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蓁宜红着眼同红桃半架起林贤妃回琉璃宫的路上,正巧瞅见被祝洪业半途拦截的祝炎州,心头便咯噔一声,最可怕的想法终是从脑内呼之欲出。
二皇兄为何阻碍大皇兄往景华宫救场?今日殿内,秦贵妃也毫无帮衬的意思,反倒极坦荡平静,难道……难道二皇兄果真与萧元联合了?
祝蓁宜吸了一口气,不管用,又吸了一口,总觉得祝芙笙没死,她与母妃反倒会先心衰而亡。
祝炎州瞥见母女二人,方猛力甩开祝洪业,一步跨上林贤妃的轿子。
落座后,他偏头隔着隐约的飘纱,望见祝洪业朦朦胧胧的笑意,心头一阵阵挥之不去的火气直往天灵盖上窜。
“母妃,接下来该如何?”
晕倒的虚弱林贤妃这才睁开眼,缓缓起身,将一身翠衣理平整,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端回往日的尊严:“查,是谁当初胆大包天调换了胭脂,本宫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母妃,那萧王那儿……”祝蓁宜美好的少女幻想如今毁于一旦,她双眼含泪,委屈巴巴地拽住林贤妃的袖子,“岂不是没希望了。”
一改往日的贤惠,林贤妃眸光生冷地甩开她:“真真是要毁在你手上,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且先把江家牢牢抓住,江祁好歹手握重兵。本宫不信,他萧元本事再大,能以一敌万?呵,这天下,终究要信祝。”
祝蓁宜求助地瞄了祝炎州一眼,祝炎州长叹一口气,心里乱糟糟的:“父皇两次赐婚,江祁均未有所怨言,想来仍是好拿捏的。”
“万不能掉以轻心。”林贤妃闭眼静默,一路无言。
她属实没想到,这么多年,早已入土的杳贵妃竞能再出来绊她一脚。
且说芙笙同秦贵妃一叙后,径直回到景华宫不远处的甬道,走着走着,脚步缓缓停下。
她怔怔望着那个身着玄衣的端方少年,恍若隔世。
他立于转角一隅,弯着腰,耐心地倾听胭脂哭诉,丝毫没有什么尊卑之差。
他的表情依然刻板严肃,但眸色却温和许多,好似和方才殿上沉默又狠戾的不是同一人。
鎏金般的阳光透过檐角的瓦砾砸在她的清面,心头倏有什么被打开了,像有一缕潺潺流水,温温热热流入她的心底。
“三公主。”胭脂偏头望见芙笙,忙上前握住芙笙的手,涕泪纵横。
即便这是大不敬,芙笙也没有甩开她,只静静端详这位服侍了她母妃半辈子的大宫女。
胭脂声声句句,自责自己未陪杳淑一同去了,自责自己只能藏匿多年不能帮芙笙什么,愧疚了好多年。
芙笙尽心安慰她一番,赐予她一些细软:“胭脂姑姑以后有什么打算?”
胭脂闻言一梗,眼里有无尽的后怕。
林贤妃蛇蝎心肠,怕是不会饶她。
芙笙正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耳边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却极有安全感的话:“萧王府缺一个管下人的姑姑。”
胭脂显然受宠若惊,且惧怕萧元。
她本能地往芙笙怀里躲了躲,毕竟那是世人口中的萧王府,如同地狱生不如死。
芙笙给了胭脂一个坚定的眼神:“胭脂姑姑,舅父他才不像传言中那么狠戾,他是个正直的贤王,没有比萧王府更安全的地方了,芙笙万不会骗你。”
“信,老奴自是信三公主的。”胭脂听天由命,只能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好了,今日闹腾久了。”命阿星看住胭脂姑姑,萧元的神情晦涩不明,“我送你。”
流云不敢靠近,她跟在二位主子身后,与其隔了六七米,听不见她们的对话。
芙笙点点头,有些局促地同他并肩走,二人之间,隔了一个大汉的距离。
春日易困,方走几步,芙笙便有些睁不开眼了,脚步渐渐慢下来。
对方放缓步伐,同她并肩而行。
“林贤妃看似贤淑温柔,背地里却喜欢耍小手段,定不会就此罢休,”善断少年说话的模样认真又笃定,“所以今夜,我要将叶太医带走。”
“裴瑜哥哥?”
萧元眉头骤然一蹙,倨傲地扬起下巴,“嗯,当年,是他将胭脂换走的。他是西陵人,随你母妃而来,忠于杳淑是其一直留在新月的原因之一。否则,凭他的本事,混迹江湖名传天下岂不逍遥,必不愿困在小小的太医院。”
“原来,裴瑜哥哥同母妃还有这层关系。”
不耐烦地别过头,他从路边的草丛望到天边的白云,怎么也不爽利似的。
“既如此,”芙笙接着道,“那便麻烦舅父帮裴瑜哥哥一回,对了……早前裴瑜哥哥言说,想见制出翠玉瓶内药丸的人一面……”
她话还未说完,却好像有一股寒风自周身吹过围绕她打转,冷得她发颤。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身边这座冰山的愤怒。芙笙欲言又止,本想在此旁敲侧击拆穿萧元是与倾的事实,如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竟生气了?
他气什么呢?
“舅父?”试探性地唤他一声,芙笙有些摸不着头脑。
气氛着实凝重,她从怀中拿出一方新帕子,小手捧到萧元面前:“舅父……吃糖么?”
他随即取走一颗放进唇中,囫囵咬了几口,复觉不甘心似的,又取走一颗。
“你的帕子,我今日忘带了,下次还你吧。”
对他究竟想不想还给她帕子,芙笙深表怀疑。
她嚼着桂花糖轻“嗯”一声,乖乖走在他身旁,再不废话。
行至御花园,萧元停下脚步,忽转过身来。
他逆光的面庞显得朦胧又迷离,独那双眸子清澈又明净,洋溢着少年人的坚定,还有一抹不顾一切的冲劲。
他倏附身,作揖,朝她行了个礼:“萧元恭送殿下。”
芙笙从未受过如此礼遇。
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未曾。
她怔怔凝望朝她行礼的少年人,灼眼的阳光为他整齐而分明的根根青丝镀上了一层金粉。
她受不起摄政王这样的礼,她应回一个更大的礼,表示最起码的礼貌与谦逊。但双脚似被定住了,身子也动弹不得。
片刻,芙笙方从嘴里挤兑出一句:“舅父,你……”
“萧元是臣,殿下可直唤萧元的名。”
直唤名……
脸颊忽腾地一趟,芙笙被他的眸光逼得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半晌,方断断续续喊出一句:“萧……元……”
普天之下,整个新月,除了祝靖,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喊他一声“萧元”了吧。
这一次,萧元没看着她离开。
他听了她一声唤,忙转过身,二话不说大步迈开,脚步都轻快许多。
转过头,看见芙笙还呆愣愣站在原地未缓过神,他不禁手轻握拳放在唇上轻咳一声,按捺住拼命上扬的唇角。
以前,可都是唤我阿元的,才一声萧元,又有什么稀罕。
少年人垂下头,复想到那一声声“裴瑜哥哥”与“舅父”的差距,别过头轻嗤一声:
“一点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