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Mrs.008

电话是乙骨忧太打来的。

少年这会儿正在意大利出差,这是夏奈从前执行过长期任务的地方。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再算算时差,发现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一点。

实在是适合打电话的时候。

“没事,我已经起床了,刚才还和稻森女士一起吃了早餐。”

生怕少年不信,夏奈又补上了细节:“稻森女士做的煎鱼和蚬肉味噌汤很美味哦。”

少年更偏好素食,不过听见夏奈的语气,他还是忍不住反问:“是吗?比奈奈老师做得还好吃吗?”

“我远远比不上稻森女士的手艺呢。”

乙骨并没有像其他亲友一样上来就询问自己相亲的事,说实话,这一点让夏奈感到很是放松。

她不知道远在西西里岛的乙骨是否也像其他人那样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提起,对于不堪其扰的夏奈来说就已经是一种体贴。

在咒术师之间很是罕见的家常聊天让夏奈的表情不由地放松,连带着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意大利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吧?你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没关系的,我早上已经休息过了。”

电话那头的乙骨笑了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样子奈奈老师昨晚休息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像是受到了少年的感染,夏奈露出了同样可以称之为放松的笑容。

说实话,「老师」这个称呼就像是一种奇怪的连接线。

有了这样的称呼作为联系,即使夏奈和七海建人一样坚持自己不是教师,却也还是会不自觉地就将那些孩子们当做自己的学生看待。

而这些学生之中,和夏奈关系最好相处时间最长的,当属乙骨忧太。

——因为他们拥有相似的经历。

“你的作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乙骨的回答让夏奈叹了一声气,不自觉地使用了教师的语气:“虽然咒术师经常需要不分日夜的出任务,但是想要有健康的身体,首先还是要有健康的作息才是。”

“是,奈奈老师。”

乙骨没有辩解,只是乖巧地称是。

夏奈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和姿态:从前她给乙骨进行剑术特训时,每次她指出他动作上的缺陷时,乙骨似乎也是这个反应。

这让夏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于说教了。

想到乙骨大约是为了配合自己的作息特意熬夜从意大利给自己打电话,她的态度不由得又缓和了一些。

像是为了缓和尴尬,她用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语气补充了一具:“而且长期睡眠不足的话,你的黑眼圈只会更加厉害哦。”

“那还真是……”

电话那端乙骨跟着夏奈一起轻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却也还是好好回应了:“我会好好注意的。”

“嗯嗯,你能注意调整就好。”

夏奈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才想到乙骨这么晚打电话给自己的理由还没说:“说起来,你这么晚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的乙骨沉默了一瞬。

那不是很漫长的时间,却让夏奈产生了些许的不安。

就好像是少年忐忑的心情,也随着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一并通过电话传递给了她一样。这让刚才还感到安心的夏奈,又开始担心少年联系自己的理由是否和他人相同。

她不想和亲友们聊自己去相亲的事。

尤其不想和乙骨讨论这个话题。

或许她是潜意识地觉得少年不应该被卷入这个话题之中,就在夏奈还在迟疑如果乙骨真的开口了自己该如何回答时,却听见少年的呼吸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是关于沢田先生和山本先生回日本的事。”

乙骨最终说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连夏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在听见少年的回答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的担忧好像是她在自作多情,但此刻她的确感到放松。

她立刻温声回复:“嗯,这件事刚才稻森女士也和我说了,你知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日本吗?”

“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下午3点,会从成田机场抵达。”

乙骨答得很快,就好像一开始联系夏奈就是为了这件事。

沢田纲吉的行踪不能轻易透露。

他不能像其他外出工作的人一样,给家里人一个准确的回家时间,只能靠这样的方式迂回地透露给母亲身边的人。

或者就是像稻森女士口中他的父亲一样,没有任何征兆与预警就直接回家,给自己最亲的人留下一个“说走就走”的任性形象。

“我知道了,我会转达给稻森女士的。”

夏奈和沢田纲吉有些交情在,替他转达不过是举手之劳。

乙骨要传达的讯息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只是少年依旧没有要挂断电话的意思。

仿佛是想要让这段通话持续地更长一些,在夏奈即将说出想要结束通话的话语之前,他又再一次开口。

“奈奈老师会去接机吗?”

夏奈嗯了一声。

“这两天店里比较忙,稻森女士走不开,我应该会去机场。”

“那太好了。”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松快了不少,还不等夏奈询问理由,他便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请山本先生帮忙带了一些东西回来,是些意大利的手信。”

夏奈了然:“是需要我转交给真希他们吗?”

“对的,”乙骨顿了一下,又小声补充道:“也有给奈奈老师的,我在包装上都做了标记,粉色的那个是给你的。”

这段对话在夏奈听来有些熟悉。

似乎就连细节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高中时期已经经历过类似对话的夏奈连丝毫停顿都没有,很是流畅自然地便给出了回应。

——就如同那个人当时对自己说的那样。

已经是开玩笑似的语气,夏奈笑着回应少年的话语:“是给我的跑腿费吗?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才不是跑腿费!”

