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费奥多尔君

或许是因为异能力有那么一些近似,罗生门对于中原中也的态度一向十分之好。可是,就从中也安慰我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中也先是躲来躲去就是不见我,我无奈之下去找真纪求助——女孩子对这种细腻的感情应该十分懂吧?

结果这家伙捂住嘴偷偷笑了笑,还摊了摊手说什么,“芥川今年也快13岁了吧,自己的做事情要自己负责喔。”

可我做了什么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从头检讨自我。

虽然对中也送我完全不符合男子汉身份的桃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介意啦,但当时新原君的结局确实难免让我联想到自己身上,越想越难过……

可就在这时候,中也带着花,披着月光来了,说得夸张点——那时候的中也简直是漫漫黑夜后天边乍现的一抹光!

被亮光惊醒后懵了那么一两分钟后,回过神来的我又感动又愧疚,感动于中也将我拉出那种无望的漩涡之中(按当时的情况来说,搞不好我就要追随新原君的脚步了)。

至于愧疚,又说来话长了。我现在住在羊的基地里,受中也的庇护,又吃他的、穿他的,本来说好要帮中也反击敌人的,但中也却颇为体谅地说,我只需要好好写东西就好了。这样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可中也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还要劳烦他关注照顾我的情绪。

总之,各种各样的心情零零总总加起来,脑子一发热,我就冲动地对中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中也,你就是我的启示和光亮。”

中也十分惊讶,原本担忧的表情卡了壳,“……你说什么?!”

是有点肉麻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老老实实表达自己的心情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和中也送我花来看,我说区区几句话怕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于是,没有顾念中也的反常,我继续感激地说。

“是真的。刚刚那种情况,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就死了。”

天可怜见,虽然有些肉麻,但我说得百分之一百句句属实,可中也却像是听了世界末日的预言般(说实话,这个比喻挺让我伤心的)。

他脸上的表情碎成一块一块,整个人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要是这是个影视剧,现在想必一定有阴影打在中也身上,来表现他震惊的心情吧。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我大大低估了中也的反应。他在片刻的僵硬过后,居然真的像僵尸一样兔子跳离开了房间。

被留在房间里的我愣了一会儿,立刻去敲阁楼的小门,不时叫着中也的名字,又苦恼又懵圈,“中也!你怎么了?突然不舒服了吗?”

“最近天气冷,你是着凉了吗?”

房间里传来中也提高了一截的嗓音。

“没有不舒服!没有着凉!”

我守在门外,竭力劝着中也。

“那你先开门好不好?”

“不……芥川你先去写东西吧,我可是知道你要发表第二篇文章了,一定很忙吧。”中也拒绝了我的劝解,但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复了许多。

于是,我继而回到之前的疑问。

“那你是怎么了?”

没想到这一下子可算捅了马蜂窝了。中也的声音比最开始提高了不止一度,要不是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我都以为他是吼出来的。

“你说了什么不知道吗?现在来问我怎么了……总之,我现在想静静,很快就好了!”

我想了想,人都需要静静,中也也不例外。

于是我就走了。

然后中也就不理我了。

在我连续敲阁楼敲了三四天后,他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大喜过望,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中也戴了个祸津神面具——这跟他呆在屋里有什么不同吗?!

在我发出这样的疑问后,罗生门说,能出来见人了。

我思考一下回复说,挺好的。我总算能见他了。

再然后,罗生门也不对劲了。且一直持续到现在,我只能庆幸幸好罗生门没有实体,不然不知道他和中也现在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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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苦恼也就罢了,可等到下午的时候,中也依旧没有回来。基地里也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

说起来,这其实也很奇怪。最近明明天气不大好,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人来招惹羊,自卫队也许久没有出动,可大家还是纷纷跑出去,基地里连个影都没有。

这样一来,我连有个能问讯的人都没有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出去找中也。

但愿他没有去到太远的地方。

罗生门最近总是爱泼冷水,【那可说不定。最近有够他忙的了。】

对于罗生门的话,我一笑置之,只当是他的意气话,有谁不忙呢?

