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妖孽

“病了?为何会病?让你做的,你都做了?”

关心则乱,便是礼数样样周到的世家公子,乱了分寸时,也很难保持一贯的冷静自持,射向王寡妇的目光如刀子般割人。

王寡妇避开男人的审视,稳住心神,掏出帕子捂着脸嘤嘤道:“家里能用的最好的都紧出来给姑娘用了,奈何姑娘千金之躯,娇贵得很,在水里多泡了那么一会就着了凉,好在不严重,只是有些头晕体乏,静心歇个一两日,想必就能好了。”

王寡妇这么一说,卫臻脑海里已经抑制不住浮现出女子虚软无骨的羸弱模样。

“我进去看看。”

这时候也顾不上礼数了,卫臻抬脚就要跨入,王寡妇展开双臂正要拦,便听到有人在背后唤他。

他回身一看,见是御前侍卫陈钊,不由吃了一惊。

要知道,陈钊几乎是皇帝的影子,便是皇帝歇下了,他也会守在某个角落里,随时保卫着天子的安危。

卫臻又想到皇帝这几日罢朝,不由面色一沉,回头叮嘱王寡妇好生照看沈旖,便大步迎向立在不远处的陈钊,两人低头说了几句,不一会儿,相携离开。

王寡妇瞧着又是一个英武不凡的男人,心神荡漾之余,不免纳闷,奇了怪了,贵人赶趟儿的来,还一个比一个神秘。

回到屋里的王寡妇见沈旖半靠在床头,喝着春杏熬的姜汤,不由透过窗子往厨房的方向望去。

“你这丫鬟才是真憨,碰上你这样的主子,也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

沈旖鸦羽般的眼睫长而细密,淡淡扫过王寡妇的一眼:“春杏一年的俸禄,便能将你这整个院子买下来。”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对待忠心为主的下人,自然也不会苛待。

王寡妇一听,无言了,她家死鬼男人为了有个这样的家,起早摸黑的忙,结果福还享几日就丧了命。

“你才二十出头,我唤你一声姐姐,将来的路还长,你就没想过为自己打算。”

菩萨是要拜的,但沈旖并不想住在庙里,把时间都浪费了,难得能出来放放风,她要做点事情才成。

王寡妇亲见了沈旖通身的气派,那是千金万银供养出来的,随随便便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香囊,可仔细瞧那精细绣工,都值不少钱。

怎么不动心。

往常还有个男人在,如今男人没了,村里那些泼皮没少在她门前晃,若不是隔壁樵夫帮衬着,她怕早就被那些不要钱的臭男人欺了去。

若是有机会,她何尝不想离开,见识京中的繁华,做那人上人。

见女人表情松动,沈旖拿出一张契书递过去。

“签了这个,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她需要一个帮手,放得下脸面,又守得住底线,精明世故,一点就透。

而王寡妇,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头卫臻也没闲着,同陈钊一道来回寻了两三遍,从村头寻到村尾,仍是未见天子的身影。

卫臻不免怀疑:“你莫不是看错了,主子确有往这边来?”

“循着脚印,就属这里最近,谁想一场大雨冲刷,再走近,已无迹可寻。”陈钊也不确定了。

卫臻又问:“赵总管呢?”

陈钊:“他与我分开去寻,这会儿也联系不上了。”

这次周肆微服,有意低调,只带了赵高和陈钊,北郊偌大的地块,背靠群山,想寻个人,简直难于登天。

卫臻只能道:“你也知主子脾气,他若是想独自清静,是容不得我们打搅的。”

周肆本身就是练家子,武艺高超,又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真要避开,便是调动整个禁军封山去搜,也很难寻到。

周肆确实是有意避开,祭拜了亡母,又从明空师太口中了解到不为人知的过去,心头堵得慌,看谁都碍眼,只想独自走走。

没想到,母亲非但对父皇毫无感情,更是恨透了他,若不是那时已经查出身孕,母性的本能减弱了她的恨意,否则父皇很有可能成为大昭史上第一个被妃子毒死的皇帝。

更没想到,父皇竟然一直都知道母亲恨他,想要他的命,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放了母亲一条生路,最终只是剥夺了母亲的妃位,贬为庶民,驱逐出宫。

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周肆并不想过多置评,论出个谁是谁非,尽管这段尘封作古的过往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忽而,细碎的窸窣声传入耳中,沉思中的男人迅速抬眸,眼底迸出锐利的光扫向四周,只见树影摇晃,随风轻摆,再无其它。