少年想都不想地就驳斥了夏奈的话,随后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连忙压低声音弱弱再次反驳:“是我特意给奈奈老师准备的……”

“嗯,我知道的。”

夏奈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好在电话那头的乙骨看不见:“学生长大了,也知道孝敬老师了,老师我好开心。”

她非常自然地切换了第一人称。

依旧像九年前那个人在面对她的热烈进攻时做的一样。

“放心吧,无论乙骨同学送什么,老师都会喜欢的。”

夏奈话都这么说了,电话那头的少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声音闷闷地补充了一句“我挑了很久的,希望老师能够喜欢”,也只是得到夏奈真诚却又平淡的感谢,以及……

“等乙骨你们回来之后,我亲自给你接风洗尘。”

——这样看似亲近却并不亲密的回复。

于是少年还想再说什么,也是真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电话在夏奈和乙骨互道晚安中结束,等手机从通话界面回到了壁纸后,夏奈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学生的成长真是让人感到可怕。”

她看了眼手机,躺倒在了沙发中。

“我也成为了一个糟糕的大人了呢,降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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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委托的夏奈,在次日下午前往了成田机场。

沢田纲吉这两年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他就像是一只狮子,在杀机四伏的草原磨练了数年后飞速地成长;又在成长为雄狮后,逐渐隐忍锋芒。

可那些温和都不过只是表象,一旦有敌人侵入他的领域,狮子便会毫不留情地伸出他的爪牙。

夏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沢田纲吉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幼狮,但他已经接受过训练,所以即使样子看上去软弱可欺,可眼神却很是坚定。

也就是因为当时才十五岁的沢田纲吉,夏奈与夏油杰的任务才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完美达成。

而此时,这位彭格列雄狮拖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走出接机口,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在夏奈身上,露出了夏奈熟悉的温和浅笑。

沢田纲吉这次回日本只带了山本武,这两人在机场里不算显眼也不突兀。

夏奈和这两人打了声招呼,相偕去了地下车库。

“我们直接回横滨?”

她原以为这两人许久没有回国,这次一定会带回不少行李,还在担心后备箱会不会装不下,却不想这两人是轻装上阵,这让夏奈很是惊讶。

“先回妈妈那里吧,麻烦你了,夏奈小姐。”

“是我一直在受稻森女士的照顾。”

夏奈下意识地接话,在看见沢田纲吉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后,才想起他或许还不太适应母亲离婚后改回的旧姓,于是立刻又补上了一句。

“而且乙骨他们在意大利也受各位的关照了。”

沢田纲吉那边的回应也很是客气,就在两人客套的这段时间,车也驶离了机场区域。

从成田机场到横滨的车程大约是一个多小时。

夏奈原想说他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小睡一会儿,不过看这两人眼神清明的样子,就知道他俩已经习惯在外面保持警惕,于是也就不再多话。

夏奈不说话,但山本武却似乎想要趁机和她聊些日常:“听说夏奈小姐最近遇到一些困扰?”

夏奈:“……”

这事居然都传到意大利了吗?

真有你的啊,五条悟。

夏奈在心里恶狠狠地感叹了一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对我们说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山本武扭头看了眼夏奈,笑得很是热情爽朗,并且意味深长。

“毕竟大家都很在意夏奈小姐你的情况呢。”

夏奈礼貌道谢,但很快就想起相亲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太宰治提出了那个咖啡店店员不是本人的假设,而五条悟说他压根没有留心一个普通的咖啡店店员身上有什么蹊跷。

如果夏奈想要弄清真相的话,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再去一次那家咖啡店,再和那个长得她死去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接触。

而她所需要的,就是一个绝佳的洞察力、能够一眼察觉异样的人。

五条悟说他接下来有一堆任务安排、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而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彭格列十代目拥有着绝佳的超直感……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帮自己这个忙了。

夏奈将自己的想法同沢田纲吉提了下,果不其然地看见对方颇为为难的表情。

“很抱歉,夏奈小姐,但是我这次回国之后的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回答在夏奈的预料之中,她正想说原本就是自己冒昧了,却又听见对方继续说道:“不过我认识的另一个人最近正好有空,他的眼光比我要更加老练毒辣,或许更能胜任这个工作。”

夏奈原本也不想再麻烦其他人,想着这事本来就五条悟挑起的、要不还是等他任务做完了再串通小梓和夏油杰将他给弄到那家咖啡店去。

但那个咖啡店店员的事这几日一直梗在夏奈的心里,让她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现在听见沢田纲吉这么说,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可以吗?不会麻烦他吗?”

“他不会拒绝女士的邀请的。”

沢田纲吉微笑。

那笑容是那么的温柔,可夏奈却觉得有些阴恻恻的,正当她疑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听见沢田纲吉继续说道:

“就是不知道你说的那家咖啡店里,有好喝的黑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