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苦甜

“大哥,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做了我们思家的乘龙快婿,不说你自己了,便?是你家祖宗也是增光不少,夜里兴许还会托梦给你,褒奖一通。”思慕雪的堂弟思慕轩临危受命,给自家姐姐当起?了说客。

卫臻言简意赅,再次强调自己的态度,还是不变:“不说我已成家,便?是仍孤身,我和你姐姐也不合适。”

他心目中的女子,该是沈旖那般恬静柔美,知书?达理,与?之相处叫人心里熨帖,而不是思家大小姐这种行事?过于狠辣,失了女子该有的柔婉。

思慕轩轻轻哼笑,那模样显然?不将卫臻的话放在?心上?。

小厮洗果子回来,思慕轩手指夹了个,用力往上?一弹,小红果跳起?,正落他嘴中,仔细嚼了嚼,思慕轩点?头,朝卫臻亲热道:“大哥吃果子,味道不赖。”

卫臻却是不予理会,一手撑了拐杖,一手提着?竹篓,沿着?小河滩慢慢走远。他的腿伤太严重?,伤到?了骨头,不能使力,只能用到?一边的劲,走路时肩膀也是一高一低,步子一深一浅,光是瞧那肩头耸起?时紧绷的张力,就?可想而知每一步的吃力。

小厮是思慕雪派来的,专门盯着?卫臻,照料他养伤,跑过去要帮卫臻提篓子,卫臻冷眼一扫,四喜立马静止不动了。

小斯垂头丧气回来,思慕轩瞧他那怂样,呲了一声:“耷拉个脑袋做甚,就?你这样的,主子看了能高兴也是奇了,你且去把那鱼带去洗了,今日咱别的不吃。”

小厮巴不得回去,听主子这么吩咐,赶紧拎起?装鱼的篓子,麻溜撤了。

思慕轩左右看看,见?卫臻一个人沿着?小河边在?走,腿瘸成那样了,仍是坚持来回走了一遍又一边,不禁哑然?。

倒是个心志坚定的汉子,怪不得堂姐走火入魔了般非这人不嫁。

思慕轩随手从一旁的矮树上?摘了几个小果子,一口吞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大摇大摆走到?卫臻身旁,兴致勃勃看他。

“我看你是个人物,想必也不甘心蛰伏在?后院内教女子习武,大丈夫当志在?天下,耽迷小情小爱,像什么话,你那夫人又能帮你什么,你娶了我大姐,就?是我西南响当当的人物,今后到?哪里,谁不是要敬你三分呢,”

思慕轩把思慕雪教他的话照本?宣科说了出来,自己还添油加醋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者,你出来久矣,你老家的妻真能一心一意等你,若她生的花容月貌,旁人不会觊觎?兴许你这一趟归家,你妻腹中的娃都要呱呱落地了。”

“妄议妇孺亦不是大丈夫所为,你莫再说,再说下去,我只会更加坚定不娶你姐姐的决心。”

卫臻狠话一放,思慕轩暗自懊恼,拍了自己一耳光,弄巧成拙,该抽。

“不是,我不是说你妻不好,只是夫妻之间离别久了,真有事?儿,你也顾不上?,若她遇到?难事?,你不在?,怨上?你了怎么办?”

话还没落地,就?见?一棍子挥了过来,思慕轩大叫着?,猴子似的跳开。

“我说哥哥,咱聊归聊,动手就?不合适了。我大姐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就?爱听好话,你便?是不想,说几句好话哄哄她也是可以的,你若想离开这里,讨好她几句又能怎样,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何委屈受不得。”

思慕轩嘴皮子利索,张口又是哗哗的几句。

卫臻收回拐杖,稳住往一边斜倒的身子,不再理会思慕轩,缓缓往回走。

院子里,思慕雪坐在?桌边,置了个炉子在?跟前,架上?新鲜的鱼肉,洒上?西南最地道的香料,炉上?烤了一会,香料很快飘满了整个小院。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她抬头,冲门口灿然?一笑:“回了,快坐下歇歇,喝口水,马上?就?烤好了。”

