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收拾

自己的辛勤奔波,得到了太妃认可,赵奍眉梢都带着喜色,觑了?一眼不是很开怀的沈旖,用公筷又夹了几块到她碗旁边的小碟子里。

“这是长白山腹地种出来的萝卜,不说口感,营养也是够了?,止咳生津,润肺清肝,还能开胃,夫人且尝两口,若是觉得酸了甜了?,或是哪哪不对,奴才再叫人去做。”

瞧着赵奍一脸郑重地问询沈旖,这态度比对着皇帝也不差了,惠太妃不由失笑:“她哪里懂真正的人间美味,小孩子脾性,贪鲜,没个数。”

莫说赵奍了?,身为姑母,惠太妃都觉着沈旖这突然就来的小脾气有?些过了?,她看着都嫌矫情,也不知皇帝是如何受得下去。

反正,她是不受的。

惠太妃屏退了?赵奍,对沈旖直言道:“你所烦所扰,我又何尝不懂,但既来之则安之,日子还是要过的,你折腾自己,便宜的是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

关于这点,惠太妃是深有?体会,她走到今日,靠的不仅是运气,还有?忍耐力。

沈旖只是沉默,对于惠太妃的话未置可否,夜里,周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相看两无言。

一个坐在床榻边,一个坐在桌旁,周肆握着香囊的手?搁起又放下,望了?沈旖好几眼,眸光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沈旖亦不言,一眼扫过那香囊,许是男人经常握着捏着,下头垂落的彩线,稀稀散散,瞧着实在碍眼。沈旖实在想拿把梳篦,把那些线梳齐整了。

“你这香囊里头加了?什么,朕闻着,格外心旷神怡。”周肆先开了?口,

“加了?岑草,川奈,雾松。”沈旖答得也规整,但也只有规整,不含情绪。

天子也有?盲区,对药草也不甚感兴趣,听后唔了?一声,便不再言。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

周肆再看?沈旖:“你今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面上又有?了?红润的色泽,不同于高烧那种看?了?就叫人揪心的满江红,而是瞧了让人悦然的粉红。

沈旖思索了一瞬便回?:“托皇上的福,好多了?。”

一板一眼,规规矩矩,是没错的,但正是这没错的规矩,叫周肆听了反倒越发不适。

若是没那么上心,如今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上了?心,一切就变了。

周肆思绪百转,捏紧了香囊,轻咳一声:“夜里你多次喊娘亲,你和你母亲,当真是感情至深。”

沈旖觉得这话说得就怪:“母亲生我养我,事事为我打算,我自然感激惦念。”

寥寥数语再次把周肆要说的话又堵了回?去。

这世上,谁人敢不听他的,谁人敢驳回?他的话,偏这妇人,样样都做到了。

他还发不得脾气,不然心思郁结,来个伤风感冒,心疼的还是自己。

周肆嘴角挂着的笑有?多冷,心里的情有?多炙热,唯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到最后,面冷的男人什么都没说,走到了床前坐下,抬手兀自脱起了?胸前的盘扣。

沈旖瞧着男人,就那么定定瞧着,周肆瞪她:“瞧我作甚,还嫌不够闹。”

酝酿了半日,沈旖才道:“瞧圣上生得俊,连生气的样子都格外俊。”

周肆一怔,好一阵做不得反应。

沈旖瞧着她,又慢吞吞道:“越看?越好看。”

骄傲无比的帝王,在人看?不到的耳根后悄悄浮上了?一点点红。

沈旖忽而起身,捉住了皇帝袖口,周肆立刻弹了?下,侧过了?身子,凶巴巴瞪她。

“你且等着。”

“等甚?”

