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测定人产生的力场波动,借此推测人的心理状态,将所得的信息量化成数据——”波田伽名江抬起视线,对上那双带着些许困惑的金色眸子:“她似乎一直在致力于做这样的事情。”
“比起在一切未知的杀意世界里蜗行摸索,用这种亡羊补牢的方式来对逝者祭奠,如果能在动机真正转化成杀意之前就及时阻止的话,那么或许可以挽救一些本可以不用逝去的生命。”
槙岛圣护的瞳孔稍缩了一下,原本向上挺着的睫毛也随着眼睑一并向下垂了些许。
“哪怕只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能因为这样的技术得救的话,她的努力就没有白费——她是这样想的。”波田伽名江的指尖顺着纸页边缘向下摩挲着,最后却是落在了扶着笔记侧边的槙岛圣护的指端。
她犹豫了一下,却是将自己的整个手掌贴了上去。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想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吗。”槙岛圣护反手握住了贴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于是另一只手中托着的笔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合上了。
这并不算是一个问题,因为槙岛圣护根本也没有使用发问的语气。
答案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本来该是辅助的工具,后来却成了不可一世的“支配者”。
科学者总是带着种特有的天真和热忱,虽然时刻被与生俱来的理性提醒着现实的残酷——或者说正因为拥有那样的理性,所以才格外希望能向理想的乌托邦靠近哪怕只有一点。
那个为量化犯罪系数努力着的女人所期望的是通过这样的技术抹消掉还未发生的事件,期望的是多去挽救哪怕一个让人继续活下去的权力。至于抹消掉“犯罪”本身?
“——归根结底,‘罪恶’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不可能也不应该被抹消的不是吗?”波田伽名江将手里的笔记本重新放回了书架当中,说话间,她的手指滑到了一旁的另外一本书的边沿,指尖在硬质是书封边上轻敲了两下,她却并没有将那册书抽出来。
“像是一张纸的两面一样,所谓善良,所谓正义,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可能脱离‘罪恶’单独存在吧。如果‘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那么被标榜的美德也会一起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到那个时候,走在街上的,不过是一群被西比拉垂下的线支配着的空壳。”槙岛圣护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手指落在了少女的手边,顺势将那本被她按着的书抽了出来。
“《白夜行》……吗。”看清了手中的书册上印着的题目时,槙岛圣护的视线不自觉地向少女的方向斜了一下。
他并没有看过这本书,甚至连名字也不曾听说过。在西比拉系统的统治下,许多在上个世纪随处可见的东西早就已经悄然销声匿迹了,包括某些被判定了“读过之后或许有提升犯罪系数风险”的读物。
但守着这座书库的波田伽名江显然知晓书中的内容,所以她才会犹疑,才会在他抽出这本书的时候逸散出一种有些微妙的情绪。
“是很糟糕的一本书吗?”眸光稍稍沉了些,看着少女垂着眼眸盯着书封的表情,槙岛圣护问了句。
“不是的。”再抬起眼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瞳中竟露出了点清浅而温和的笑意:“为了避免先入观什么的,我或许不合适说得太多,但我想这大概不是本会让人后悔的读物吧。”
“我其实有点期待,在读过之后,槙岛君会有什么样的见解呢?”
少女所表现出的情绪似乎多少有些矛盾,这倒是让槙岛圣护对这本书的兴趣更高了些。
书里所描绘的故事姑且不算太坏,但槙岛圣护很快便意识到,真正的重点其实并不在那些理所当然展开着的桥段当中——在书页的空白处时而会出现些潦草的几近评论般的注解,那样苍劲的字体显然并非是出自波田伽名江的手笔,而将那些注解排列在一起重新组合之后,槙岛圣护轻而易举地便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我好像受到了一份了不得的邀约啊。”再次去波田伽名江的家里时,上次带来的那枝樱花才刚出现了些许颓态,而窗外树上的花却早就已经零落得不像样子了。
就在前一天,东京都内下了一场罕见的骤雪。于是原本在枝头傲然的花瓣悉数被剥夺了生机,在突如其来的寒流当中黯然了下去,反而是事先被槙岛圣护选中的那一枝,在营养液的作用下反而拥有了更漫长的“生命”。
波田伽名江正倚靠着琴凳坐在地板上,正对着的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她从自己手中的书页上抬起了视线,恰看见了出现在樱花边上的槙岛圣护的面孔。
——那少年的五官生得其实相当好看,但比起娇嫩的樱花而言,线条看上去未免有些硬朗了。
但果然还是好看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波田伽名江脸上的表情也灿烂了起来。
将手里捧着的书随手放在背后的琴凳上,顺势扶着琴凳试图站起来。
但许是在地面上用同样的姿势坐得久了,乍一活动,波田伽名江也赫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到完全不听使唤了。
恰在这个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一并出现的,还有那双映着落地窗里透进来的日光的灿金色眼瞳。
“看来槙岛君是打算跟我一起来研究这个谜题了吗?”将自己的手掌放进槙岛圣护的掌心,波田伽名江微扬起下颏,脸上的笑容似乎多少带着点狡黠。
“所以藏在书里的谜底是与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令堂参与过的‘秘密项目’有关吧。”槙岛圣护的语气倒还算平静。但那双金色的眼瞳里却也不免充盈起了些许期待。
那本《白夜行》并不单纯只是一本小说而已,那更像是一张藏宝图,用与故事内容多少有些违和感的矛盾注解勾勒出了行进的路线,并明确标注出了那本笔记的存在——而槙岛圣护本人刚好歪打正着地见到过那本隐藏信息当中提到的笔记。
于是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我也只查到了H字头而已,除了那本笔记之外,其他的内容都是相当琐碎的信息残片。”借着槙岛圣护的力量,波田伽名江试图站起来:“不过再往下找下去的话,兴许后面会有更有趣的东西出现也说不定呢。”
这才是最让人期待的部分。
只是腿部的麻痹似乎远比想象当中来得厉害,虽然姑且站起来了,但少女根本没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在惯性的作用下,她直直地跌向了站在面前的槙岛圣护。
好在槙岛姑且支撑住了她。
——这样的姿势未免有些暧昧了,像是成年人世界当中所谓的“拥抱”一样。
“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记忆。”波田伽名江并没有退开的意思,贴着槙岛圣护的耳侧,她小声说着:“她一直沉迷于那个项目当中,以至于对外界环境的变化一无所知。但作为政治家的父亲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正在变得奇怪,所以……”
“就有了我。”
“为了孕育我,母亲不得不暂时从项目的一线退出来,也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和父亲布置下了这道有趣的谜题。”
“在我出生之后不久,母亲就彻底失踪了。至于父亲……”
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至少从公开的结果上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
她突然的沉默让她身前的少年没来由地出现了一点不知所措,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臂,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了少女的背上。
于是这便真的成了一个拥抱。
“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了,说老实话,我也不会产生什么接近喟叹的情绪,因为我几乎不记得他们了。”波田伽名江轻轻动了动脖子,于是她的整张面孔便自然而然地埋进了槙岛圣护的肩窝:“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才是重要的。”
“但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感谢他们留给了我这样一个有趣的谜题,至少让我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显得太过无聊。”
“能受到这样的一份邀请真是件让人觉得荣幸的事情。”槙岛圣护侧过视线,看着身前少女垂着的浅金色的柔软发丝。
“但愿你并不是在邀请我走进‘白夜’。”
“当然不会。”少女终于站直了身子,她直视着槙岛圣护的眼睛:“只要炬火还亮着,我们的所到之处就该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