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局中局

见状,众人俱惊。

梵一平时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此时却散发出逼人的压迫感,阿思嘉望着她凌厉的杏眸,哆嗦的不敢言语。

这时顾之渊走上前,说道:“梵一姑娘,如今大哥情况未明,我知晓大哥信任你,这人该如何处置,我想听听姑娘的意思。”

若是此时梵一脑袋还清醒的话,必然能看出此事的蹊跷,以顾之渊的性格,要是陈亦行真有个好歹,他哪里还会有这么冷静的模样。

不过,她已心神俱乱,哪里还看得出这些。

她收回手,转身望着紧闭的屋门,“顾大人,我想...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万万不可!”老大夫急忙开口:“姑娘,您有所不知,夏不忍冬药性极强,且无药可解,只能等它自行散去。而被下药的人,在药性发作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无药可解,那这阿思嘉怎地像个没事人一样?

大夫看出她的疑惑,叹气道:“这夏不忍冬,对女子却是毫无作用...”

“梵一姑娘,大哥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进去...”顾之渊也补充道。

梵一的眼眶早已泛红,隐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没过多久,她腾地松手,深吸一口气,“顾大人,我们去正厅,让人将阿思济也带过来。”

顾之渊点头,借着院中的灯光看着面前脸色惨白,在寒风中却站的挺直的人,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大哥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她与大哥,根本就是一类人,仿佛注定并肩而立。

正厅,寂静无声,跪在地上的姐弟俩颤抖着身子...

“阿思嘉。”梵一冷声开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将你的来意说出来。”

跪在地上的人紧咬红唇,抬眸答道:“先前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梵一冷笑,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碧绿色的瓷瓶。

阿思嘉大惊失色。

“这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这夏不忍冬,你只是涂在身上,便有那么大的效力。你说若是直接服用,会怎么样呢?”

她边说边走到阿思济身旁,准备打开瓷瓶让他喝下去。

被番役压着的人顿时惊慌失措,挣扎道:“不要!我不要喝!我说,我来说,皇后让我阿姐进府,原是要朝你下手!”

梵一脸色微变,原来是冲她来的?

“既是冲我而来,为何又向陈大人下手?”

见阿思嘉抿唇不答,梵一欲开瓷瓶...

“你别忘了!你可是出家人!”阿思嘉挣扎着欲起身却被人制住了手脚,只得大喊道:“如今对我们姐弟如此逼供,佛祖在天上看着你呢!”

阿思嘉怒目而视,咄咄逼人。

“凡事皆有因果,我为何如此,你何不自问做了些什么?”

“我不过是倾心陈大人罢了。”阿思嘉仍是狡辩:“夏不忍冬,我不过是用了一点点。若是他肯让我伺候,那药便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又何苦至此!”

“不知廉耻!”阿凝在一旁骂道。

“倾心?”梵一嗤笑:“说得真好听。”

若是真的倾心于他,又怎会狠心对他下药?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找的借口罢了。

梵一不愿与她多言,只淡淡道:“既是皇后派你而来,这别院内必有为你和皇后互通消息的人,将这些人说出来。此外,皇后既与巴默部落有往来,你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留下些证据以求得自保?我要你将皇后与巴默部落往来的密函或书信都拿出来。”

“你若不肯说,那也无妨,横竖不过是你弟弟受些苦罢了。”

阿思嘉心中一滞,望着面无表情的梵一,再扭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幼弟,心中翻滚。

厅中安静了良久。

“你赢了。”阿思嘉泄了气,“我全部交代。”

之后的事情便很简单了,抓住眼线,搜出密函,不过一炷香时间,尘埃落定。

梵一只觉得身心俱疲,转身说道:“顾大人,那之后的事便交给您了。”

“好,姑娘辛苦,夜已深,快回屋休息吧。”

薛凝和小曦想陪她一道回屋,可梵一摆了摆手,“不必陪我,我自己回去。”

外头一片漆黑,梵一提着灯笼,走得极缓,可走着走着脚步却不知不觉的变了方向...

“梵一。”

薛凝不放心她,一直在她身后跟着,眼见着她偏离方向,朝陈亦行那屋走去,只好叫住她。

“你要往哪去?”

“阿凝莫要拦我,不去瞧他一眼,我不放心。”梵一坦白道,声音带了浓重的哭腔,哪里还要方才在正厅的气势。

薛凝愕然,伸手拦她:“万万不可!你忘记大夫说的了吗?大哥那药还没完全散呢...”

