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家被流言蜚语侵扰的第四日夜里,沈婷终于醒了,其实说醒也不算醒,只是人有了意识,迷迷糊糊的呓语,喊娘。
双胞胎弟弟沈濯守在姐姐身侧,眼圈泛红,想隐忍,又控制不住。
十几岁的少年郎,生长在董氏的羽翼呵护下,父亲又不怎么管,衣食无忧,也肆意惯了。忽而一天?,娘不知所踪,姐姐昏迷不醒,去找父亲,还?被父亲斥责,头顶的天?,眼看?着轰隆隆要塌了。
沈旖瞧着坐在床边守护姐姐的身影,没有靠近,只把大夫叫到一边,询问?沈婷的病情。
沈桓灵丹妙药是舍得的,人却吝啬过来,唯恐在这里沾惹了病气?。又过到谢氏身上?。私底下,沈旖无意中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本该是该宴请全城的大喜事,可惜了。”
沈旖很想知道母亲什么反应,于是多停了一会,总算是等到了母亲对父亲的一声?冷笑:“董氏是谁招惹的,孩子又是谁的,你的女人你的女儿,不管好,出了事,又怨谁。”
许是孕妇脾气?都?大,又经了一顿惊吓,谢氏更敢说了,也愈发不把沈桓放在眼里。
偏偏沈桓约莫就喜欢被谢氏说,一点都?不怒,还?笑眯眯:“是我的错,我给夫人赔礼,往后都?听夫人的。”
谢氏倒是气?着了:“你滚,看?到你就烦,你一在,我就动胎气?。”
“别气?,别气?,那我就安安静静坐着,你不看?我,你看?别的,我看?你好不好?”轻言细语的哄,近乎于哀求了。
回想起来,沈旖仍是忍不住摇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说什么。她所求的,也只是谢氏开怀,不要再让自己受委屈,父亲委不委屈,那就随意了,有也是活该。
一个不上?心,一个要养胎,这府里,也就只能沈旖来管沈婷了,好在人有了意识,按大夫的说法,危险期总算是过去了,什么时候醒,就看?自己的意志力了。
反正?对沈旖来说,活着,便?可。
外院的管事过来,把沈旖请到另一间房里,与她说事:“莫说城里了,城门外方圆百里,找过问?过,董姨娘就好似遁地了,愣是没寻着。”
“那就继续在城里找,不急,慢慢来。”以沈旖的判断,董姨娘尚在城里的可能更大。
那日董姨娘疯跑出府,顾不上?带行李,出城需要的文?书都?在包袱里,又如何出得去。
管事沉默片刻,又道:“老爷的意思?是,不必找了。”
沈旖想也不想,否决:“必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亲那点心思?,谁人不知,以为董氏没了,心结就不存在了。
“你莫担心,父亲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要找的。”沈旖如今是沈家身份最贵重的那位,有了她的态度,管事不必瞻前?顾后,更能放开手去寻人。
商量完,管事就去忙了,沈濯寻过来,两只眼睛核桃似的又红又肿,明明是同龄,说来沈濯还?比自己大数月,可看?着眼前?只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大男孩,沈旖总有种看?不争气?小辈的感觉。
得知他的来意后,沈旖更是哭笑不得:“你要找董氏?管事把府里的家丁全都?派出去了,也没能寻到人,你连城门口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沈濯咬了咬唇,不吭声?,默默握紧了拳头。
沈旖视线往下,落到他握紧的拳头上?,又挪开,当没看?见?,仍旧以平常的语调道:“且再等等,家中还?有个姐姐,你也不能顾?失彼,董姨娘只要没出京城,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若是出了京呢?”沈濯忽然出声?。
沈旖看?着他:“你为何这般肯定?”
沈濯愣了下,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既然都?是猜,那就往好的方面猜,董姨娘瞧着,也不是福薄的人。”
别人家当姨娘的,可没她过得这般舒坦,可能是太?舒坦了,不知道怕,非要寻点事出来,把自己的福气?弄没。
沈桓没有给唯一的儿子太?多权力,沈濯强不过沈旖,管事们也不可能听他的,尽管有心想找董氏,可最终在沈旖的三言两语下打消了念头。
从沈婷院里出来,往自己的住处走,快到门口时,沈旖看?到了在院门口焦急等待的南秀。
一看?南秀这样,沈旖就知多半跟那位有关。
沈旖不慌不忙进屋,南秀跟在后面,前?后脚进去后,赶紧把房门拴上?,匆匆对沈旖道:“夫人,还?是赶紧收拾了回府吧。”
“家里一堆子事要处理,还?是过几日吧。”沈旖仍是不慌不忙,拿了颗桌上?摆着的红果子吃。
南秀越发急:“等不得了。”
主子来时,看?到夫人不在,那面色简直不能看?,却又一声?不吭坐那里,看?窗外的月亮,看?了许久,明显就是压着不发。南秀火急火燎的,当夜就要来寻夫人,还?是赵安一旁安抚她,翌日休沐,主子不上?朝,等白日再去沈家也不迟。
太?急了,于主子而言,也是跌份儿。
一个女子,何至于如?重要。
可打脸的是,这位荣国夫人对主子而言,当真就是不寻常的重要。
然而这位盛宠加身,福气?齐天?的夫人却好像没有这样的自觉,换后宫那些妃子,得知天?子传唤,哪个不是从头到脚精心捯饬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去见?天?子。
只有这位,唯独这位,明知皇上?在等,也是不紧不慢,更没换装的意思?。尽管人美,寻常衣裳穿在身上?也是分外出挑,可到底于心意上?,显得不够重视。
南秀如今的主子是沈旖,有想法也说不得。赵安心里的主子只有皇帝,私下偶尔也与她抱怨,这位夫人过于冷心冷肺,捂不热。
南秀听听,也是笑笑,没搭话。
捂不热,也要看?怎么捂,捂的又是谁。毕竟夫人现如今,还?顶着别人家儿媳妇的身份呢。
女人最在意的,无非是名分了,光有宠,见?不得人,哪里够。
沈旖一脚跨进院门,却没往冬暖阁那边,而是先回自己的屋。南秀跟在她身后,看?她走远,自己则转了脚步,匆匆奔向东边。
赵安候在屋外,见?到南秀,迎了上?去,问?:“回了?”