思慕轩跟在?卫臻后头进屋,长腿几个跨步,走到?了卫臻前头,看着?架子上?的烤鱼,就?要拿手去碰,也不怕烫到?。

思慕雪一巴掌拍开堂弟:“要吃自己弄,我的别想。”

思慕轩啧啧叹了好几声,拿手指伸到?嘴里轻舔,假装自己吃到?了,抱怨道:“有了男人忘了弟,今后有事?,你也别来寻我,反正我就?是个没人心疼的。”

思慕雪一声笑出来,把架子上?烤好的一条鱼递给弟弟:“哪哪都有你,有吃的就?少说话。”

卫臻淡淡瞥了一眼,不做声,闻到?香味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拄着?拐径直往屋里走,思慕雪唤了他好几声都不应。

瞧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思慕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脾气,亦不吭声。

思慕轩吃着?鱼,看着?堂姐为情所困的模样觉得可怜,不由给她出起?了主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不若就?试试那药,你瞧他那样,便?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有损心志又能损多少,再损也比别的男儿强。”

见?思慕雪仍是犹疑不决,思慕轩加把劲道:“他这腿伤好得差不多了,迟早要走,你留又能留到?何时,总不能再把人关起?来,以他那个臭屁子,再关一次,怕是与?你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你莫再说了,让我再想想。”

“想想想,再想下去,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看着?堂姐为情变得优柔寡断的样子,思慕轩怒其不争,暗暗做了决定。

这个恶人,看来只能由他来做了。

“母妃,母妃!”

“哒哒,哒哒”,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太妃露出会心的微笑,还未起?身,就?被小儿一把抱住腰身。

“小祖宗,母妃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是皇子,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分寸。”刘太妃撩开周曜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带着?他坐到?软塌上?,唤宫女端来点?心。

周曜一看到?点?心双眼放光,肚子里的馋虫立即叫嚣起?来,抓起?一块糕就?要扔到?嘴中。

刘太妃拍掉他手中的糕点?,命宫女端来盥洗盘,点?着?他前额嗔责,“就?知道吃,这不是在?山里,吃前要净手,怎么总是记不住。”

刘太妃把儿子的小手放入盆中,用皂角将他手心手背仔仔细细清洗彻底,然?后用帕子擦干。

周曜孩童一个,才晓事?没两年?,突然?这讲究那讲究,一时适应不来觉得烦琐,不由发起?牢骚:“皇兄都不管我,母妃倒是管这管那的,也不烦。”

周曜嘴里的皇兄,自然?就?是周肆了。

听到?这话,刘太妃眼底一暗,面上?却如常,抓着?儿子的手道:“你皇兄国事?繁忙,自然?没空管你,但你不能以此作为偷懒的借口,想你兄长们在?你这个年?岁,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你到?如今仍是磕磕巴巴,一篇完整的都背不下来,你说说,我不管,你将来又该如何,连寻常人家的少爷都不如。”

这话周曜不爱听了,嘟着?嘴道:“皇兄可是说了,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平安喜乐就?是最好,旁的,不强求。”

不强求?刘太妃心里更是不适了,当一个闲散王爷,自然?不强求,可做母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更好点?,不说建功立业,可至少也要做个有用的人。

“娘娘,惠太妃来了。”

宫人的话刚传进来,惠太妃轻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姐姐在?作甚,又在?训子了?大过年?的,还是让曜儿痛快玩耍吧。”

见?到?惠太妃,周曜眼睛亮起?来,三两下跑过去,朝惠太妃唤道:“惠母妃。”

惠太妃笑着?应了声,抚摸着?周曜脑袋:“乖孩子。”

旁边的容姑姑赶紧掏出个荷包,说着?吉祥话:“小主子新年?吉祥。”

周曜毫不客气地接过荷包,冲着?惠太妃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就?喜滋滋地出去玩了。

刘太妃将惠太妃迎到?榻上?,提壶倒了杯香茶,双手捧着?递给惠太妃:“妹妹实在?客气,每回来都给曜儿带礼物,倒叫我汗颜,不知如何还妹妹的情了。”

