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瑜只道作为太医院的太医,若萧王有什么不测,他定尽力,方安慰芙笙离开。
芙笙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喘不过气。
她从来不知道,萧元原来也有心疾。
这之后,杳窈前来探望,她也无心应付。
当晚,与倾依约前来,但又碍于身份没有戳穿,二人也不好谈此事,她只能稀里糊涂地听他又读了一本话本。
她属实想不明白,他若真是双生心,怎么还能如正常人一般上战场呢?
想着想着,她神游天外,不禁想起自己胸口那道骇人的疤。
日子很快被准备寿礼填满,祝靖这个浑浑噩噩的帝王的生辰也终于到了。
早年,因祝靖对芙笙避之不及,她也就懒得再讨他的欢心。如今可不一样,她至少要讨回一点发言的权利,她要退婚。
退婚第一步,从一个令父皇满意的寿礼开始。
祝靖大寿的前一天,各宫忙碌,就连往日空旷的甬道都有些水泄不通,来来往往的宫人各忙各的,闷头装饰,就像过节。
寮云院本就偏僻不引人注目,芙笙也就没做什么大动作。
倒是周园长,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来让她试衣服,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眼球。
云岚空山真不愧是稀世少有的布料,芙笙本无甚兴趣,等她一眼见到,香得不行。
布料本身有渐变感,浅如云,深若山,故不需再在上面绣样。芙笙穿上后,于大铜镜前转了许多圈,十分欢喜。
寿宴当日,芙笙一大早便被流云叫起来洗漱,从不施胭脂水粉的她,被清风霁月一顿捣鼓,往脸上盖了不少新颖玩意。
与三皇兄三皇嫂约好了一同前行,待午后,二人方踏入寮云院。
祝中林本不以为意,只是带着七分好奇的心来看看云岚空山的。他一路吊儿郎当晃悠着走进来,一眼就望见那如画般的美人。
真应了杳窈说的,美人如花隔云端。
脂粉盖住了芙笙的憔悴,方显得她精神些。这一精神便不得了,好似有仙气儿般,将他心头那些个小春娇小冬梅统统比了下去。
这气质美人同楼里的莺莺燕燕,果然云泥之别。
珠环翠玉,丁当琅琅。
这样的美人,是他的妹妹!如此一想,祝中林便快活了,忙堆上一脸狐狸笑要去讨好。
倏然,一阵火红的风从他身边席卷着掠过,二话不说闪现到芙笙面前,不客气地揽上她的腰:“妹妹今日真好看!”
祝中林捏着扇子,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怎么搞得像是你亲妹妹似的?
三人一路嬉笑,自寮云院前往聚贤殿。
聚贤殿外,来来往往均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祝中林因行事纨绔,入不得大多数人的眼,仅得了简单的问候。
好巧不巧的,三人碰上了刚从琉璃宫来的祝蓁宜。
祝蓁宜身着一身鎏金长裙,远远望去像个小金人似的。她忿忿瞥向芙笙,扫一通云岚空山,眼睛嫉妒地要冒出火来。
等着瞧,祝芙笙。
“不知今儿个皇姊的座位在哪儿?蓁宜倒想与皇姊好好饮一杯。”
此等宴会,按照陛下的宠信排位,芙笙铁定是贴着三皇兄坐在头一排的尾巴上,祝蓁宜能跑到顶前头去同大皇兄入座。
就是在嘲讽她坐不到好位置呗。
芙笙嫣然一笑,淡淡道:“又不是看戏,无须坐那么靠前。”
“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祝蓁宜嗤笑一声,顺带翻了个白眼,一记眼刀隔空飞来。
本要瞪回去,芙笙刚扭过头,一抹玄色忽挡住了她的视线,就连身边的祝中林与杳窈都愣了愣。
来人冷漠的目光略过芙笙,停留了一瞬,复淡淡睨了眼祝中林:“三皇子还不快进殿?”
“进殿,进殿。”祝中林哈哈大笑起来,抖落开折扇,这次上面写的是“玉树临风”。
本来还看戏的众人忙做鸟散,杳窈转头逃荒似的先行入殿。
祝中林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顿了顿,又折回来。
“三妹妹,你怕是不知,这位便是当今的摄政王萧王。你虽与萧王无血缘关系,然论辈分,应尊唤一声舅父。”
芙笙抬头,福了福,恭敬行礼:“芙笙,见过舅父。”
萧元的目光于她今日精致装扮的秀面上停留片刻,忽移开了,没一会儿又不由自主看回来。
“云岚空山,很适合你。”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跨大步走了。
祝中林望向他的背影,轻眯双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待二人入座,他偏头对杳窈道:“爱妃,没准撮合舅父与三皇妹这事儿,真的可行。”
杳窈瞪了他一眼:“脑缺。”
面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早已放好四五样菜。
芙笙随祝中林坐下,盯住木桌静静发了一会儿愣,轻轻抬眸,目光穿过面前来来往往缓缓入座的人流,撞上一道灼热。
他正与身边的二皇子冷漠交谈,可他的眼神却能确切地锁住她。
云岚空山很适合你。
这句话一遍遍萦绕在心头,芙笙登时羞地脸一红。
她怎么了,她有点奇怪。
她探寻似的怔怔望着他,不一会儿,对方率先移开了视线,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连二皇子都不理会了。
单纯报恩的心,好似悄悄起了变化,芙笙回想起火舌中少年一声声唤他“笙儿”,好似他已这样唤过多次了。
众人就坐,候了一盏茶工夫。
米公公迈着小碎步由殿后的竖屏绕来,尖声喊道:“陛下驾到!”
