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弯弯绕绕

闻言,还深陷情绪中的梵一猛地惊醒,她抬手抚脸,却触碰到一片湿润——

自己这是怎么了?而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她思绪如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阿凝的问题。

好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两个身影踏入厅内...

陈亦行回宫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李砚堆积下来的事务,加上废太子后一系列朝堂关系都需平衡,这些事都需他来做...

可顾之渊不干了,自从阿凝被大哥留在郊外别院,他已经好几日没见自家夫人了。虽不敢向大哥开口让阿凝回来,不过他总可以告假过去吧?

向陈亦行告假后,顾之渊低着头,做好挨骂的准备。不就被大哥骂几句没出息的话,小意思啦。

然而——

“...我跟你一起回去。”

顾之渊诧异:“宫内事务繁多,您走得开?”

话音刚落,陈亦行一记凉飕飕的眼神撇过来,这眼神意味明显:我走不开?那大家都不要回去好了。

“这事务哪里忙得完,自然需要劳逸结合,大哥和我一道回去,甚好!”

......

二人星夜兼程,风尘仆仆的赶回别院。本想着这个时辰了,梵一和阿凝应该是睡下了。可看到正厅灯火正亮,看来两人该是在厅里说话。

可一踏进门,便瞧见两个人均是双眼红红,这是刚哭过?

陈亦行蹙眉,面露疑惑,朝阿凝望过去——

“怎么了?”

“你们怎么回来啦?我和梵一聊话本子呢。”阿凝心虚的解释,看到顾之渊便赶紧跑过去,窝到他怀里撒娇。

顾之渊搂着娇妻,很识相的告辞回房去了。

陈亦行在梵一身旁落座,语气温和、故意套话:“是什么话本子这么感人?也说给我听听。”

方才和阿凝一起谈论的人,此时就出现在眼前。

梵一抬眸,哭过的杏眸此时亮晶晶的,“寻常话本子而已...大人怎么回来了?”

故意扯开话题?陈亦行也不戳穿她,淡淡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梵一:?

“太子被废了。”

知道他厉害,可才回宫短短几天,便能让东宫太子被废,这速度着实让梵一叹服。

“怎么?激动地说不出话了?”陈亦行调笑道。

梵一不自觉的点头,“大人您也太神了!”

陈亦行这些年听多了大臣门溜须拍马的言辞,对这种溢美之词早已无感。可不知怎的,这话从面前的小丫头说出来,令他没由来的高兴。

脸上不自觉的泛起微红,嘴上却仍是不正经:“那可不?我自然是...”

自夸的词还未出口,门腾地被推开——

方才乖乖跟着顾之渊回房去的阿凝,此时一脸兴奋:“梵一,大哥,我瞧着今夜月明星稀,明日必定是个晴朗日子。这金芜城郊外有座梅山,离我们这儿很近。听人说梅山山顶上能看到最美的日出,我们一起去如何?”

这时顾之渊也走了进来,看着自家说风就是雨的夫人,朝陈亦行无奈的笑笑,“大哥,你别搭理她,我带她去就成。”

阿凝不满的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走到梵一身边,“梵一,一起去嘛,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几日相处下来,梵一知道阿凝这人,十分爱热闹。今日听她说了这么多往事,心情确实也有些沉重...

“好啊。”她望向边上的陈亦行,“大人要不要一起去?”

她开口,陈亦行当然点头:“好。”

顾之渊腹诽:我和夫人二人的日出之行,你俩跟着凑什么热闹!

可想归想,嘴上还是很乖的,“太好了...我这就去备马。”

四人两骑,很快到达梅山山顶。

冬日的深夜,又是在山顶,寒气仿佛能渗透皮肉筋骨。

顾之渊自觉地拉着阿凝去捡树枝,准备生火取暖。

梵一重伤初愈,身子本就没好全,若是一夜冻下来,可不得了。

好在陈亦行有先见之明,备了厚绒毯。赶紧从马背上取来,盖在梵一腿上。两人倚树而坐,继续方才废太子的话题——

“如今太子被废,不过是一时,复位是迟早的事。”

方才听陈亦行说了如何用计让太子被废,而这帝王最是忌惮通敌卖国之事,太子还有何希望被复位?

见她面露疑惑,陈亦行道出答案:“我在陛下身边这几年,看到清楚,他虽忌惮皇后和锦衣卫,也确是荒废政事、沉迷享乐。可他对皇后,并非毫无感情。”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他...”

陈亦行叹息,这么些年,皇后之所以能为所欲为,除去锦衣卫的势力,更重要的是,李砚对她是有情的——

否则,后宫干政这一条,便能废后。

可李砚呢?宁可扶植他与锦衣卫抗衡,也不愿废后,以绝后患。他曾经看到李砚在深夜独自走到承华殿外,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眼神骗不了人,陈亦行很确定,李砚心里有姜林,只是不知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如今一个无心朝政、纵情享乐;一个醉心权术,眼里尽是狠意疯狂。

“所以说,只要皇上对她仍有情,太子复位是早晚的事。”陈亦行总结道。

梵一惊叹,这可真是好大一桩宫廷秘闻!不过,这些宫中人的感情可真是复杂。

她望向前方,隐约看到两个身影捧着柴火走回来。在黑夜中,她看不太清,不过听着两人嬉闹的笑声,都能感受到幸福的气息。

“大人。”梵一仿佛被笑声感染到,开口也带了笑意:“顾大人和阿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呀?”