“等朕收了你这妖孽。”

老生常谈,无趣得紧。

沈旖冷笑一声,她且等着,看?他如何能耐。

等沈旖身体彻底好转,食欲恢复了?,转眼也到了正月十五,日落月升,到了用膳的点,周肆带着沈旖去了趟甘泉宫。

两人都是做常服打扮,袍服玉带,简洁清爽,仿若民间小夫妻。

行走在按照长安街布置的街道上,沈旖神思恍然,眼角随意一瞥,就连她极爱的豆花摊,也和长安街的别无二致,只是豆花摊的铺主换了人。

周肆细致入微,瞧见沈旖目光落处,便领着她到了摊位前,叫了一份豆花。

沈旖不跟周肆客气,欣然接受,可见男人桌前空空,又要叫一碗。

太监扮成的铺主礼貌笑着,悄悄望向主子的目光里满是小心翼翼,没得主子发话,不敢多做。

周肆只盯着沈旖,催她:“你吃,吃不完再说。”

这意思是,像民间小夫妻那样,妻子胃口小,吃不完,夫来解决。

可沈旖到底不是那般娇柔做作的女子,一碗根本不够她吃,又哪里舍得留给男人。

于是周肆眼看着沈旖一碗又一碗,整整吃了?三碗,莫说白生生的豆花了,连一滴汤水也没能留给他。

周肆盯着沈旖,一直盯着,终是忍不住,问:“你就不问问朕想不想吃。”

沈旖捏帕子擦擦嘴角,一脸理所当然:“这里就你我二人,吃食是管够的,皇上想吃,自可点去。”

三言两语,又把周肆说得无语。

这般不贴心的女子,他要来作甚,到底是入了什么魔道,结了?怎样的孽缘。

自觉气都要气饱的帝王到底还是平复了?下来,却是持起了汤勺,伸到沈旖碗里,要与她分一杯羹。

帝王这般幼稚的行径,叫沈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她撂了?勺子,把还剩大半的豆花推到了周肆跟前,自己对着紧张兮兮的铺主道:“有?汤圆没?”

元宵佳节,最该吃的还是元宵。

铺主忙道:“有?的。”

随即,他又小心望着情绪不明的主子,谨慎地问:“要一份,还是两份。”

沈旖张嘴,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两份。”

周肆心里如何想的,无人能知,嘴上却仍道:“莫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朕。”

沈旖从善如流:“是的,皇上胸有丘壑,唯有星辰大海,才能匹及。”

三言两语,漫不经心地,愣是将骄傲的帝王又哄得服服帖帖。

周肆两三口便将豆花吃了?个干净,等到汤圆上来,却只看着沈旖吃,自己未动。

沈旖不解,周肆的态度明确:“家里就那点银钱,哪够你这般吃。”

这是扮民间小夫妻扮上瘾了,就等着她省点零星碎沫子给他。

汤汤水水最是撑肚子,之前吃豆花,沈旖已是差不多,吃了?两口汤圆就撂下了?筷,把碗推到了跟前。

“那就劳烦了。”

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小妇现下的态度,周肆是满意的,面上仍是露出一丝勉为其难。

“叫你莫贪多,一个女子,怎这般能吃。”

沈旖听后,更是一笑:“叫妾多吃,嫌妾瘦的,也是皇上。”

一边嫌弃,一边偏又死缠烂打赖上来,就那三两肉的,偏又爱不释手?。

他若真能做到表里如一,她对他,也会像世间千千万的子民那般,敬畏,仰慕。

沈旖望着吃她剩下的,依然津津有味的男人,一时间,失了神。

周肆抬头,就见小妇怔怔看?着他,不觉勾了唇,果真口是心非。

他就说了?,水做的人儿,怎么可能真就生了?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

吃过后,周肆便带着沈旖到河边赏花灯,猜灯谜。

同样是人工凿出来的河,宫里的这条比真正长安街的那条做得更为考究,上下排水管道经过了?更细致的处理,河水濯濯清雅,就连河面上的枯荷,在这色彩斑斓的花灯映照下,亦显得格外有?意境。

沈旖瞧着这灯,这河,儿时随母游街的记忆涌上了?脑海,一时间更是感慨万千。

再观周肆,猜灯谜的劲头比她更甚,而且一猜一个准,别的小游戏,也是信手?拈来。

能把民间的这些技艺原封不动照搬,想必是十分熟悉的。

沈旖不禁好奇,儿时的周不疑又是什么样的呢。

前世,他和她误会重重,矛盾亦是重重,很少有?风平浪静谈论过往的时候。

不等沈旖细想,周肆自己倒是提了起来。

“这灯谜,要人多,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宫人们不敢越矩,时刻拿捏着分寸,到底不如在宫外?那般尽兴。

沈旖闻言,伸手摆弄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状似不经意道:“皇上又知道了?,难不成皇上与人猜过?”