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中也,却看到了一位应该认识的人。

说是应该,是因为这次是那人主动向我打招呼的。

当时我正在系鞋带,伞就斜斜地用肩膀支撑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到身上,两边的鬓发粘哒哒躺在耳朵旁边,甚至更糟,不少雨滴顺进了衣服里面。

这时候,我却忽然感到雨停了……?但面前的水坑依旧砸着水珠。

我抬头一看,黑发的青年搭着一把伞,站到我面前,声音明朗,“好心的小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我是想了几秒才认出这人的。他的长相除了特别俊秀,并没有让我值得铭记在心的地方。可是那顶帽子、那个称呼……我倒是很熟悉。

想到这儿,我恍然大悟,“是你啊……君。”

才发现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青年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点。

“费奥多尔,您可以叫我费奥多尔。事实上,我是您的读者。”

这个名字……是俄罗斯那边吗?东正教啊……话说回来,斯拉夫人有这么热情吗——素来高冷的斯拉夫人居然主动和我搭话。

是有事相求?比如说道造先生?而且还是我的读者?

不可思议。这对于斯拉夫人可是了不得的问候。

因此,我站起身礼尚往来般,自我介绍。

“好的,费奥多尔君,在下芥川龙之介。如果有事可能需要稍等等了。”

“不碍事,我今日时间尚且充裕,而且我特意来找您聊聊的。”

找我?

费奥多尔并没有回应我的打算,“芥川君大可当作打发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从何得知我的身份,但不得不承认,一知道这个事,我便不忍拒绝他的提议了。

莫名奇妙的,我们就各打各的伞,隔着一肩距离在雨中找起了中也。

我本来以为一路上会比较尴尬,但出乎意料,费奥多尔是个颇为健谈的人。

而且,他涉猎甚广,从君士坦丁堡的由来说到东正教的起源,从拜占庭的绘画艺术溯源古希腊的零星灿烂,他甚至连近代巨大的时代变革都所知甚多,他爱极傅立叶设想(当然不是那个可怕的傅立叶变换)……

和他交谈、即使是唇枪舌剑也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我自认自己不少不成熟看法其实狗屁不通,在外人看来说不得都是歪理,可偏偏费奥多对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的言论接受良好——或者说,他其实比我更加疯狂。

他崇敬拿破仑,甚至不无自嘲地哂笑。

“大抵上辈子我便连同奶汁一般吮吸着这个名字,我的世界充塞着他:拿破仑!拿破仑!光荣法兰西!”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可接下来他却像音乐厅里优雅的指挥家般指点江山,为我介绍拿破仑精致的纽扣、鹰派的话语、随从侍卫、如闪电般的军事呓语……

我不愿打消他的热情,却也不想就此卷入,含糊其辞说,“……是吗?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革命家。”

然而,即便我抱着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却还是得不到好的结果。

除开拿破仑以外,我们最终滞留在地上乐园的争议上。

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这里……但非要牵强地找个开端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这样说的。

“倘若人性不曾改变,完美的地上乐园便是虚妄,若人性有朝一日改变,又会反过来觉得地上乐园也不过如此。”

费奥多尔并不同意,他毕竟认同傅立叶设想,况且又是个东正教信徒,怎么会不相信伊甸的存在?

“大革命前,一个法国士兵高呼着\'流血!流血!\',巴黎被血浸染……随之而来的却是盘旋在欧洲上空已久的幽灵就此永眠。1812年农奴和地主前所未有得团结起来,比之在和平的庄园,他们的关系更加融洽、和谐。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争啊,不是吗,芥川君?”

一时之间,我分不清他的用意如何——他想革命?想要战争?

目的呢?

用鲜血带来和平?

“……大灾难后的诺亚方舟?”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费奥多尔的偏执,尽管这份合适或许只是我一家之见。

费奥多尔却像得到了天大的首肯,他那如深海的瞳孔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他的手甚至焦躁地抓起了碎乱的头发,伞啪嗒一声在雨地里打了个转,最顶处的伞骨甚至砸歪了……

“是这样。芥川君,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去看看那未来的太阳吧!”

现在的费奥多尔正走在一条注定自我灭亡的道路上,他不知疲倦追寻着太阳,却不知道太阳将会焚毁一切。

“芥川君,您意下如何?”

我没有回答,默默把伞偏向费奥多尔。和我挤到一把伞下的他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半响,他好脾气地问,

“是因为另有朋友——C.A吗?”

这和中也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看到什么,费奥多尔忽然又恢复来时那股优雅的姿态,礼貌而不失亲近地向我行了贴面礼,趁着交近的空隙在我耳边呓语。

日本并不流行这么近、这么亲密的礼节——鼻翼间呼吸交缠、绒毛贴在脸上,微微痒意。

我听到费奥多尔轻柔的提醒。

“芥川君,您年轻的朋友来了。”

很长一瞬,我碰了碰仍残留着他温度的脸颊,还没细思费奥多尔的话,身后便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

某个人在奔跑着趟过雨水。

急促的、甚至称得上失措。

“……芥川,你身边那家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