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下愈大,两人还未走到正厅,白雪已在地面积起,真是一抹好冬色。
“梵一!”薛凝欢天喜地地跑来,“下雪啦,咱们去玩雪吧?”
梵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朝后院跑...
身后的顾之渊脸色依旧不好,慢慢吞吞地走到陈亦行身边,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大哥”。
“怎么,还生气?”陈亦行笑问。
“没有。”顾之渊嘟囔:“只是觉得诧异,大哥,你从前可绝不会如此...方才你去见过她了,可清楚她的来意了?”
“嗯,不是个省油的灯。”
闻言,顾之渊蹙眉:“既如此,就赶紧将她打发了啊!大哥什么时候做事如此拖泥带水了?”
陈亦行笑笑,“我自有打算。”
*
方俊将阿思济带到偏房时,娇美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弟弟不撒手。
待方俊走后,阿思嘉的神色倒是很快恢复自然,“皇后没让人为难你吧?”
阿思济从容地眨眼,哪里还有方才在方俊面前的胆怯,“没有,阿姐,皇后真是料事如神,那陈掌印果然派人将我救出来了。我就说阿姐长得倾国倾城,没有男人会不动心的。那接下来,我们就按皇后的计划,向那尼姑下手?”
“不。”阿思嘉狡黠一笑,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我想过了,我们不能再受制于人了,与其受制于皇后,不如牢牢抓住这位万人之上的大褚司礼监掌印...”
“什么?”阿思济震惊,瞪大双眼,“可是阿姐,他...他可是太监,连男人都称不上!”
呵,阿思嘉脸庞上浮现出嫌恶之色,是了,不管陈亦行长得多么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可到底不是个正常男人...
可只一瞬间她便恢复神色,对着弟弟说道:“那又如何?我只不过需要他的权势庇佑罢了,一旦他全心全意对我后,我们不就要什么有什么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陈亦行是太监又如何?横竖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当差,只要她在掌印府扎稳脚跟,何愁没有男人?
阿思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勾唇含笑,站起身往外走...
“阿姐,外头下大雪了,你出去作甚?”
“自然是...去抓住男人的心了。”
*
梵一知道阿凝爱玩闹,可也没想到她能这么疯...可怜她被抓着在后院又是捏雪球,又是摘红梅的,花样百出,直至下人寻来唤她们去用午膳才停止。
二人到膳房时,陈亦行和顾之渊已经坐在席位上,望见她们俩,均是一怔。
原本衣着整洁的两人,此时仿佛从地上打滚过一般,狼狈至极。尤其是梵一,鼻子和手指冻得红红,活脱脱像只小白兔。
顾之渊早就习惯自家夫人这样子了,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入座,拿起一旁的热方巾替她擦拭脸蛋。
梵一也默默入座,陈亦行好心的递了条热方巾给她,她接过正想道谢,抬眼便看见他望着她一脸戏谑,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玩意儿似的。
她使劲擦了擦手,瞪了一眼身侧的人,“有什么好笑...阿嚏!”
见状,陈亦行也不故意笑她了,赶紧盛了碗热腾腾的野菜汤,往她面前推...顺便还瞪了眼坐在顾之渊身旁的罪魁祸首。
阿凝才不怕,她如今也算是瞧出来了,反正只要梵一在场,大哥也不会真发火,于是毫不畏惧的朝人做鬼脸...
四人其乐融融地准备用膳,这时一抹倩影走了进来——
阿思嘉身着碧绿色袄裙,配上她精致的脸蛋,似乎为这萧寂的冬日添上了鲜活的色彩。
只见她端着一只红砂锅,虽盖了盖子,还是有阵阵热气钻出,似乎是鸡汤的香味?
她徐步走近,将砂锅置于桌上,再朝陈亦行盈盈行礼,“大人,今日降雪,天气愈发寒冷了,我特意炖了些鸡汤给大家去去寒。”
阿凝在一旁撇撇嘴,神色不满。自这阿思嘉进门开始,她便打心眼里不喜欢她,虽说她的模样生得极美,可眼神却散发出算计的光,令人厌恶。
还有她那举手投足见的弄姿之态,加上带了太多脂粉气的脸蛋,显得俗媚不堪,哪能和梵一的不施粉黛、芳泽无加相比。
“坐下一起用膳吧。”陈亦行面上笑呵呵。
闻言,顾之渊和薛凝脸色微变,大有不满的意味...
阿思嘉受宠若惊,心想着自己的魅力的确不凡,她笑着称好,伸手揭了锅盖,盛了碗鸡汤给陈亦行...
陈亦行倒也不推辞,接过后尝了一口,夸道:“手艺不错。”
梵一心下腹诽,这人还真是两幅面孔,现在搁人面前演的又是哪一出?
不过即使知道他是在演,她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鸡汤有那么好喝么?梵一气鼓鼓地,拿起面前的野菜汤猛喝...
“咳...咳咳...”
喝得太急被呛到,梵一咳的眼眶有些发红。
见状,一旁的阿凝放下筷子,“吃饱了,梵一咱们回房去。你们慢——慢——喝——”
她故意拖长声音,说给陈亦行听,随后拉着梵一出去了。
一旁的陈亦行瞧着清瘦的背影,心被猛的揪紧,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回来的路上和那丫头说得很清楚,难不成看不出他在演戏吗?