身着金黑龙袍的祝靖同林贤妃、秦贵妃一同由殿后迈入,步上丹墀。
众人噤声,跪拜。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贵妃娘娘,参见贤妃娘娘。”
“起。”
“谢陛下。”
祝靖的声音,肾虚了似的,有气无力。
他照常说了几句公式化的官方发言,便偃旗息鼓。一些大臣们的寿礼早就送到米公公手里,重要的亲王与皇子公主的寿礼,方于此时在聚贤殿呈上。
大皇兄送了一颗长生不老仙药,据说是前国师死前揪住他的衣领传授给他的秘方,他熬夜多日,搜遍前国师的著作,方将其整理完整,耗时七七四十九日炼制而成。
听着就很毒,吃了怕是会一命呜呼。
芙笙很怀疑大皇兄要弑君,巴不得父皇早死。
祝靖很高兴地收下了,乐得眉毛要飞到发际线。
二皇兄送了一个仙人靠,由稀有的仙人木所做,据说多坐坐有利于延年益寿。
听起来比长生不老药靠谱些,祝靖表示很冷漠。
出嫁好几年的大皇姐送了一根极品沉香鸠杖,三皇兄与三皇嫂送了一座金寿屏。
四皇妹屁颠颠上前,嘴甜拍了祝靖一番马屁,送了几颗据说是被两百岁的长寿仙翁盘过的核桃。
啧,隔着丹墀,芙笙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味儿。
轮到她了。
她缓缓起身,感受到字面八方投射来的不屑与嘲讽。
上辈子,她觐见时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祝靖一眼。
这辈子,她端正上前,正视这个将她囚禁在沁芳园十几年的亲生父亲。
最是无情帝王家。
“芙笙,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靖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瘫下来。他精明的小眼睛打量着殿下的孩子,十多年来,他头一回见她。
她那身云岚空山,十分夺目。
他瞥了临着丹墀而坐的萧元一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吐出一个字:“起。”
这位三公主,远比众人想象中精神多了,惊艳多了。
大臣们多是悄声交谈,咬耳朵议论,怀念起昔日备受圣宠的某位娘娘。
芙笙献上来的,是一幅《日月南山松柏图》,从她方踏入寮云院那天就有了雏形,明山寺祭拜后,她同流云、清风、霁月三个丫鬟更是白天抓着时间赶绣。
这算是一幅百寿图,上缀一句出自《诗经》的贺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祝靖忽坐直身子,手颤颤巍巍:“呈上来。”
米公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乖乖将这幅绣图从清风霁月的手中接过,送上殿去。
祝靖起身,弯腰,凑上去看,直看得眼睛泛红。
这稀世独一份的绣法,可真叫他怀念。
“多年前,杳贵妃曾送过朕一个香包,也是如此绣法。”
此话一出,秦贵妃林贤妃心里一咯噔,笑都僵在了脸上。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他念叨,怎的这绣图一出,还怀念起来了。
林贤妃率先开口:“绣得是不错,只是独有绣品,太过单调,竟一时不知要放在何处,用什么材料的裱框相配呢,不如交给臣妾,让臣妾帮陛下好好思量。”
祝蓁宜正嘲讽一笑,忽见坐在顶头的人起身,带着一股威压步入殿中。
聚贤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萧元恭敬行礼:“陛下,臣的寿礼,正好用来放置三公主的绣品。”
语毕,由中太监搬上一华丽的装饰品,底座由上好的仙人木刻了寿星,中设镂雕花鸟纹的青玉雕塑,上有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对视并飞,向内的翅膀微敛。
两鹤的中间位置,正随意放置了一幅裱好的寿图。
这份贺礼真真是亮瞎了林贤妃与祝蓁宜的眼。
林贤妃心头一冷:怎么觉得,这贺礼不是为了迎合陛下准备的,而是为了迎合祝芙笙准备的?
“甚好,”祝靖很是满意,“米公公,放入景华宫。”
底下人连议论的声音都不敢有。
芙笙正要退下,忽听萧元朗声道:“陛下,上月与匈奴的休战书已签,如今单于送的礼,也到了天京了。”
“好!好!”祝靖这才哈哈大笑,“看来,这才是萧王要送给朕的大礼,只不过,萧王现在提,怕是要讨赏吧。”
“陛下圣明。”
“说,朕定赏你。”
他抬起头,唇角微不可见地上扬:“这一赏,是臣替江将军讨的。前些时日,陛下方赐婚三公主与江将军,臣与江将军同上过战场,共击西陵,昔日战友之情深厚,知江将军实则早已心有所属,还望陛下宽宏。”
众人齐刷刷看向江祁。
江祁方举起的杯子在空中一顿,茫然地看过来。
“哦?”祝靖先是冷冷瞥了眼秦贵妃,又问,“江爱卿,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