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太?极殿内,安宁了不到半月,再?次发出巨响,连着好几波,据闻天子寝殿外那几棵原本枝繁叶茂的千年古树,都没能幸免。
亲眼见证盛景不再?的沈旖立在光秃秃树杈下,仰面望天,没了遮挡的日光直射到她眼里,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脸。
这?般高的树,他?是如何在深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悄悄摸摸蹦上去,削人家脑袋顶的。
赵喜在身后唤她:“冬日虽暖,可晒久了亦会不适,主?子还是进屋吧。”
沈旖身份复杂,出现?在宫里本就不合适,更莫说皇帝寝殿了,小崽子们当他?面不敢吭声,私下估计没少议论,赵喜如今别无所求,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伴君如伴虎,久在天子身边,会折寿。
赵喜无比想念师父和师兄,比起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呕心沥血的大总管,他?更想当他?们的跟班。
何况,皇上如今有松动的迹象,赵喜在侍奉主?子爷用膳时?,无意中提了师父一嘴,主?子不像往常那样皱眉,用冰刀子扫他?,说明有戏。
只?待沈旖这?边再?努努力,兴许师父师兄就能回来替他?受苦了。
“主?子!”
“唤我夫人。”
赵喜一噎,讨了个没趣,心想这?位看着面善,实则跟主?子爷一样,是个心硬的,机难伺候。
瞧了瞧四周,宫人们都被他?打发得远远,赵喜走?近,低声道:“夫人,这?男女之事,小的虽没资格,却也见过不少,偶尔使使性子是情趣,倘若三天两头?的闹,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见沈旖瞥向自?己,似笑?非笑?的样子,自?有一种风情,赵喜心头?一酥,忙道:“当然?,我也不是说夫人不对,只?是主?子爷的脾气,夫人应当比小的看得更明白,情意再?浓,若不珍惜,总有消磨的一日,望夫人三思呐。”
没人敢劝天子,天子亦没有错的道理,赵喜只?能硬着头?皮来开导沈旖,须知每回这?么一闹,满屋的狼藉,收拾的还是他?。
这?回更甚,屋内的砸不过瘾,又转向了外头?。
这?几棵树,且不论价值几何,风风雨雨历经千载,守护了多少朝代,其象征意义更是不可估量。
传到那些?草木皆兵的谏官耳中,又要掰扯一通了。
“是我性子不好,不讨喜。”
沈旖这?么直白的自?我批评,赵喜倒不知如何回了:“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小的只?是觉得,夫人适当对皇上示示好,自?己也能过得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如今在气头?上,不愿见我,我在这?里也是碍皇上的眼,让皇上看了更气,公公可否备个小轿,把?我送回永巷,若是不便?,将我送出去也可。”
皇帝住的宫,需有特质的金牌方可自?由?出入。
这?牌子,也就皇帝身边的几个亲信才有。
赵喜下意识就拒了:“皇上没发话,小的哪敢,夫人不如去找皇上。”
服个软,皆大欢喜,何必较真,尤其跟天子,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那我去趟玉坤宫见见姑母,公公若不放心,大可跟着。”
话说到这?份上,赵喜不应都不行,真做绝了,日后这?位跟主?子爷和和美美,好成了一个人,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一日,发了火的皇帝心情未见好转,正在御书房内写福,满朝文武大大小小上百号人要送,他?不找代笔,全?部亲自?动手,过几日,前头?宫宴一摆,君臣同乐,年前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就该锁上城门,闭宫过新年了。
小妇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身在曹营心在汉,即便?是应付,也愈发不上心了。
张口闭口就是想回家,好似在他?身边,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折磨。
上等乌檀木做的笔杆,硬生生被男人折成了两半,一旁默默奉茶的和妃见了,心也颤了又颤。
一听皇上传召,宫里姐妹们个个投来羡慕的目光。殊不知,陪主?子爷解闷可不是个舒服差事,主?子心情好的时?候,把?后宫妃嫔抛掷脑后,心情不好了,方才记起她们几个眼熟的,点卯似的一个个点到,却又不给?承恩雨露的机会,只?把?人叫到跟前,干熬着。
前一个是如嫔,殿门口遇到时?,如嫔看她的眼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便?知,主?子不仅心情不快,还是大大的不快。
可为何不快,因何事何人而起,她们皆不知,云里雾里就被叫来罚站,亦是满肚子委屈。
和妃想到燕贵姬,不禁有些?羡慕,这?人上回晕了过去,把?脚也扭了,据闻至今还在养着,她何时?也能晕一晕,养养脚。
即便?失宠,罢了,还是受着吧,最不能的就是失宠,哪怕只?是表面。
燕贵姬再?养下去,门口的草快要长到坟头?高了。
“皇上,臣妾老家的云露羹甚是有名,集齐了好几种中草药,益气养神,用小火熬煮风味更佳,臣妾这?就给?皇上煮一碗吃着试试。”
寻个空出去透透气,是和妃现?下唯一的一点奢求了。
皇帝手没停,持笔在大红纸上洋洋洒洒写着,抽空扫了和妃一眼,话语甚是直白:“不愿伺候就回去。”
和妃登时?白了脸,矮了身子恭恭敬敬认错:“妾不是,妾不该--”
“朕又没说你什么,认哪门子的错。”
有错的,有恃无恐,别说认错,人影都没见着,反倒卑躬屈膝,老实本分的一个个抢着认错,在她们心里,难道他?就是那等是非不分的昏君?
