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曾肃

芙笙默默走到他身边,抬起颤抖的手。

萧元握住她,轻轻握着,怕把她弄疼了一般。

萧生无福,惦记了她三辈子,付出了三辈子去追逐她的芳躅。

豆大的泪不禁从苍白的面颊滑落,一颗一颗,温温热热地滴落在萧元的手背。

他微一愣,慌张地用袖子轻轻擦拭,但无论怎么擦,芙笙的泪都越掉越汹涌。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第一世,她长卧病榻,因河清海晏,出去云游四海,对自己的婚嫁均无甚念想。待萧元骑兵,江瘪三已是祝蓁宜的驸马。

那一年,她身体每况愈下?,已尽枯竭。那些日月,被囚禁在一方小院,生不如死,一生混沌空虚。

少年人鲜衣怒马踏入她孤独的世界时,她已是老姑娘了。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长了,怎么敢去接收他炙热的爱意。她煎熬的每一时每一刻,只要有他陪伴,她就会多一份内疚。

那一世,她不敢爱他,那样的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她想许他来世,可是来世,不知?可否再见?

却不曾想,那少年从未放弃她。

他从悲伤彷徨到坚定不移,从懦弱自卑到勇敢坚毅。

他站在她的身后,背负起她的整个世界,扛下?她的一片蓝天。

“笙儿,别?哭。”萧元显得有些慌张,他一遍遍擦拭,双眼泛红。她落下?的每一滴泪都像落在他心坎上?烧灼,“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她相信他,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芙笙揪住他的袖子,抽抽噎噎地说:“你尽力了,阿元,你真的尽力了,我再不忍看你如此操劳,以后别?这?样对自己……你若不爱护自己,就算治好了我,我一人如何在这?宫中独活?”

那一声阿元,揭开了萧元披在面上?多年的冷幕。他牵住她的手放至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湿热的吻,亲得不得章法:“对不起,笙儿,对不起。”

“我一定,照顾好自己,这?一次一定陪你走到最后。”芙笙自己擦擦泪,俯下?身,额头抵上?他的,“你也不要有事,好吗。”

熟悉的梨花香飘入鼻尖,萧元喉结动了动,压下?喉头的哽咽,轻道:“好。”

他颤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拇指擦拭着她咸涩的泪,双唇轻触她湿润的面颊:“笙儿,我想和你一起到老。”

那一夜,芙笙握着萧元的手坐在床边,陪着他直到他睡着。她静静凝视他的睡颜,一如他当?年照顾她一般。

萧元常年熬着本就亏空身体许多,如今一下?子病倒,还真不是几天就能恢复的。

叶裴瑜每日进进出出与芙笙、杳窈换着照顾萧元,即便三人都在场,房间里也出奇的寂静。

杳窈与叶裴瑜似乎能感受到,芙笙与萧元之?间,发生了变化。

西?陵的皇帝名杳毅,生性偏激多疑。他见萧王久久不来拜见,忙差人来寻,方知?其中缘由,命杳云裳多次前来探望。

这?日,正值午后。

芙笙在自己房间院内小憩,不一会儿就醒了。她梦魇了,梦到上?一世,萧元最后被万箭穿心后,自我了断的场景。

他当?真自我了断了?

她不敢想,惊出一身冷汗。

“殿下??”

流云递上?来一杯温水与一颗药丸,芙笙草草服下?,起身拽住她的肩膀:“走,去找萧元。”

穿过羊肠小道,芙笙一眼瞥见成群结队的宫女们站在门外。不知?为?何,她心头升起一层莫名的警惕之?心。

杳云裳,绝不如祝蓁宜好对付。

她理好裙摆走入,尚未听得一声通报,便见一身着白袍之?人风风火火走出来。

她对上?那男子的眼睛,对方的眉目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芙笙妹妹?”

男子丰神?俊朗,长发高束,猛一看向她,疑惑着确认她的身份后,竟笑?起来。两?颊浅浅的梨涡颇有几分暖意,如春日的阳光般。

芙笙微怔,虽三辈子均为?曾见过,但她知?道,他就是夏夷则,那个与自己母亲最亲的西?陵皇太子。

“芙笙妹妹!”他唤着她,猛然跳起朝她一跃,身后的袍子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一角。

只听“嘭”的一声,堂堂皇太孙竟脸朝地跌落下?来,来了个颜面扫地。

萧元淡淡收回手,轻咳一声,冷冷道:“这?位便是西?陵皇太孙,夏夷则。”

地上?的人抬起脏兮兮的脸,朝芙笙尴尬挥了挥手。

屏蔽下?人,三人床边对坐,芙笙洗净帕子,为?萧元拭汗,也没说递给夏夷则擦擦脏兮兮的脸。

杳夷则看在眼里,酸道:“妹婿,要照顾好身体啊。”

芙笙手一愣,转头见萧元暗暗勾唇:“勿要胡言。”

原来,正如芙笙早前猜测的一样,其中确有一场交易。萧元当?年来到西?陵,拦下?夏夷则,与他相约单独会面,指点江山,令夏夷则惊艳。

西?陵派兵攻打?新月,正是由夏夷则的手下?领军。用一场战争,换取人心与帝王的信任,萧元成功手握重?兵,坐上?萧王的位子。

而萧元许诺夏夷则的,便是帮他铲除外戚与朝中对家,助他上?位。

夏夷则为?何真的信了萧元?此事任谁听来都觉不可思议不是么?