“大人,那我也告退了。”阿思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笑着退下了。
*
“气死我了!”阿凝满脸怒气,“你看看那个阿思嘉,就是一妖女!”
梵一被她逗笑,“阿凝,虽然阿思嘉目的不纯,不过说人是妖女好像也不太恰当吧?”
“哼,就是!”
“两位姐姐,等等我...”
背后传来娇柔的声音,梵一和阿凝同时回头,只见阿思嘉追着她们而来...
这是作甚?
“我可没有给顾之渊纳妾的打算,你的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阿凝话里带刺,毫不留情。
梵一倒是语气温和些,“你有何事?”
“我...我不过想与两位姐姐多亲近些...”阿思嘉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行吧。”梵一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那一同走吧。”
可没走几步,又生变故。
“啊——”
阿思嘉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梵一揉揉眉心,将她扶起,“没事吧?”
“好像崴到脚了。”她一脸吃痛,语气央求道:“能不能麻烦两位姐姐送我回一下偏房?”
???
阿凝虽嘴上凶,到底是个心善的,两人便扶着娇滴滴的人走向偏房...
“行了,给你送到了,咱们走了。”阿凝将人扶到床塌,松手道。
“哎...阿凝姐姐等等...”阿思嘉唤道。
“又怎么了!”阿凝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磨没了。
只见阿思嘉红着脸从床榻上拿出一个大箱子,怯怯地递给阿凝...阿凝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暗到极点——
这箱子里的东西,她可一点都不陌生,就是给宦官准备的,用以闺房之乐的物什。
还有好几本活灵活现的男女合欢的画册...
“姐姐莫恼,我是御赐给大人的人,却不知该如何伺候,才想着请教姐姐。”
她这话看似在请教薛凝,实则眼神瞟向梵一,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呵呵,小尼姑,见到这些东西,你还敢与我争么?
阿凝黑着脸,将箱子往阿思嘉手里一塞,气鼓鼓地拉过梵一,“我们走!”
“等等。”梵一低语,转身望向阿思嘉,脸色极淡。
阿思嘉被她这副样子惊到,只见眼前的人面无表情的从她手中的箱子里拿出一本画册,略微翻了几页,面不改色地递给她:“画的不错,那你就照着这册子,好好学。”
语毕,便拉着一旁已然呆滞的阿凝走出偏房...
见她们走远,阿思嘉面露怒意,这尼姑到底是什么人,一般闺阁女儿家见了这东西,必会大惊失色,可她倒好,脸不红心不跳,还让她好好学...
跟在梵一身后的阿凝,一出门便惊呼:“那个阿思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平白居然拿出这些玩意儿...不过梵一,你也太厉害了,见了那些东西竟然也不...”
可她话音未落,只见前面的清瘦人影抓了捧树叶上积着的雪,急急地往自己的屋子跑,“阿凝,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梵一像兔子般窜回屋里,心脏跳得飞快,好似要跳出来一样。抬手触碰脸颊,已然滚烫,于是赶紧把雪覆在脸上降温...
她方才的淡定都是强装的,如今再回想起那画册上的内容...脸烧得更红,覆在脸上的白雪都化成水了,可热度却丝毫不降。
阿凝说的一点也没错!妖女!
她转念想到,若是这阿思嘉要与陈亦行像图册上那样...不行!
梵一腾的站起来,缓缓走到观音菩萨面前,直直跪下。
其实从那日阿凝问她是否动心开始,她便一直躲避着这个问题,总想着不去想便会无事。可事实并非如此,这几日她闭上眼想的都是陈亦行,想着他在做什么,腿伤还痛不痛...
她甚至想到,若到了普乐庵的案子了结的那天,她还能不能走得了?或者说,她的心还走不走得了?
今日阿思嘉如此一来,倒是给她添了一把火...
梵一是个坦诚的人,既想明白了,便不会再自欺欺人,此刻在观音面前跪着,脸上倒是坦然,“菩萨,自小人人都道我有佛缘,我也自以为可以诵经念佛,安稳度过这一生。可是他出现了,我不知他是何时长在了我的心上,竟已与我密不可分,或许是五年前,或许是近些日子...”
她在观音像前跪了一下午。
直到夜色浓重,也无人来唤她用膳,她心中疑惑,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走到门边推开房门,便看到小曦焦急地朝她屋子跑来,很快在她面前站定:“姑娘,掌印他出事了...”
梵一心下一沉,脑袋一阵眩晕,好在小曦将她扶住。
“发生什么事?”她边走边问。
“那个妖女她...她...”小曦含含糊糊地说不出口。
直到走到陈亦行的房门口,顾之渊、薛凝、大夫都围在那里,还有阿思嘉,湿哒哒地跪在地上垂着头。
“究竟发生何事?”梵一冷声问。
薛凝皱着眉,回答道:“这个妖女!给大哥下了夏不忍冬!”
“夏不忍冬?”
是什么?
一旁的老大夫叹气说道:“夏不忍冬,是从大褚北域传过来的一种药性极烈的媚药...”
媚药!?
梵一心中一痛,眸色寒的不像话,她径直走到阿思嘉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直视,咬牙道:“你敢给他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