想来,他?也着实昏了头?,后宫听话乖顺的妃子多得很,偏偏要去采一朵刺最多的。
就在这?时?,外头?宫人来报:“皇上,良妃娘娘求见。”
“不见。”
周肆一口回绝,而后又道,“叫她在外头?候着。”
和妃被皇帝打发出来做吃食,在殿外廊下见着良妃,彼此打量起来。许是想在帝王跟前献个媚,为了显身段,良妃穿着不太?厚的短袄,即便?外头?又披了件大氅,可在外头?站久了,冷风四面八方的吹,也是够她受的。
出于同情,和妃同良妃打招呼时?语气愈发温和。
良妃却爱答不理,被皇帝拒见又不能走?,傻子似的吹风罚站,这?般丢人的窘境,叫她在和妃面前失了颜面,恨不能这?人立马消失,永不要见。
和妃不仅没走?,还嘱咐宫人:“快给?娘娘准备一把?椅子,可别累着了。”
良妃听后,不仅不感动,反而更恼:“和妃这?是什么意思,升了位分,底气也硬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连我的主?都敢做了。”
“姐姐误会了,我是想着--”
“不,你别想,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要。”
“不要就滚回你的霜云宫,莫跑出来丢人现?眼。”
房门不知何处开了,面沉如水的帝王立在二人身后,金口一开,便?将气焰嚣张的女子说得花容失色,面色惨淡。
“皇上,您要给?妾做主?,是和妃,和妃存心看妾笑?话。”
良妃想要上前,被皇帝冷眼一瞥,从身凉到了心,凄楚不已,委屈得直掉眼泪。
娇生惯养的高门小姐,这?辈子吃的苦,都是面前男人给?的,可她除了心焦,气恼,一点辄也没有。
“你若身立得正,少折腾,少打歪主?意,旁人又如何能看得了你的笑?话。”
周肆这?嘴,是真毒,不想做面上功夫了,那是能把?人数落得上吊的心都有了。
良妃面色白一阵青一阵,如同被拔了毛的孔雀,气焰全?无,只?顾落泪。
“要哭回去哭。”
周肆已然?不耐,一声喝斥,把?人全?都撵走?,一个不留。
孤家寡人立在冷风中,良久,周肆招来一旁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的宫人问:“赵喜呢?”
“回皇上,赵总管他?,他?去玉坤宫了。”
赵喜跟太?妃又没往来,去那边作甚,随即,想到了什么的皇帝眼底一沉,面色愈发深晦了。
乍见到沈旖,惠太?妃亦是吃了一惊,永巷那等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尤其还是被御前总管带出来的。
然?而,听到沈旖后面的话,惠太?妃更惊。
“你去良妃宫里收夜香,见着了皇帝,皇帝把?你带回了太?极殿,你们这?,这?又玩的哪一路花样?就不能让人清静个几日。”
简直就是儿戏,胡闹。
周肆性子狂,专断,可也重规矩,讲体统,对女子更是如此,甚至可以说是轻视,不屑的,何曾大张旗鼓地跟个女子闹成这?样。
“冤家,冤家啊!”太?妃能想到最贴切的词,唯有这?了。
沈旖沉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太?妃瞧着她,一个劲地叹:“你啊,就是被你母亲惯的,性子倔,不晓得好赖,也亏得皇上吃你这?套,换个人,早被拉去午门斩首示众了。”
是好事,也不是,谁让男人不是寻常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能容一回两回,是觉得新鲜有趣,可日子久了,就两说了。
“你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伸手可得的恩宠不好好护着,非要使性子,迟早有一日,我这?条老命也得给?你搭上。”
听到这?,沈旖抬头?,面上乖顺,可说出的话叫人肝颤。
“便?是老老实实,不哭不闹的那些?女人,又有几个好的,不怨的,不委屈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人更苦,作者就是,所以作者文里的女主,必须宠宠宠,受了气,也要让别人加倍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