“阿凝,还记得那日你问我的问题吗?”

她听见面前的人的开口,语气坚定:“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薛凝惊愕,拦着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下,若是如此,她还怎么拦?

*

陈亦行阖眼躺在软塌上,听着方俊将正厅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清楚,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好,你先下去吧。”

方俊望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大人,药效该是散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帮您将这伤口包扎一下?”

“不必。”陈亦行摆摆手,“退下吧。”

待人退下,陈亦行缓缓睁眼,瞧着塌边一盏不大精致的南瓜灯——

先前教那丫头做南瓜灯,没想到这个聪明丫头手却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做出这么个歪歪扭扭的玩意儿...

他望着灯低笑。

这个局,原是皇后所设,他却巧妙的利用此局,让他的姑娘更加明白人心险恶这个道理。毕竟这世道,像徐秉乾那种将恶意写在脸上的奸险小人少之又少,多的是阿思嘉这种披着美丽的皮相,心思歹毒的人。

她聪明有余,心思却过于单纯,总是以善意看待这世间的人。

一着不慎,便会落入奸人的圈套中,那怎么行?

在阿思嘉端着鸡汤过来,又刻意将梵一引到她屋内看了那些东西后,他便清楚了,眼下她的目标是他。

不管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小心意,都无妨。

他早已想好,若是阿思嘉不对他下手,他也备了后手...

不过那女人也没让人失望,夏不忍冬?亏她想的出来。即便她只是将药抹在身上,可他五感超乎常人,只是淡淡的异香他也能即刻察觉到。

将人丢出去后,他唤来顾之渊,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疯子。”

顾之渊咬牙丢下这两个字。

呵,他可不就个疯子。

如今,他的姑娘应该明白这世道险恶,万不可被好看的表象迷了眼。皇后心思恶毒,既已知道梵一的存在,难保将来不对她下手。他虽可以派人一直保护着她,可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教会她识人,教会她自保。

不过,他回想着方俊的话,她总是能出人意料,还会拿夏不忍冬去逼供...

近墨者黑呐,真是没说错。

“咳咳...”

陈亦行一阵咳嗽,他虽算到了一切,可到底还是吸入一些夏不忍冬。这药果真厉害,体内泛起一阵阵异样的燥热,也提醒着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嘶...”他狠心地按住手臂上那道他自己割破的伤口,更深的疼痛传来,却也难以压制住夏不忍冬带来的痛苦感受。

“吱——”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大人,你还好么...”

轻微的声音传到耳畔,陈亦行的心脏被猛地揪住,这丫头怎么敢进来?

梵一摸索着,找到桌上的火折子,将灯盏点亮,望向软塌上的人——

只见靠在塌上的人,发丝微乱,额间沁出不少汗珠,猩红的双眸也望着她...还有他的左手臂也受了伤,鲜血顺着胳膊滴落在地...

她瞬间红了眼眶,朝塌上的人走去...

“大人,你怎么样?”她伸手轻握住他的左胳膊,细细查看伤口,“受伤了为何不包扎?”

陈亦行只觉得身体一阵潮热,这次药性发作来的比前几次更剧烈,他强忍住体内巨大的不适,抬手将握着他胳膊的小手拂去。

“出去。”他哑着声音,赶她走:“我说过,谁都不许进来。”

“我不走。”

梵一只觉得眼窝酸痛,一眨眼便落下泪来,她赶紧伸手拭去。随即起身拿来金疮药,给那只受伤的手臂上药...

陈亦行心头发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给他上药的手一顿,梵一抬眼,杏眸泛红,却是坚定的点点头。

见她如此,陈亦行倏地伸手扯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

梵一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人已躺在塌上,而陈亦行俯身,朝她逼近...

她定了定心神,望着眼前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只见他的双眉紧皱,面露痛色。

两人的呼吸似是交缠,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陈亦行望着她圆圆的眼眸,竟未在其中看到丝毫的惊恐与慌张。

这么信任他?

“不害怕?”陈亦行眸色更沉,“他们没告诉你,夏不忍冬是何物吗?”

“我知道,可不管那是什么,陈亦行都不会伤害我。”

陈亦行都不会伤害我。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亦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

陈亦行的呼吸滞住,瞬间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