“何止是这,朕与杂耍班子切磋技艺时,你只怕还偎在母亲怀里躲懒撒娇。”

说自己就说自己,总要拉扯上她。

沈旖指着面前的一排花灯:“这生肖要买全了才吉利,我离家过的第一个年,皇上许我个吉利吧。”

当夜,至贵无比的皇帝寝殿里,摆了?一溜形态各异的花灯,虽然瞧着逗趣,但与殿里的奢华摆件极为不搭。

赵喜瞧着那灯,轻叹了一声。

赵奍瞥他一眼:“凡事讲求个心意。”

“师傅说得对。”

到底是吃过教训的,赵奍比之赵喜,体会更深刻,这位夫人,莫说现在惹不起,往后,怕是更惹不得了?。

又是一夜颠鸾倒凤。

过了?十五,朝堂重开,即便皇帝,也得赶个早,上这新年第一次朝,以图好彩头。

周肆穿戴完毕,一身龙威,转身看?向床上拱起的小山,不由生出一丝羡慕,恨不能把小妇挖出来陪他一起上朝。

他走回床边,隔着被子摸到最圆的那一处隆起,轻拍了?下:“若你的事成了?,该如何谢朕。”

谢?

沈旖懒懒掀了?一下眼皮,这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看?看?是谁惹出来的。

谁惹出来,谁收拾。

整装肃容的周穆这时候也有?点犯愁,事是不大,可怎么提,也是门学问。

莫说他和沈家女非亲非故,便是有亲缘关系,把这种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摆到台面上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然而,这世间事,最最难说,刚想打个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

“当真?”周穆利眸扫去,眉眼有所舒展。

官员忙道:“比臣的心还真,臣亲耳听到,右相和梁侯险些争了?起来。”

“怎么争的?你且细细道来。”

“右相责梁侯仗势欺人,梁侯斥右相是非不分,右相气不过,让梁侯拿出证据来,梁侯也没明说,只冷笑,叫右相莫多管闲事,免得自找麻烦。”

周穆听完,半晌未语,只笑了?一下。

这水啊,要越浑,方能搅和得动。

年后第一日上朝,官员们尚沉浸在阖家欢乐的情绪里,未能完全缓过劲,也无要紧事要奏,只是走个过场,盼着帝王早早挥袖,宣布散朝。

盼着盼着,没盼来散朝,反而盼来了一向好脾气的右相,状告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梁侯。

“我大昭不成文的传统,若非穷凶极恶之徒,必须绳之以法,否则新年期间,皆是轻拿轻放,押后再议,更遑论,梁侯没凭没据,只凭一己之私,便封人铺子,断人财路,这又是何缘由,还请梁侯给个公道。”

右相也是气极了?,得意门生求上门,本以为是一桩小事,借此还能捞个人情,没想到梁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还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当真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就能无法?无天了。

右相突然来这么一出,众人皆是猝不及防,梁侯也没料到,右相居然就在朝堂上,当着天子的面向他问责。

梁侯一时觉得难堪,拉不下面子,嘴硬道:“右相偏听偏信,又哪来的公道愿意信。”

“梁侯不说,又怎知我会不会信。”

说罢,右相躬身对着帝王道:“是非曲直,还望圣上裁定。”

这是气大发,也是不管不顾了。

梁侯并不想与右相为敌,只想他置身事外?,不料这人中了?邪似的,非就跟他过不去了。

梁侯怒目圆睁:“右相又是收了沈家多少银钱,这般为他们开脱。”

“梁侯说我为沈家开脱,那么请拿出我无法?为他们开脱的罪证来。”

掰扯了一通,又回?到最初的争论了。

右相要证据,梁侯拿不出来。

就在僵持之际,周穆一声笑了?出来。

高高在上,久不作声的帝王扫向他:“你又在笑什么?”

周穆不紧不慢,瞧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臣争得面红耳赤,道:“笑可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