说来,能生下曜儿,已经是惠太妃给与?她的天大恩情。

若非惠太妃在?身子不便?,不宜伴君时把皇上?推到?她这里,以她不争不抢的清淡性子,莫说孩子,分点?宠都难。

惠太妃拉拔刘太妃,也是看中她的性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不似别的白眼狼,受了她的恩惠,转身又在?背后说她闲话。

刘太妃给惠太妃端茶递果子,闲话家常,自然?也避不开这宫里最大的主:“皇上?近几日如何,龙体可有康泰,我是不方便?去探望,不然?定要去看看的。”

惠太妃于新帝有恩养之义,便?是住在?皇帝寝殿,与?皇帝共度新春佳节,那也无可厚非,可换成她,就?不大合适了。

提到?这事?,惠太妃心下不以为然?,皇帝病不病的,她着?实看不出来,带累央央一病就?是好几日倒是真。

不过这话她也说不得,藏在?心里久了又憋得慌,只能连连叹两声。

刘太妃听她这叹气,像是不大妙的样子,不由心里一惊,担忧道:“听闻妹妹娘家药材甚多,若是宫里的药材不行,可请太妃娘家人送些药过来。”

这话说得就?有些关心则乱了,沈家作为皇商,最好的药材都是源源不断往宫里送的,宫里都没的,沈家也不可能有了。

当然?也不排除新采到?了灵丹妙药来不及往宫里送的可能。

惠太妃心事?重?重?,随口应付道:“不慌,只是普通伤风感冒,就?是头天烧得厉害,吃几日的药,好生养着?,无碍的。”

惠太妃说的是自家侄女,刘太妃以为的是皇帝,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无碍就?好,这种日子,定当否极泰来,逢凶化吉。”

瞧着?刘太妃,惠太妃话到?嘴边又止住,最终拿帕子擦了擦嘴,若无其事?道:“姐姐觉得我那侄女如何。”

刘太妃隔段时间也会去惠太妃宫里坐坐,见?过沈旖好几回,若说无印象,那是不可能。沈家这对姑侄模样都是少见?的俊俏,侄女更胜姑母一筹,尤其嫁进卫家,那模样更是像吸了仙气似的,出落得愈发俏丽多姿了,肤光赛雪,莹莹闪亮,莫说男子,她一个女子见?了也甚是欢喜。

可惜了,命途多舛。说好,毕竟嫁进了簪缨世家,说不好,一进了高门就?守寡,便?是表面再风光又如何,连个子嗣都不可能有了,余后几十?年?怎么熬。

想到?这,刘太妃对比自己,又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了,年?近三十?还能诞下皇嗣,保自己后半生无忧。

瞧刘太妃变幻莫测的神色,惠太妃便?能多少猜出这人在?想甚,眉间拢起?一抹轻愁,一声长叹道:“以我那侄女的容貌及品性,这一嫁,倒是耽搁了。”

说罢,惠太妃又恨语道:“那卫家也是欺人太甚,拿我侄女冲喜,害了她一生。”

闻言,刘太妃缄默下来,半晌才道:“确实不地道。”

可也不好多说,毕竟,这婚是皇帝赐的,卫家娶也不是,不娶更不是。

“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卫老夫人年?前进宫赴宴,却是找我要人,要不成就?装晕,当宫里的人都是傻的,任她愚弄。”

刘太妃颔首:“老夫人确实做得过了。”

她父亲和老国公是同侪,关系甚笃,老国公去了,她父亲仍是时有提及,手心手背都是肉,刘太妃偏向?哪个都不对,只能这么含糊应一句了。

惠太妃似是说到?情动,捏着?帕子擦拭眼角那点?湿意,声音也略微哽咽:“可怜我的央央,我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若是我哪日不在?了,她还不晓得会被那卫家人如何磋磨。”

刘太妃沉默听着?,好一会道:“妹妹这话是不是严重?了,我看卫国共和许氏都是讲理人,应当不会亏待自家儿媳的。”

“今时不同往日,儿子都没了,儿媳又有何用,非亲非故,又是那个节骨眼进的门,兴许不定以为是我家央央克了他家儿子。”

惠太妃说得义愤填膺,瞧着?真有些气大了,刘太妃忙着?安抚道:“这娶亲娶的是一个好字,若是好不了,倒不如早早散了,只是这圣旨赐婚,若皇上?不收回旨意,怕是只能这么将就?着?过了,妹妹也要放宽心,看在?你的面子上?,卫家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惠太妃好似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听得认真,却是突然?掐住了字眼道:“若是皇上?愿意收回旨意呢?亦或卫家愿意放人了?”

