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这边郎心似铁,发落董氏毫不留情,给了放妾书,还送了一处田产和不少?银钱,保她后半生无忧,已经是仁至义尽。
董氏寡居多年,与沈桓早就没什么情分,见男人如此薄情,再做挣扎只是徒劳,离开之前,挂念的唯有一双子女,只求沈桓能够善待他们,不说大富大贵,最起码要保他们一生平安。
一把鼻涕一把泪,董氏哭哭啼啼,抽噎着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女儿出事的噩耗,一口气没喘上,险些背了过去。
“我的婷儿,我苦命的孩子啊!”包袱一扔,董氏夺门而出,一路奔喊,声声哀泣。
沈桓亦是大脑轰隆隆地仿佛天塌了,赶紧折回去看望谢氏。
听到大夫诊出谢氏有喜,沈桓呆了片刻后,面上浮出狂喜之色,不顾外人在场,奔到床头,紧握着谢氏的手,声音发颤。
“阿瑶,我们终于,终于又有孩子了。”
谢氏受惊过度,虽然无大碍,但人仍是昏睡着,对于沈桓情绪的起伏毫无反应。沈旖立在一旁,心事重重,也未见多开?怀。
婆子掀帘子进来,瞧瞧主子们,不敢打扰狂喜中的男人,只能对沈旖道:“大小姐,二小姐那边,大夫说了,血止住了,伤口也处理了,可脑子怕是有损,若是过了今晚还没醒,怕是,怕是就醒不过来了。”
好好的主子不当,偏要去寻死觅活,婆子不能理解。
董氏又不是正经的母亲,少?了她,没准夫人看二小姐可怜,还能多照拂照拂,只能说二小姐糊涂,即便命保住了,可这般作为,算是把自己前程也断送了。
莫说婆子,沈桓这个当父亲的亦是想不明白,不过他素来待那一双子女也不亲厚,吃住有下人打理,教养有夫子,甚少?操心,亦不上心。
瞧着谢氏因为受惊动了胎气,沈桓更没好气,哼声道:“糊涂东西,有她好日子不过,非要闹个什么劲。”
尽管不待见沈婷,听到父亲近乎冷酷无情的话,沈旖仍是心头一凉,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父亲,对于生养自己的生母,若是坐看着她被驱之却不闻不问,才?是叫人心寒。”沈旖不为沈婷,只是就事论事,说出自己的观点。
董氏和一双子女,是横亘在沈桓和谢氏之间最大的坎,如今谢氏有孕,沈桓这时候只想着修复和妻的感情,自然不愿再提及他们,即便听出女儿对他有所不满,他也只是淡淡应付过去。
“该给的,我已经给他们了,他们只要安分,这辈子衣食无忧,是不愁的,不该有的,也绝不能想。”
听到这话,沈旖抿了唇,亦不再多言。
往日里,她只觉得周肆是这世上最混的人,今日一比,她的这位父亲大人,也不遑多让。
男人,当真没个好东西。
若不是为了腹中的弟妹,沈旖实在想劝谢氏和离,胸口翻涌着的气更是久久下不去,她转身出屋,到院子里透透气。
谢霁闻讯,急匆匆来探望谢氏,与沈旖在院子里碰到,两人都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
院里还有下人,谢霁没那么多顾虑,直接问道:“听闻姑母晕倒了,要不要紧?”
沈旖缓和语气道:“略惊了胎气,还好,无大碍。”
闻言,谢霁又是一愣,随后展颜笑开?,双眸熠熠生辉。
“当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这就给父亲去信,告知他好消息。”
说罢,谢霁转身就走,脚步生风,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又还记得那对为了他元气大伤的母女俩。
沈旖望着表哥走远的背影,心头微暖。
似表哥这般赤诚的男子,当真是少有,也越显得宝贵,怪不得会被董氏惦记上。
因着担忧谢氏,沈旖当夜就在娘家住下了。然而这一夜亦是不太平,沈婷半夜发起高烧,大夫守了一宿,董氏亦是寻死觅活地闹了一宿,后来竟是疯了般独自跑出了府。
管事急忙带着家丁去寻,寻到天亮也没找着人。
这事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到了第二日,街坊四邻已经传开?了。
沈家的主母老蚌怀珠,沈家二小姐生死未卜,沈家姨娘连夜被赶出了府。
有脑子的人把三件事串一串,不难得出结论,这是主母有了依仗,不欲再忍,也不想装贤德,拿小妾和庶女开?刀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之又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沈家,不到一个白日的工夫,便传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卫家一直在关注沈家那边的动向,消息也得到的快,大夫人刘氏是幸灾乐祸的性子,拍手道:“这商户人家,当真是不积德不知羞,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尚未知晓,这般撵着庶出,未免太心急。”
胡氏听到大嫂这话,但笑不语,这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要发生在刘氏身上,庶子女怕是连出生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妯娌里,许氏和张氏不爱嚼舌根,许氏还在等着国公爷打探儿子下落的消息传来,已经无意再去理会沈家,只吩咐管事备些礼物送过去,做一做表面人情。
然而管事还未出屋,就被脑子转得快的胡氏叫住了。
“二嫂,这礼物暂时不能送,要送,也得缓些时日。”
胡氏话一出,张氏也看向许氏:“且再等等,看沈家二小姐的状况如何?”
