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晏铮退出屋去,婢女们端来水,替曲如烟细细净了面。
“祖母为什么要答应他?”她从珠帘后露出一张小脸,声音满带埋怨,“他那么轻视我,为什么不打死他。”
曲老夫人道:“他若真能解决霍家这个麻烦,放他一马又如何。要是不能,派人去捉也得把他捉回来。”
“捉回来,烟姐儿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萧氏坐过来,理了理她的鬓发,“再说了,被曲家赶出去的贱奴才,今后哪个牙行还敢要他?反正没断手脚也活不长,咱们与其背个不好的名声,倒不如放他去外头自生自灭。”
闻言,曲如烟心头的怨怒才消散不少。
她从榻上起身,挨着曲老夫人坐下,“祖母,孙女还有一件事想问。”
许是今日她哭得太厉害,曲老夫人对她不像平时那般严苛,她忽然觉得心头痒痒,宛如体验到了曲挽香才会有的待遇。
“霍家为什么那般笃定二姐姐是被害死的?他们能闹这么久,是有什么根据么?”曲如烟大着胆子问道。
之前在花厅里她就不明白,为什么霍独可以如此肯定。
两年前,他分明才刚到京都赴任,他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生母早就死了。霍家和曲家一直都不怎么亲近。
“你问这个做什么?”曲老夫人瞥向她。
曲如烟被她盯得心虚:“孙女只是……有些好奇。”
“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了?”曲老夫人怎么会信她的说辞,“从此往后,忘了曲挽香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再提起她。你是不是答应过我的?”
曲如烟被她格外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是,孙女知错了……”
一旦涉及曲挽香,祖母就会变成这样。她太想念曲挽香,不许府里任何人提起她的宝贝孙女,她不想再触感伤情。
曲如烟顿时心口沉沉,不甘又难受,萧氏适时开口:“娘,不早了,我扶您回去歇息吧。来安明早就要去霍家,我还得叫他把自己的东西清一清。”
曲老夫人起身,婢女们跟上,萧氏在后面摸摸曲如烟的脸,“乖乖,用不着跟个死人较劲儿,她死都死透了,能争得过你什么?以前她有的,以后你都有。她没有的,娘也都给你。”
曲如烟不作声,点了点头。萧氏这才和曲老夫人离开。
待人全都散去,她砰地倒回榻上。
被人背弃的滋味不好受,尤其那人只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厮。他会去偷喝酒,而不是来花厅,足以说明他有多么轻视自己。
这才是曲如烟真正生气的。她又气又恨,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来安乱棍打死。
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谁都不愿意喜欢她?
以前是因为有曲挽香,那现在呢,她死了,自己应该有希望了不是吗?
“三娘子。”好一阵子过后,门外响起婢女的声音:“有客要见您。”
“不见!”
她瞬间想到了来安,是他,一定是他。
他来向自己道歉了。
可她恨他得要死,就算他今日在自己院门口跪上整整一天,她也绝不会原谅他,“让他滚,立刻就滚!”
“可是……来的人是来传话的。”婢女迟疑道。
“传话?”曲如烟问,“传谁的话?”
“是二房的四娘子的,问三娘子您要不要去两日后的花宴呢。”
一听到“二房”这个字眼,曲如烟想也不想便道:“不去。我和她们关系一点儿也不好,难道去了被她们挤兑?”
可这话说完,她又忽然改口:“等等,你去回她,就说我去,让她们四娘子给我发帖。”
曲如烟改主意了。曲挽香已经死了,自己又和她生得那么像,她是有希望的,她可以变成曲挽香,受众人喜爱。
而不是在这里对一个低贱的奴才患得患失。
奴才罢了,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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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铮明天一早就要去霍家,这是和曲老夫人承诺好的。
他回屋收拾东西,小厮们聚在角落窃窃私语。谁都知道他犯了大错,明日就要被逐出曲家。
小厮们大多是高兴的,婢女们则唉声叹气,但谁也不曾主动和他搭腔。
“这个给你。”只有宝瓶见了他磕破的额角,从怀里拿出药膏,“我是知道你没什么规矩,就是没想到你不仅没规矩,胆子也这么肥。这次恐怕谁来也保不住你。”
晏铮倒也不想被保住,谁也不能妨碍他的计划。
“谢谢哥哥。”他接下药膏,佯装叹气:“如今也只有你才对我这么好……”
宝瓶不由心生怜悯,拍拍他的肩膀,“你曾经帮过我,如今我帮你是应该的。明早我蒸个白面馒头给你,你吃饱了再走。”
“宝瓶哥哥这么帮他,不怕之后被老夫人过问?”
下人里有宝瓶这样不舍晏铮的,自然也有尾巴高兴得翘上天的。
常鹿一听晏铮遭了殃,肿着一张脸,爬也要从床上爬起来,他可以痛,但嘲笑来安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老夫人真是活菩萨在世,竟还准你过一夜再走。要是我,哼,一脚就踹你出去,管你是死是活!”
他边说边笑,只要来安走了,自己就是这个府里唯一能护郎君娘子周全的人,到时候等待自己的便是连连升等、月钱加倍。
“你别搭理他,落井下石的东西。”宝瓶实在看不惯常鹿这副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模样,“你收拾吧,我先走了。”
“哎,宝瓶哥,你别走啊……”
常鹿一直挺想巴结宝瓶的,可惜宝瓶不大搭理自己。他又呛晏铮:“你怎么又和宝瓶关系这么好?你使的什么手段?”
常鹿现在对晏铮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他懒得理他,回身收拾东西。
晏铮进曲家时,除了在身上藏了些以备不时之需的腰坠碎银,其他的一件没带。屋里的东西大多都是曲家的,他带不带走都没差。
但除了上头那几位,其他人只以为他是被逐出了府。样子总得做做。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装没听见是不——”
晏铮蓦地回首,眼底带着股隐隐的杀意,常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牙关本能地打了个颤,说不出话来。
正巧,曲泽在这时找来了。
他匆匆忙忙的,见面就开口:“你走了,我的狗养哪儿啊?!”
他才不关心一个小厮的去留,他只关心自己的狗。
晏铮道:“爷要是不嫌那宅子,可以一直养在那儿。”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反正是郭申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破宅子。
曲泽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下心,一放心,嘴就不停:“要我说,这回是你活该,没打死你算你命大的。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公子爷吧,奴才没个奴才样。”
他嘴里嚷嚷着“主子命贵,奴才命贱”云云,晏铮一句没听,和常鹿一样,曲泽现在对他而言,没半点用处。
“爷说完了?”
“说、说完了。”
“那小的得去找嬷嬷勾名字了,爷也要一起?”
曲泽摇头,“不、不了,不了……”
他觉得好生奇怪,怎么今天的来安,一点儿也不奉承自己呢?
翌日辰时。
晏铮准备离开。
小厮被逐出府,自然没人会来送行。偏角小门一开,早春的寒风嗖嗖地往里灌。
宝瓶如约给他从厨房要了个白面馒头,晏铮咬了一口,和他道别,等人一走,转头就将馒头吐了出来。
他来到霍家府门前,冲门房抬抬下颌:“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就说晏十七来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