周肆敛了眸中的锋锐,稍作放松,不想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就是一下揪心的刺痛,使得他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低头一看,一只细长的青皮蛇咬住了他的脚脖子。

周肆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树枝,对着蛇的七寸快狠准插入,脚上的□□感解除,但疼痛感愈发重了。

过来时,周肆依稀记得附近有座荒废的破庙,他撕下衣角的一块,将脚脖子往上的部位绑住,勉强撑住心力,快步去寻避难之所。

在他走后不久,两个黑纱覆面的女子寻了过来,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凉透的蛇身,对看了一眼。

“果然不是一般的男人,中了这种毒,还能走出十步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机会就这么一次,不能错失了。”

主人二十来年唯一看上的男人,若是跑了,她们也活不了。

山林间的小路,树影斑驳,王寡妇带着沈旖抄近道,长短枝桠交错,若非王寡妇一路拿着小镰刀砍开,沈旖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能多出好几条被划花的印子。

沈旖见这杂乱无章的山路,好似没有尽头,不由感到怀疑:“你若是诓我,春杏都不用去报官,仆从害主,可自行处置,我母亲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王寡妇一边砍树枝,一边回头,冷冷又得意的一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男人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走山人,哪里能寻到灵芝,哪里石斛最多,我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

沈旖听后也是弯唇一笑:“那就有劳姐姐了。”

好话还是要说的,把人哄高兴了,才能更尽心为自己办事。

王寡妇也是个爱听好话的人,摆摆手,若臀后长了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前头有个破庙,你若累了,我们就去里面歇歇。”

仙草珍贵,亦难寻,王寡妇跟着男人寻上一年半载,也只寻到那么一两支小指般细的次品,自己又遇不着有钱的买主,送到城里的药材铺,掌柜把价钱压了又压,辛苦了一年,也就只是小赚那么一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终于到了破庙前。这庙的位置也隐蔽,许是荒废了有些年头,大门破败漏风不说,门前还被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焦黑树干挡住,要进去,得侧身弯下腰,稍胖一点的都有可能被卡住。

沈旖生性谨慎,有所迟疑。

王寡妇弯腰往里探了探,回头对沈旖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小半年没来了,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兴许已经有豺狼虎豹在里头做了窝。”

即便签了契约,野惯了的女人也没把沈旖当作正儿八经的主子,玩性大起,吓一吓娇生惯养的城里小姐。

谁料沈旖面不改色,竟还点头:“好啊,若有小狼崽崽,你抱一只出来,给我家布袋做个伴。”

闻言,王寡妇笑不出来了,把镰刀扔给沈旖,自己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一刻钟,我若没出来,你就进去寻我,或者自己跑走吧。”

一瞬间,沈旖觉得王寡妇那清瘦的身形高大了不少。

“你放心,我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王寡妇转眸对着沈旖一笑:“老娘就怕饿肚子,别的,还真不带怕的。”

说完,猫着腰很快钻了进去。

然而不到一刻钟,还离得很远,沈旖便听到里头一声惊叫。

很短暂的一下,便没了声息。

沈旖一颗心也瞬间吊得高高,握紧了手里的镰刀,长吸了一口气,惦着脚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从两截树干之间穿了进去。

进了大门,便是个小院子,一棵歪脖子树,树下积了灰的石桌,伴三个圆凳,便再无其他。

沈旖脚步放得更轻,行至殿前的台阶,停了下来,扬起了脖颈,透过半敞的红漆木门往里寻找王寡妇的身影,却因视角问题,只瞧见里头布满蜘蛛网的佛像,以及一侧垂落在地的红幡。

骨子里的好奇,探险精神,以及一点点良心,战胜了恐惧,沈旖一只手落到腰间,取下香囊,将两边细绳松了松,快步迈上了台阶,一鼓作气走入了殿内。

殿内很空,四处可见蛛网和灰尘,地上还有不少散落的骸骨,瞧着像是动物的,而就在一只说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头骨旁,沈旖瞧见了倒在地上的王寡妇,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沈旖心口一紧,正要走近探她鼻息,却陡然身子一僵。

在周肆身边修炼多年的敏锐反应力,使得她几乎很快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向她靠近。

沈旖默数着细微的脚步声,一二三......

倏然间,她转过了身,将手里打开的香囊甩了出去,学着话本里的那些词。

“何方妖孽,敢来作怪,本仙这就收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