若无性命之虞,再送不迟,可要是人没了,喜事变丧事,谢氏名?声坏了,那就没必要再往来了。
刘氏对沈旖成见最深,几个妯娌里,她是最主张休掉沈旖的,借着这个事儿,老话重提:“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娘的坏成那样,做女儿的能好到哪里去,这国夫人还不晓得是使了什么手段得来的,依我看,二弟妹你还是趁早劝国公爷,把这种要不得的儿媳休了,彻底断个干净。”
张氏听了,不忍道:“这时候提,未免有些落井下石。”
“这时候不提,等那沈家名声坏透了,还带累我们卫家,你儿子要不要娶妻,你女儿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刘氏的子女到了婚配的岁数,在这个关键当口,她比谁都看重名?声。
“行了,你们也不必争了,该怎么办,国公爷心里有数,断不会波及卫家,带累你们。”
许氏最后表态,也是烦了这种无休止的争论,心头更是后悔不迭。当初就该狠狠心,不顾儿子的哀求,拦着他不许他去请旨赐婚,沈氏不进门,就没这么些麻烦事了。
消息传到宫里时,御史的折子也几乎同步地堆到了御案上,周肆一一打开?,略翻了下,全都是声讨沈家的檄文。
主母不仁,杀庶女驱小妾,陈词激昂,铿锵有力,仿佛自己就在沈家,亲眼目睹了血案,写得甚为精彩细致。
周肆翻过以后就把折子扔回桌上,一手支着桌面,一手摁了摁隐隐发疼的脑仁。
桌底下,帝王脚边,伏着一头雪白的大狼,帝王除了靴,双脚搭在大狼暖烘烘的身躯上,不疼不痒地轻踢它一下。
“你这主人,别的不会,倒是会给朕找事。”
话里听不出太多埋怨的情绪,但也不可能愉悦。
布袋舔舔爪子,又用爪子挠自己耳朵,不搭理。
没过多久,周肆又轻踢了大狼一下:“起来,别学你主人发懒,给朕办个差事,办好了,赏你一月份的大骨。”
听到大骨,大狼来了精神,立马起身,嗷的一声,震得深宫大院又是一颤。
外头有关沈家的流言蜚语,已经是甚嚣尘上,沈旖全当听不见,在她眼里,如今只有两件事,一是谢氏安稳养胎,二是沈婷不能死。
至于董氏,能寻到最好,寻不到,也急不来。
谢氏醒来后,问询沈婷的情况,沈旖报喜不报忧:“人还昏睡着,不过高烧已经退了,家里最好的药都给她用上了,吉人自有天相,母亲不必过忧。”
谢氏点点头,靠着高枕,沉沉一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又不是要发卖了董氏,这般冲动实在不智。”
“也未必是想不开?。”沈旖冷不丁冒出一句。
谢氏怔了下:“你是何意?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哪有人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即便是苦肉计,也未必做过头了,谢氏不大信。
沈旖现下只是怀疑。沈婷人还昏着,吊着一口气,要咽不咽的,根本无从查问,问她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吓蒙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小姐,小姐,外头,外头有狼。”丫鬟磕磕巴巴来报。
谢氏一听,立马直起了腰:“谢天谢地,总算有桩好事了。”
沈旖忙把谢氏又扶了回去:“母亲这时候最忌一惊一乍,莫再动胎气了,我去外头瞧瞧,即便回了,您还是过些日子再见布袋吧。”
布袋体格庞大,又没轻没重的,谢氏如今身子重,沈旖不得不谨慎。
大狼一出现在院里,下人们纷纷避开。沈旖还没完全走过去,大狼便朝她跑了过来,粗厚脖颈挂着一个小布包,它一跑,那包也颠了起来,尤为好笑。
布袋跑到她身边,沈旖瞧见布包面上绣了条金龙,当即便明了此物出自何人。
沈旖招手让布袋跟着自己进屋,待把门闩上,一转身,她摸了摸毛茸茸的大脑袋,便将布包取了下来。
果然,是周肆写给她的信。
想必,皇帝也听闻了沈家的事,亦或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让皇帝知道。
沈旖不慌不忙拆信,将带着杏花香味的笺纸展开?,便看到男人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
字数不多,沈旖看得快,看完后,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