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要从三日前,皇帝忽然召集众臣议事说起——
据当时在殿内侍候的小太监叙述,原本只是如往常一样议论边境战事。
可不知怎地,礼部尚书周启突然向陛下呈上工部、户部几位大人联名的弹劾奏折,内容是弹劾司礼监掌印陈亦行,罔顾纲常、倒行逆施,强行圈禁普乐庵涉案尼姑,还对其施行暴虐手段,将人折磨的遍体鳞伤...
李砚有心偏袒陈亦行,自然是不信这种没有实证的弹劾说辞。
可这联名奏折,置之不理也不行。于是他想,这事要证实也不是难事,只要将那小尼姑带到宫中由太医一验便知。可他刚开口下令,陈亦行就站了出来,跪地认下了这罪状…
这等逆天之行,触犯众怒,若不严惩,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李砚没法子,只得黑着脸让殿上的众臣和内侍离去,单独留下陈亦行。
无人知晓他们后面的谈话内容,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殿外侍候的小太监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随后皇帝便下了口谕——
司礼监掌印陈亦行,言行恣意乖张,罚其在含光殿面壁五日,停职一月,并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此谕一出,满朝哗然。
一众文武皆是不可置信,谁能想到深受皇帝宠信的陈亦行还有这么一天?
不过伴君如伴虎,历朝历代,多少宠臣一招不慎,最后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看如今的情形,这陈亦行,应该是好日子到头了。
*
“所以此事,已是满城皆知了?”
管家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啊,现如今外面传得是沸沸扬扬,都说掌印大势已去。我虽严禁府内上下议论,可到底是管不住这悠悠众口呐!”
闻言,梵一秀眉蹙起,自从陈亦行答应帮她彻查国库失窃案以来,就接二连三的不断出事,说明这案子背后的真凶一定是急不可耐地想除了他们。
原本陈亦行大可不必蹚这浑水...终归是自己连累了他。
不过仔细想来,此事的起因在于有人拿她的伤大做文章。可知道她身上有伤的,除了管家和陈亦行外,恐怕就只有那位大夫和照顾她的丫鬟了。
而这管家王容,顾之渊之前对陈亦行说过,他是亲自调查了王容身家背景后才带进府中的,所以不会是他。
那剩下的那两人,会是谁将这消息传出去的?
梵一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对王容说道:“管家,请您去趟东厂,请顾大人务必来陈府一趟;另外,小曦的身家背景,您都清楚吗?”
“姑娘放心,掌印特别交代过,伺候姑娘的人必须谨慎挑选。所以奴才特意调查过小曦的背景,绝无任何问题。”
梵一点点头,嗯了声,王容便领命去东厂了。深知此事要紧,他办事倒也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赶回陈府...
梵一见王容一人踏进正厅,心中便有七分明了。
“姑娘,顾大人...他忙于要事,现在怕是不便过来...”
见王容支支吾吾,连眼睛都不敢直视自己。梵一更加确定,这顾大人哪里是忙于要事,只怕是恼她连累了陈亦行,不愿来见才是真的。
“如此,那我过去见他吧。”
王容连忙阻止,这梵一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等掌印回来,他也不用活了...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梵一拿出刚刚写的一封信,递给王容,“若陈大人回来怪罪,您将此信交给他,他绝不会为难您。”
王容接过信,满眼震惊。眼前看着清清瘦瘦的姑娘,却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并为他留好退路...难怪掌印会对她另眼相待。
“既然如此,奴才也不拦您了。大武小武,你们跟着保护好姑娘。”
门外的两个番役得令后跟着梵一出了门。
*
东厂。
顾之渊满脸怒意,盯着手上的书函,那是弹劾他大哥的大臣名单...他紧紧握拳,这纸都被捏的发皱。
这时,外头进来一个番役,禀告说陈府那个叫梵一的小尼姑在外面求见。
呵,她还敢来。
自打她到大哥身边后,就连累大哥受伤,现在还因她遭到圣上惩罚...
“不见!打发她走。”
得到顾之渊不愿见她的回复后,梵一犯了难。本想着请顾大人一起去那家善仁堂查一查那位女大夫,这样万一撞到幕后指使之人,也好让东厂的人将其一网打尽。
可如今,顾之渊对她成见如此深,看来她得自己去这一趟了。
*
善仁堂,此时却是大门紧闭。
梵一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不过这门却并未上锁,只轻轻敲便开了。
这...甚是奇怪!
她留了个心眼,“小武,你在门外候着,若我们一盏茶后还未出来,你便速速回陈府向王管家报信。”
说罢,便推门进去。
医馆很大,里面却是空无一人。梵一向医馆后院方向走去,可刚一踏入后院,屋顶上便飞下一群人,将她和大武围了起来!