“很好奇?”

“是啊,我看顾大人平时总是一脸严肃的,可在阿凝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陈亦行望向正在生火的顾之渊,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小子,如今可不再是颤抖着身子一心求死的少年了。

“三年前,东厂刚刚受到陛下重用。那年适逢东南涝灾,陛下将赈灾之事交由东厂,我想着,得让阿渊做出点实绩,毕竟升官还是需要些名头...”

梵一听着陈亦行的回忆,不由感慨,这可真是平常而又不平凡的故事——

两人的相识很简单,顾之渊在赈灾时,看到因为涝灾失去双亲的阿凝。

那时阿凝衣衫褴褛,在赈灾粥棚处排队领粥。当时陈亦行刚接手东厂不久,东厂内的番役参差不齐,其中还有不少混子。

好不容易排到粥棚边上,阿凝拿出碗,可那番役施了一天的粥,又烦又累,打粥的手一晃,滚烫的粥直接淋到阿凝的手上,烫的她撒手将碗掉在地下,瓷碗碎了、热粥也撒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不长眼呐!赶紧滚!”那番役恶人先告状,出口便骂。

被烫红了手的少女眼中含泪,突然像是豁出去一般,抬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那番役猛地挨了一巴掌,也怔愣住了。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脸上怒意尽显:“来人!把这娘们给老子抓起来!”

阿凝眼底泛起冷意,她快速俯身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抬手便朝自己的脖子划去——

反正父母都不在了,与其被人□□,不如一死得以解脱。

可锋利的碎片没有如愿扎进她的脖子,而是扎进一只陌生的手掌...

顾之渊在远处看到整个经过,正走过来便看到她想要自尽,她速度极快,似是下定了决心。他只好伸手去挡住她的脖子...

“嘶——”

吃痛的轻呼声,惊得少女松开手,带血的瓷片掉在地上。她望向顾之渊,满脸惊慌,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

一旁的番役眼见顾之渊受伤,更加恼火,“臭娘们,你找死!”

他抬手便要打向阿凝,可顾之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往后挥去:“放肆!”

那叫嚣的番役握着被拧得生疼的手腕,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才该死,求顾大人赎罪!”

“我在赈灾前便说过,不得对灾民无礼不敬。”顾之渊冷声道:“你该知我的规矩。来人,带下去。”

那番役被带下去后,又有新的番役开始站到粥棚内施粥,排队领粥的灾民队伍又继续流动...

顾之渊手上淌着血,眼中却是笑意盈盈,朝面前的姑娘伸出手,“我带你去吃东西。”

姑娘怔了半晌,终是颤颤地伸手,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顾之渊轻轻握住,这一握便再也没有松手...

那时,东厂刚起势,锦衣卫变着法的想打压他们。

而宦官的对食之举,虽未明令禁止,可到底也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

可一向循规蹈矩的顾之渊,在那时却跪在陈亦行面前,第一次求他:“大哥,我要娶她,求您帮我。”

他们两人的事陈亦行看的最是清楚,他叹气:“阿渊,你应该清楚,薛凝不爱你,她对你只有感激,你又何必勉强?况且我们...这样的人,要不还是算了?”

可顾之渊红着眼,倔强道:“大哥,我想过放手的,可我做不到。与其让她嫁给一个不知好坏的普通男人,我宁可强留她在我身边...我知道我自私,她不爱我没关系,只要能护她一生便够了。”

顾之渊从来没这么求过他,陈亦行沉思许久,点头答应。

宦官光明正大的娶妻,这可是大褚头一遭。光是皇帝答应还没用,若是群臣不满,这事必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被锦衣卫抓住把柄...

陈亦行用尽了各种办法,软硬兼施,终让众朝臣皆上奏支持宦官娶亲论。

还记得顾之渊在娶亲的前一晚来找他,满脸都是喜悦:“谢谢大哥!”

“好不容易求来的人,一定好好对人家。”陈亦行嘱咐道。

......

看着远处两个生完火,还在用树枝互相打闹的两人,陈亦行笑意更甚,看来他这傻弟弟,真是傻人有傻福呐!

而听完两人故事的梵一,心中感慨:大概只有像阿凝这样明媚的姑娘,才能治愈顾大人心底的伤吧。那陈亦行呢,他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吧?

她下意识地开口:“大人,阿凝活泼开朗,人见人爱,顾大人真是好福气是不是?”

陈亦行还沉浸在为顾之渊高兴的情绪中,不知道面前的姑娘心里的弯弯绕绕,便开口应和她:“是啊,傻小子福气倒是不小。”

梵一心里突然有点酸涩。

对嘛,阿凝那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可遇到顾大人,也是阿凝的福气啊。”

这话好像带了点羡慕的意味,陈亦行怔了一下,这丫头今晚为何一直在问顾之渊的事?而且,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带了顾大人三个字?

他不由地沉下脸:这丫头不会是看上顾之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