刘太妃也是一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惠太妃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姐姐也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不过妹妹有个小私心,希望自家侄女能够更好点?,不知姐姐能否帮个小忙。”

刘太妃跟惠太妃相处十?几年?,知她性子,她轻易不求人,一旦求了,那必不可能只是小忙。

但人有恩于自己,也是大恩,刘太妃又真心想交这个姐妹,自然?不可能拒绝,只能提着?心道:“不知妹妹想要如何是好。”

“很好办的,只要姐姐娘家人,年?后在?金銮殿上?多说几句好话就?可以了。”

惠太妃喜滋滋步出殿门,只觉神清气爽,看这外头的天亦是分外晴朗,容姑姑见?主子神色,心知十?拿九稳了,忙上?前问:“娘娘,是先回玉坤宫,还是太极殿?”

急着?告知侄女的太妃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周肆如今也愈发不避着?太妃了,当着?太妃的面就?给沈旖喂药,喂沈旖吃下大半碗,又亲自把蜜饯给她端来过过嘴里苦涩的药味儿。

嘴里又苦又甜,滋味复杂,沈旖心情也是复杂,神色恹恹,即便?皇帝亲自伺候,也提不起?过大的劲。

“困了就?歇歇,你便?是再长个十?斤,朕摸着?还是不够。”

身体的不适使得沈旖情绪变得不稳定,时而烦躁时而忧郁,看周肆这个始作俑者更是着?恼,干燥的大掌才在?她脸上?摸了摸,就?被她一巴掌拍下。

病中的人没多大的劲,可听到?惠太妃耳中,依然?无比响亮。

也就?这丫头无法无天了,敢跟天子动手。

周肆若无其事?收回手,起?身站起?,对着?惠太妃道:“太妃在?这里陪陪她。”

说罢,龙行虎步,负手走远。

惠太妃瞧着?帝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坐到?了床边,对自家侄女道:“你啊,收一收你这脾气,在?家里当姑娘时也不见?这般大的气性,如今倒是愈发长进了。”

沈旖听着?姑母数落自己,心里也觉委屈,抿着?唇,眼泪落了下来:“我也不晓得为何,就?是觉着?心烦,憋闷得慌,他宠我又如何,还不是得藏着?掖着?,笼中鸟尚有个名正言顺的说头,我这般境地,连笼中鸟都不如。”

太妃闻言,唏嘘不已,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劝道:“卫家那边,皇上?已经施压了,旁的那些,我且能拉拢几个,就?为你拉拢几个,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总有解决的时候,心急也没用。”

之前都是太妃催着?沈旖找皇帝要名分,这会儿倒是倒过来了。

沈旖摇头:“不管什么法子,便?是卫家真的愿意放了我,只要进宫,成了他的妃,我这不安于室,谄媚侍君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任谁都不是傻子,她这进了又出,出了又进的,仔细揣摩,到?最后心里都知是怎么回事?,只是慑于帝王威严,不敢明说罢了。

惠太妃亦是哑口无言,虽然?是自家侄女,她也不能愣是把歪理掰成正理来说,只能说老天爷不开眼,兜兜转转,折腾来折腾去,仍是一桩孽缘啊。

出了门又折返回来,悄然?立在?屏风后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好半晌,又悄然?退了出去。

沈旖哭过这一通,惠太妃给她拭泪,好一阵劝。

然?而劝过了一阵,就?见?沈旖面带泪痕,伸着?懒腰道:“姑母,我要歇了,晚些再叫我用膳罢。”

说罢,人已经拉上?被子躺了下去,缓缓闭起?了眼。

倒是惠太妃愣在?当场,不禁费解,侄女这情绪转变也太快,堪称收放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