夏夷则道,他第一眼看萧元,就觉这?个人不简单。

当?初萧元甚至对他和盘托出,为?了博取信任,连重?生的事都毫无保留。起先?夏夷则是不信的,只是萧元所说之?事,后来一一应验,他才放下?防范之?心。

“芙笙妹妹,你知?道吗,我本应二十三岁便去了。”夏夷则端起茶,说出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芙笙心头一凛,只听萧元淡淡“唔”了一声。

原来,三世以来,杳夷则一直通过与叶太医的通信关注芙笙的身体情况,只是碍于各方原因,不便探看。

可惜第一世时,他虽身居高位,却深陷西?陵党政的旋涡,最后分身乏术,死在权臣所派的杀手手中,享年二十三岁。

二世萧元虽与他早有联系,但萧元早早身死,他也就不能免去早亡的命运。

“若能得到曾肃曾将军的支持,那我们的赢面会大许多。”萧元道。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曾将军性情冷漠,比你还不好对付,为?人又固执。我早年多番尝试,都不能搬动这?块硬木头。”

“只有一个人可以。”萧元说罢看过来。

芙笙对上?萧元的眼神?,似有强烈的使命降落在头上?。

夏夷则轻笑?一声,又抿了一口茶:“这?你都知?晓?”

“第一世,我一统天下?,翻遍了两?国书库,还有什么不知?道?”萧元垂下?眸子,下?意识捞住芙笙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脸一红,芙笙挪了挪位子,洗耳恭听。

这?是一段被西?陵宫廷封闭的秘史,是一段少年无知?的爱恨情仇。

当?年杳淑还未及笄时,喜欢在宫里到处寻花采花瓣,以每日洗不同气味的花瓣澡为?乐,也是因此遇见了曾肃。

那时候没什么战事,两?国和平,边疆将领大有人来,曾肃身为?年轻小将,便只能在皇宫里当?当?禁卫军头领,偶尔巡逻一次。

因外男不得入后宫,杳淑只远远地眺望过他一回。

曾肃身形高大,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他立在赭色的大门外训小兵,少年老成。

杳淑只觉得这?人过于严肃,不讨人欢喜。

杳毅行事作风偏激,总有大臣想雇刺客害他。那些年,皇宫里里外外方位森严,机关重?重?。

一日早,杳淑瞧见皇城东脚的海棠开了,她便率众宫女拎着裙子跑过去摘海棠。

海棠树不高,但身形娇小的杳淑看上?了最顶上?那朵。

“快,将我拖起来。”她那时有些娇蛮,拍着宫女的臂膀下?命令。

宫女们将她托起来,她一只脚踩在枝丫上?,伸手去够那朵树尖尖上?的海棠。

方碰到粉扑扑的花瓣时,她一兴奋,脚下?一滑,忽从枝丫上?摔下?来。

众宫女惊呼间,一厚厚的披风将她层层裹住,在空中转了几圈生生打?了个结,把她裹成个虫茧拎起来。

茧里的杳淑,抬头,目光掠过高大的身影,对上?一双黑如暗夜星河的眸子。

“殿下?无碍吧?”明明是问?句,他说出来又沉又淡,只是表面的关心罢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在逆光下?挺拔英俊,虽有几道扎眼的疤痕盘在下?颚,也遮盖不住他较好的容貌。

杳淑挣扎着下?来,挣脱开披风,掉头便跑开了。

那朵海棠花静静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她头一次被人裹在披风里拎着,那人的披风又厚又大,竟能在她头顶打?个结。

杳淑忿忿不平,心头却有什么落下?了,同那朵最艳丽的海棠一起,掉落在赭墙边的草地上?。

后来,她掐准了曾肃站岗的时间,每日都去摘海棠,就差把城墙边的海棠树摘秃了。

宫女曾劝她不要过于逾越,她理直气壮说:“只有皇城边上?的海棠最是艳丽,你们不让我摘,我告诉父皇!”

海棠树可怜巴巴只剩下?一朵花的时候,杳淑寻思这?是最后一回了,便将它摘下?来放到一篮子海棠花里。鼓起勇气,端庄地走到一排市委面前,站直了抬着下?巴说:“本公主念你们每日坚守岗位艰辛,特一人赐一朵海棠,以资鼓励。”

她把最漂亮那朵留着,最后方傲气地递给他。

曾肃沉默着接过,指尖无意轻触到她的,微一晃神?,连礼都忘了行。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杳淑越发大胆。

这?段恋情终究传到杳毅的耳朵里。帝王心思深沉,想什么都带着利益,他断定曾肃接近皇族另有目的,便下?令驱他驻守边疆,再不得回京。

杳淑以泪洗面,最终还是坐上?华丽的嫁车,被送往新月和亲。

自此,曾肃一生未娶,为?国征战,镇守四方。

作者有话要说:早前请假是因为我去养水母了。

然后前两天我的水母挂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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