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行赶到诏狱的时候,诏狱门外把守的锦衣卫比平常多出了好几倍。
“掌印大人如今不是应该在含光殿里面壁?”领头身着湛蓝蟒袍的尖脸锦衣卫阴阳怪气:“今儿吹了什么风,把掌印大人吹到诏狱来了?”
“吴肆,现在让开,我留你一条狗命。”陈亦行脸上仍是稀松平常的笑,语气不带情绪。
闻言,吴肆不由的心下犯怵。可再一想,自己前不久刚提了锦衣卫副千户,就这样被陈亦行当众下了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属下面前立威?
“陈掌印,今时不同往日,这儿可是诏狱,您岂能乱来?”吴肆心里怕得很,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没什么底气。
“是吗?”
陈亦行右手一挑、宝剑出鞘,不带迟疑,径直向吴肆刺去...
吴肆手持绣春刀,却根本接不了几招,只得拿着刀堪堪去挡,嘴上还不忘提醒:“陈掌印!我可是锦衣卫副千户,你敢杀...”
话未说完,只见到剑光闪过眸前,一剑封喉...
一旁的锦衣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到吴肆双目怒睁地倒在地上,脸上还带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去拦。
待众人反应过来,陈亦行已经持剑走入诏狱...
“快!快去禀报指挥使!快啊!”
诏狱里的锦衣卫更多,见到陈亦行杀气肃然地进来,都硬着头皮上去拦。
陈亦行不发一言地出剑,他的招式深不可测,若是像杀吴肆那般出招,必然能让自己毫发无损。可眼下他心急如焚,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只是见人便砍。这样快了很多,可也让自己的手上、背上多了好几个伤口...
这点痛算不得什么,他已是杀红了眼——
想到她已陷在诏狱近五个时辰,而这个血腥肮脏的恶心地方,折磨人的方法他最是清楚...她还活在这世上吗?
想到这些,陈亦行双手颤抖,出招却未停,终于边杀边走到诏狱最里处的刑房外。
他猛地抬腿出踹开铁门——
刑房内就三个人,可血腥味较之外面却重了数倍。
他瞧见梵一被绑在铁椅上,铁链绑着的手脚处已是血肉模糊,断线的血色珠子顺着铁链往下滴...而她双眼绝望的望着面前的刑台,嘴巴微微张开着却已喊不出声音。
而刑台上的人,不,此刻怕是不能称为人了。
手上、腿上、身上不知被割了多少刀,一些部位已是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刑台流了满地。可她双目微怔、鼻间还有微弱气息,似乎还未死去...
徐秉乾面目狰狞地看向门外的陈亦行,面露得意的笑,倏地握紧手里的小刀,欲往自己的颈项刺去...
想死?做梦!
陈亦行出剑更快,先他一步朝他右手一刺,随后剑锋一转,左手、双脚均未放过,他用最快的速度挑断了徐秉乾的手筋脚筋...方才还得意洋洋的人,骤然间口吐鲜血,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陈亦行持剑赶忙走到梵一面前,用剑砍断了铁链。可这手脚被绑着还挣扎了许久,现在许多血肉已和铁链嵌在一起...他心下钝痛、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扯到她的皮肉。
可被解开了桎梏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扯开铁链。手脚的皮肉与铁链粘连处断开,看的陈亦行倒吸一口冷气。
可眼前的人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直直往刑台扑去。她的脚腕处被磨得鲜血淋漓,才迈开一步便向前栽去——
陈亦行急急伸手,拦腰将她抱住,可怀里的人伸着双手,铁了心要往刑台冲。他半扶半抱着她,将她带到刑台边上...
看到刑台上血肉模糊的沈倩,陈亦行脱下身上的斗篷覆盖在她身上。
“沈...沈大夫...”梵一痛哭出声,她的嗓子怕是废了,开口只听见微弱的沙哑声。
刑台上的沈倩,听到她的话,眼珠轻微的动了下。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可梵一却看懂了她的唇语,她反复念着的两个词,是“爹娘”。
“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救他们...”
她看见刑台上的人流下泪来,终是断了气,可双眼还睁着,无法瞑目。
她伸出淌血的手,替她阖上了眼。
随后,梵一眼前一黑,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双眼上,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要再看,我带你出去。”
她摇摇头,扯着嗓子艰难的说:“沈大夫...沈大夫的家人...”
