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感受到了疲惫。
这种疲惫如同连续工作八小时后刚准备下班回家,却被公司里最不靠谱的前辈领着他手底下的实习生过来喊“七海海~下班后一起去喝酒吧~”一样。
虽然自己回家也没有事情可以做,但感觉和这群人一起走会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所以打算拒绝,结果对方二话不说就招呼实习生们把他架去酒吧。
他无法反抗一般会社里的前辈权威,逆来顺受地决定要不就喝个痛快,却发现那个不靠谱八嘎的杯子里不是鸡尾酒而是奶茶,还笑着对他说:
“我不会喝酒的,七海海加油哦~”
拳头硬了。
但是无法反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果然还是家里好啊。
这大约就是社畜七海建人的忧伤。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职场,却又回到了一个和垃圾会社没有太大区别的地方。
垃圾前辈依旧存在,只是手底下的实习生变成了会和他一起胡闹的学生。
他独自一人坐在咖啡店靠窗的座位,感受着来自不靠谱的辣鸡前辈与学生们的从隔了两张座位的地方不断传来的目光洗礼,再一次地想要回家。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七海建人呡了口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他也终于回想起了在来到这家咖啡店前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来这里是家入小姐的委托,说是要让他见一个人。
因为平时一直受到家入小姐的关照,虽然感到麻烦,但七海建人还是如约前往家入小姐口中的米花町五丁目。
这家波洛咖啡店的位置不算难找,眼见着就在面前……
七海建人却在此刻收到了不靠谱前辈的电话。
“七海海你快到了?”
“硝子还没有和你说要你来做什么吧?那是当然的啦,因为我让她瞒着你的。”
“其实你今天要见的人是奈奈哦。”
“理由?”
“还用说吗?当然是和奈奈相亲,她也终于想开——”
咔。
还没有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
七海建人将不靠谱前辈的话语全部隔绝在电话的另一端,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往回折返。
他才不要陪那个眼罩八嘎玩这种游戏。
七海建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还算不错。
不如说除非是天然笨蛋,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意识到那个不靠谱前辈的话里有坑。
可惜还是太晚了。
他刚转身,步子还没有迈开,从边上的小巷里就冒出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穿着私服,绑着从高专时期就没变过的丸子头,总是和不靠谱前辈一唱一和狼狈为奸的另一位看似靠谱的前辈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哟,七海,你要去哪里?”
七海建人:“……”
这一刻,曾经的金融人事七海建人终于明白这一幕为什么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那些声称自己有第一手资料的金融诈骗犯惯用的招数之一,通称——
杀熟。
而且这性质,还是个团伙作案。
七海建人又喝了口咖啡,心情比某位前辈只加糖不加奶的咖啡还复杂。
不靠谱前辈的师生四人组还在盯着他瞧。
拦路的前辈在目送他进了咖啡店后,却并没有跟着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这场离谱的相亲的另一个主角临阵脱逃。
但是这并不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相亲最离谱的地方。
七海建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刚才为他们送来了咖啡与点心的服务生。
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咖啡店店员似乎也在打量他们这些古怪的客人,视线不断在他与不靠谱前辈那桌徘徊。
他脸上的确是挂着营业笑容,可天青色的眼睛里却满是警惕。
这位年轻的咖啡店店员拥有着黑色的皮肤与蜜金色的头发,他小臂肌肉结实有力,久经锻炼充满肌肉的身躯隐藏在T恤之下,让人极易被那张无害的娃娃脸所欺骗。
七海建人没有见过对方,却觉得对方的容貌很是熟悉。
他拧着眉想了许久,再看看不远处那位不靠谱前辈仿佛看好戏般的笑容,忽然福至心灵。
这个咖啡店店员……
无论怎么看都特别合他某个后辈的口味。
对。就是今天要同他相亲的那一位。
沉淀了岁月的木门在七海建人思考着三位前辈联手坑人的真正用意时被人从外面推开,挂在店门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店内两位年轻的服务员本在各自打量这些奇怪的客人,听到象征有新客人到来的风铃声,他们立刻收回视线望向门口,本能性地用没有一丝破绽的亲切语气微笑问候:
“欢迎光临。”
……
夏奈可以非常确信,眼罩八嘎算计好了一切。
向来和这个八嘎前辈一唱一和的丸子头前辈埋伏在小巷中,凭借着绝佳的视力,夏奈发现对方仿佛菩萨般的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可她愣是从这个笑容中,看出了几分“你敢开车跑路我就敢放特级咒灵来堵你”的意味。
夏奈委屈。
眼罩八嘎一贯胡来。
但前辈你至于嘛!
夏奈远远地与助纣为虐的丸子头前辈交换了一个视线,心中计算一番现在开车跑路的成功率,最后认命下车,进入了这个怎么看都很胡来的相亲场。
推开保养得极佳的木门,随即响起的是风铃摆动时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
站在距离店门更近的女服务生笑容甜美,亲切地向她问候道:
“欢迎光临。”
拥有着栗色长发的女服务生满脸笑容,她向夏奈身后张望了眼,小心确认道:“请问您是一个人吗?”