南秀点头,颇为发愁道:“回自己屋了。”
赵安一怔:“为何不直接过来?”
南秀也是烦:“你问?我,我怎知,又不能把夫人绑来。”
主子爷心尖尖的人物,掉了一根头发,他们都?得遭殃。
赵安叹气?:“太?难了。”
这时房门开了,周肆大步跨出屋,身后跟着一头大狼。
一身珠光白长袍,乌黑的发,冷白的肤,清淡的眉目,加之无上?的尊贵,更显出与人疏离的距离感,叫人心慌慌,崇拜又敬畏,不敢靠近。
“人呢?”
短短两个字,毫无情绪,落到二人耳中,心肝皆是一颤。
赵安刚要开口,男人已经越过他,龙行虎步往外走远,大狼亦是跑在了男人前?面,如一道白色闪电,几下没了影。
赵安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问?比他镇定的女人:“怎么办,跟不跟?”
南秀没好气?瞪他:“跟去了,讨主子嫌,缺心眼啊!”
?刻的沈旖正?饿着,大早上?赶回来,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母亲问?起,她照实说,母亲一句留她的话都?没,便?催她赶紧走,莫耽搁了正?事。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可那男人算哪门子正?经女婿,每回都?是入了夜,偷偷摸摸的来,走的时候也是悄悄摸摸,天?际线才浮出一点鱼肚白,人就没了影。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苟、且,臭不要脸。
沈旖一进屋,就把门从里面闩上?了,可没过多久,听到门外的狼嚎,沈旖坐不住了。
她这门,防的可不是狼,而是假不正?经的色龙。
稍许,狼不叫了,换了个让她更心烦的声?音。
“说要送朕礼物,又闭门不见?,朕看?你就是信口胡言,言而无信。”
往大了说,那就是欺君之罪,但看?皇帝想不想计较了。
沈旖可受不了这样的污蔑,她把门闩一拉,哗地打开,撞入了一双幽邃如海的瞳眸里。
一对任谁见?了都?要拊掌大赞的璧人,隔着门槛,四目相对。
沈旎先开口,扫了男人周边:“布袋呢?”
周肆:……
“打了吃了。”
一听,就是负气?话。
下人们纷纷避开,各自找事情忙碌起来,谁也不敢多看?,多听。
上?回见?面是什么时候,沈旖记不大清了,也不愿回想,只知道闹得不大愉快。
如今瞧周肆这般白衫儒士扮相,青松秀竹般俊隽,皮相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这脾气?,沈旖送上?迟来的关怀:“皇上?瞧着好像清减了些,昨夜在府上?睡得可好?”
一副没事人的口吻,仿佛之前?将他关在门外的是别人,仿佛让他孤枕难眠的也是别人。
周肆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见?了气?,见?不到又会想念,可每回再次见?到,又会重新刷新他对她的认知。
周肆冷冷哼出一口气?:“难道你觉得你的府邸,比得上?朕的寝殿,能让朕歇得更舒服。”
话落,高?傲的帝王又觉语气?不够硬,起不到震慑作?用,斜睨了女子一眼,又哼的一声?,补了句:“瞧瞧你办的那些事儿,可曾让朕省心。”
“不省心,皇上?也欢喜啊!”
沈旖说完露骨的话,自己也觉腻味,可又不能半途而废,当即抓住男人胳膊,把人拉了进来。
周肆没料到小妇这般举动,一瞬间的恍惚,卸去了防备,也是任由?她的意,直到进了屋,门板在他背后合上?,周肆眨眼,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子。
沈旖亦是眨眼,仰起秀气?的脖颈,红唇轻吐出带着馨香的气?息:“皇上?来?,是向我讨要礼物,还?是想和妾---”
后面的话,尾音拖得极其绵软,带出缱绻的味儿。
周肆心头一酥,追着问?:“想和你如何?”
红被翻浪,可好?
沈旖两只细柔手臂藤蔓似的缠上?男人脖颈,皓腕莹莹,歪着脑袋,笑看?他:“和皇上?聊聊妾那些不让皇上?省心的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