身后的人放下挡在她眼前的手,走到她面前后蹲下,用身子挡住她眼前的那滩残忍。
“交给我,全都交给我,你放心。”
梵一听到他这样承诺,只觉得浑身安心下来。有他这句话,沈大夫的家人必然有救。
她可以放心了。
陈亦行见到眼前的人眼神渐渐涣散,身子往后倒去...
*
顾之渊带人赶到诏狱的时候,望见他那大哥横抱着那小尼姑出来,小尼姑此时浑身带血,不知是否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了。
“将徐秉乾带去血狱,别让人死了。”他听到陈亦行朝他开口:“还有徐家全族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顾之渊赶紧称是。
他已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大哥了?满身杀意、毫无温度。可这样的他,此时却轻轻护着怀里的人,连抱着都不敢用力,仿佛怕弄疼了她一般...
赶回陈府后,陈亦行抱着人往后院冲。
好在王管家机灵,早已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候在府里。
大夫仔细瞧过梵一的伤后,不敢对黑着脸陈亦行开口,只得朝管家说道:“姑娘这伤好在没伤到筋骨,好好将养一阵便可。只是她现在惊吓过度,恐怕这心病难治...”
闻言,陈亦行拿起一旁的佩剑,将大夫吓得打了个寒噤。还好他抬腿走了出去,大夫擦了把头上的虚汗,赶紧开好方子让人去抓药...
*
血狱内,阵阵嘶喊声不绝于耳。
陈亦行端坐在红木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番役行刑,而绑在木桩上的徐秉乾看到一个个亲人惨死在眼前,精神已是癫狂。
他带着刀疤的脸庞几近扭曲,对着面前的人破口大骂:“陈亦行,真是好笑哈哈哈。那个尼姑是你的宝贝吧?真想不到,阉狗都有感情,不过你配么?”
他手筋脚筋皆断,一说话便痛的背过气去,可即便这样,嘴上仍旧不停:“现在这算什么?你不过和我一样,是披着人皮的恶魔罢了。那小尼姑可说了,杀生罪孽深重,你也会遭报应的!哈哈哈,你绝无可能和她在一起!”
一旁的番役小心的看着陈亦行的脸色,发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
一炷香时间过后,徐家上下五十几口人的尸体齐齐倒下,喊叫声停止,房内陷入一阵寂静。徐秉乾看见陈亦行起身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后,微微一笑——
“我是要下地狱的人,从未想过要与她在一起。只不过,这地狱嘛,怎么着也得你先去。”
随后伸出双手,不带一丝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梵一,伤害你的人我已经杀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来迟了?
*
陈亦行回到陈府的时候,看到王容焦急地在大厅来回踱步。
见到他回来,连忙朝他说道:“大人,梵一姑娘她高烧不退,大夫用了各种方法都没用。这么烧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他急忙朝后院走去...
梵一昏睡着,梦里全是光怪陆离。她看到满脸血的沈倩,还有徐秉乾握着小刀猥笑着朝沈倩走去...突然他步子一顿,扭曲的脸朝她看来,调转了方向朝她逼近——
“啊——”
陈亦行坐在塌上,看到塌上的人满头是汗、惊叫起身,可眼睛却仍是紧闭,随后又直直倒在塌上...
这样的状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她到底有多害怕?陈亦行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他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他握着手上的湿帕子,给她拭去汗水。可躺着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
“大人...陈大人!”
她的嗓音嘶哑,却是用尽了全力在喊,她想说什么?
梵一还在梦中,徐秉乾拿刀朝她刺来的时候,忽的一下陈亦行挡在了她的身前,那刀子直直扎进他的胸口...
“大人...大人快跑!”
陈亦行望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让他跑?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不跑,永远都不跑。”
塌上的人终于安稳下来,呼吸也平和不少,只是脸色通红,高烧还是不退...
陈亦行让人从府中冰窖里取了冰块,放满屋内,好在已是深秋,气温本就不高,冰块也不易融化。
屋内的温度更低了。陈亦行将碎冰块包在帕子里,先将自己的手捂凉,再把手覆到梵一的额头上,这样便不会让寒气过甚伤着她...
管家端药进来的时候,心中震荡,“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您身上还有伤,怎能拿着冰块...让老奴来吧。”
“不用,你出去吧。”语气不容置喙,王容只得讪讪离开。
到了后半夜,陈亦行看到塌上的人褪去脸上的潮红,看来是退烧了。
他将被冰块冻得发红的双手拿开,身子倚靠到塌边,稍稍安下心来,闭上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