕的意思?,到了这份上,少提,甚至不提,对谁都好。”

沈旖心情微涩,想到自己曾经想做的事,姑母已经先做到了,有羡慕,也有担忧。

周肆看妇人眼神?,便大致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你是你,旁人再如何,也与你无关。再者,此后?是福是祸,亦未知。”

“那就有劳皇上多担待了。”

只要皇帝不反悔,不追责,那么,大家都相?安无事。

闻言,周肆冷哼:“轮不到朕来操心。”

别?的女人,他?也不想费那心,眼前这个,已经是独一份的例外了。

皇帝做到这份上,周肆觉得自己已经是宽宏大量,隆恩浩荡,将来如何,死活不论,他?也不想再管。

沈旖也知男人做到这份上,确实不易,想想前世,沈家没一个有好下场。

些许沉默过?后?,沈旖依偎在?男人怀里,突然道:“妾给皇上讲个故事好不好?”

“朕说不好,你就不讲了?”

沈旖:......

这人,越发会抬杠了,就爱逞口舌之能。

沈旖无视男人的话,清了清嗓门?,讲自己的。

“我老家那边有个大叔,很爱吃鱼,三天两头就到河边捉鱼,初春的某日,一个读书人路过?,看他?打鱼,不忍心,就劝他?了一句,”话到这里,沈旖抬眼,瞧着男人坚毅的下额,等?他?的反应。

“皇上就没话要问?”

“问什么?问读书人如何劝?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

听到这话,沈旖微微直了身,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毫不吝啬地夸:“皇上当真?是博学多识,便是去考功名,至少也是个俊俏探花爷。”

“状元就不能俊俏了?”周肆何等?自傲,若他?下场,新科头名,非他?莫属。

“是啊,若是皇上,当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大昭最俊俏的状元爷。”

沈旖只要想到皇帝应试赶考,奋笔疾书的模样,就觉着好笑,也真?真?实实笑了出来,捂着嘴儿,倒在?了男人怀里,削薄的双肩一颤一颤,抖得厉害。

“是哪个姑母没了,没心思?与朕寻欢作乐,却还有脸笑。”

周肆一掌拍在?沈旖臀上,沈旖又是一颤,不捂自己的脸了,抬手往男人面上一遮,如此冒犯龙颜,已经是信手就来,全无惧意,也丝毫不怕。

尊贵的帝王此时也毫无架子之言,捉着女子细瘦手腕,吻她?细腻掌心。

沈旖掌心纹路极为清晰,条条分明,周肆一边吻着,一边把看,兴致颇浓。

“皇上看出什么了?是否福薄,寿数短,命中有劫?”沈旖盯着男人,仔细的瞧。

周肆目光转回到沈旖脸上,几乎是瞪:“胡说,这般清晰,长且顺,一看就是长寿的命。”

沈旖听后?,笑了笑,不置可?否。

周肆在?这事上偏就较真?了,收紧了手臂,把怀里人圈得更牢。

“朕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福兆祥瑞,你敢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上辈子,她?真?就不是长寿有福的命数。

过?往种种,仿佛南柯一梦,原以为梦醒了,便似风过?,终究了无痕,可?偶尔想来,仍觉怅然。

“妾再给皇上讲个故事?”

“如果还是之前那种,朕其实不大想听。”换个人,皇帝只有一个字,滚。

沈旖这回也不勉强,笑了一下:“皇上不想听,那就算了。”

沈旖态度一变,周肆也变了,好奇心被勾起。

他?掐住女子小腰,自己找补:“若是有意思?,听听也无妨。”

“皇上觉得,什么样的故事才?算有意思?呢?”

周肆眼也不眨,想也不想:“你这样的故事。”

沈旖一听,与男人对视,亦是不眨眼:“妾的故事,皇上怕是不爱听。”

“人都要了,还会不爱?”周肆顺嘴就是一句。

说出来,两人皆是一愣。

面对女子一眼不错的凝望,高傲的帝王耳根微热,不自觉挪开了目光,维持着身为帝王最后?那一丝丝的骄傲。

“爱什么?”该糊涂的时候,小妇偏又不依不饶,还一脸无辜,像是不懂。

周肆微愠,斜睨了妇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便宜?”男人一退,沈旎势头就起来了。

周肆也不废话,捏住女子双肩把她?怀里拉起,又想咬又舍不得,只能板起脸。

“朕看你讲故事是假,戏耍朕是真?,小没良心的,朕爱什么,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