“我是之前预约过的津岛。”
夏奈报出自己的姓氏,顿时听到似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响,以及紧接着响起的一串低低的窃笑。
窃笑声的来源不难猜测,绝对是坐在最里侧的某人。
他大半张脸被漆黑的眼罩遮住,却还是没能挡住他脸上得意到嚣张的笑容。
临时接到相亲通知的夏奈自然不会提前预约。
以津岛的名义来这里预约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那边的眼罩八嘎。
年轻的女服务生恍然。
“好的,津岛小姐,请随我来。”
她走出收银台,不出所料地将夏奈引向金发前辈的座位。
这段路不算漫长,夏奈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只当是眼罩八嘎和他那些可爱的学生打算看好戏,也没太在意。
“好久不见,七海前辈。”
夏奈拢了拢裙子坐下,今天她匆匆化了个淡妆出门,在阳光下一派温柔恬静。
“没想到那个笨蛋居然把前辈您也牵连进来了,您今天应该是休息吧?有劳您跑这一趟了。”
“没事。”
七海建人隔着墨镜冷淡地瞥了眼不远处的罪魁祸首,对方嘻嘻哈哈的样子让人实在来气,可他又拿对方没办法,只得漠然地收回视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此刻心情不佳,但七海建人在安抚夏奈时的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无关,是五条先生的任性所为,你不必在意。”
他摆摆手,表示完全能理解。
七海建人当然知道这场相亲绝对不是夏奈本意。
有件事在和夏奈好友中不是秘密。
那就是她的心里,始终都放不下她那个死去多年的丈夫。
这些年来追求夏奈的人着实不少,可大部分人在看见夏奈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后便退却了,剩下知道真相后还用于追求的人,又无一不被她冷淡拒绝。
七海建人记得自己前几天回高专时,还听见某些人在叹息夏奈太过痴情,又悔恨认识她太晚、自己到底是迟了一步——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转眼就接受和其他人相亲?
这绝对是某个不靠谱前辈的设计。
“这事说到底还是和我有些关系,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夏奈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跟着七海建人一起瞪了眼那边一副看好戏姿态的某人。
要不是那位拥有和自己相似名字、平日又对自己多加关照的稻森夫人的督促,她今天绝对不会来这里的!
夏奈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单纯地想吃稻森夫人亲自做的甜点,才拉了他们这群人弄了这出闹剧。
“七海前辈,您今晚有别的安排吗?作为赔罪……”
“请问,津岛小姐您决定好点什么了吗?”
富有磁性的男声打断了夏奈未说完的话语。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奈这才想起自己一坐下来就忙着向七海前辈赔罪,压根就没来得及看菜单。
她匆匆扫视着刚才那位长相甜美的女店员送来的菜单,很快就将其递还给了前来询问的服务员。
昨夜宿醉还带着些落枕,夏奈现在脖子疼得厉害,她只能看着店员身上那件印有波洛字样的黑色围裙回答。
“请给我一杯黑咖啡,谢谢。”
“好的。”
咖啡店店员用温和却有些奇怪的语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立刻离去,夏奈正想继续刚才与七海建人的对话,就发现对方还站在自己的身边。
夏奈不明所以,她抬不了头,就只能冲七海建人的方向看了眼,却见对方一脸古怪。
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一样。
东京高专内人见人夸、温柔有礼好后辈的夏奈想了一圈,立刻恍悟。
“前辈还要再点些什么吗?”
“不了。”
七海建人诡异地停顿了一瞬,他似乎看了眼那个站在夏奈身边的店员,但很快就收回目光。
“我有这杯咖啡就够了。”
“那就只要一杯黑咖啡就可以了,谢谢你。”
夏奈努力地扬起头,望着对方黑色围裙上的字样再次说道。
“好的,请稍等。”
拥有着温柔又好听的声音的咖啡店店员依旧答得飞快,可这一次,夏奈从他的语气中清楚地听出了几分失落。
嗯?失落??
什么情况???
夏奈不明所以,只听见不远处又传来了熟悉的窃笑声。
热情的咖啡店店员已经转身离去,夏奈得不到解答,只得瞪了眼仿佛像是被人戳中了古怪的笑点、笑得宛如触电般的眼罩前辈。
这家伙今天出来自带电门了?
还是终于因为到处制造压力被反噬了?
一一解读这位白发前辈的所有行为是费时费力的行为。
夏奈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无视笑得一抽一抽的某人,转而对着七海建人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
“前辈今晚有空吗?难得聚一次,今晚我请您吃饭吧!”
至于相亲?
那是什么?和她有关系吗?
“没有让后辈请前辈吃饭的道理吧?”
在职场磨练过一回的七海建人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不过我想你今晚大约没有这个时间。”
通过刚才这一幕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金发黑皮好身材、无论怎么看都很符合夏奈口味的咖啡店店员……
绝!对!有!问!题!
夏奈刚才没看见咖啡店店员的长相,此刻也没能理解七海建人的话。
“我今晚应该很空,接下来这几天都是休假,只要和稻森女士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七海建人没有说话,事实上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因为那位金发黑皮的咖啡店店员,已经端着煮好的黑咖啡朝他们那桌走来。
似乎是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夏奈的身侧,而是站得更靠里了一些。他将托盘内的咖啡放在夏奈的面前,用比刚才更温和的声音对夏奈说道:
“津岛小姐,这是您的黑咖啡。有些烫,请当心。”
“谢谢。”
对方褐色的皮肤与白瓷质地的咖啡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熟悉的色调让夏奈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手向上看去,因为对方贴心的站位,这一次她终于能够看清这位店员的面容:
仿佛牛奶巧克力般皮肤,蜜金色的短发,比横滨的天空更加澄澈的双眼,以及看不出年龄的面容。
这个咖啡店店员……
拥有着和她故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