梵一定睛一瞧,心如捣蒜——
这群人清一色身着黑色蟒袍,腰间别着绣春刀,可不就是锦衣卫么?
为首的那个锦衣卫颧骨高耸,右脸有道明显的疤痕,双眼泛着凶光,朝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在下锦衣卫千户徐秉乾,梵一姑娘,幸会了。”
梵一心道不好,中计了!这群人有备而来,想必就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原来是徐大人在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她急忙转身欲走,可锦衣卫将她牢牢围住,根本冲不出去。
“哎,梵一姑娘别着急,你今日来不就为了找那大夫吗?人都还未见到,怎地就要走?”
这时一旁的大武拉过梵一,低声说:“姑娘,我带您冲出去!”
“不!别轻举妄动!”梵一低语。
可大武没听她的话,急急拔了剑便朝身后的锦衣卫刺去...
没有激烈的打斗,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一瞬,梵一就看到大武头身分离,血淌了一地,死状触目惊心!
她怔在原地,稍稍反应过来后,不禁痛呼出声:“大武!”
她泪流满面,大武为了救她惨死,而罪魁祸首此时还面露讪笑,她怒极而斥:“徐秉乾!杀生罪孽深重,你不由分说滥杀无辜,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啪!”
梵一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鲜血,她只觉得右脸失去了知觉,脑袋里也嗡嗡声不停,逐渐失去意识...
“把人带走!回诏狱!”
*
“哗啦——”
“啊——”梵一尖叫出声,冰凉的水从头浇下,激的她头皮发麻。可自己的手脚被铁链绑在铁椅上,根本动弹不得。
“混账东西!怎地对梵一姑娘如此无礼?”徐秉乾走进刑房,笑意盈盈。
梵一见了这张脸,只觉得恶心,不住地干呕起来。
“哟?梵一姑娘这是有了?”徐秉乾故意同一旁的下属笑言:“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咱们这位掌印大人,可是个阉人呢。梵一姑娘啊,这么美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梵一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得双手发抖,双目猩红、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样!”
“我可是来帮你的,梵一姑娘。锦衣卫接到情报,得知你在陈府,遭受司礼监掌印陈亦行虐打,只要你说出实情,指证陈亦行,我们锦衣卫必定会为你做主的。”
果然,想借她之由,陷害陈亦行!
“陈大人从未伤害我,你想陷害他,别做梦了!”梵一知道这次自己大概是真的走不出去了,倒不如求个痛快,“你杀了我吧!”
“梵一姑娘说什么呢!我们锦衣卫最是公正了,从不冤枉一个好人。既然梵一姑娘说掌印大人没有做过,那就是向我们告发的大夫在说谎了。”徐秉乾冷冷说道:“把人带过来。”
梵一见到那位女大夫被带了进来,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沈倩,沈大夫,是你说的,梵一姑娘在陈府被虐打,可如今她却说没有哦。”
沈倩绝望的看向梵一,无声流泪,声音悲怆:“对不起,他们抓了我父母兄长,若我不按他们的意思说,他们便要杀我全家!”
“畜生!你放了她!”
“放了她,当然没问题。”徐秉乾笑了笑,这一笑使他脸上的疤痕扭曲,显得更加恐怖,“只要梵一姑娘愿意指证掌印大人,我立刻放了沈倩一家!”
说完便拿出指证书函,让她签字画押。
梵一心里明白,此时即便按他所愿,可签字画押之后,必然是被灭口。而沈大夫一家,他也决然不会放过...
徐秉乾见到梵一犹豫,便开口提醒:“看来梵一姑娘还没想起来自己是如何被虐打的,那不如我来给姑娘回忆回忆。来人,把沈大夫绑到刑台上。”
梵一瞪大双眼,全身发凉,额头开始沁出丝丝冷汗。
她眼睁睁看着沈倩被绑到她面前的刑台上,而徐秉乾手上拿了把小刀向刑台走去...
“梵一姑娘,你有听说过,凌迟之刑吗?”
“住手啊!你放开她!”梵一手脚被铁链锁住,却依旧不住地挣扎,连手腕脚腕都被磨出了血...
“只要你想明白了,我随时可以停手。这凌迟啊,一共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梵一姑娘不妨数一数,我割数量准不准?”
说罢,他便手持小刀朝沈大夫的手臂割下...
“啊——啊——”
沈倩凄惨的喊叫,一声接着一声。
“畜牲!徐秉乾!你住手,你会不得好死!”梵一扯着嗓子,整个人近乎崩溃,喊的喉咙沙哑,嘴唇也被发颤的牙齿咬破...
*
陈亦行在含光殿内面壁,忽然眼皮直跳。
这时殿外的番役匆匆进来,呈上陈府送来的急报。他打开一看,心脏滞了一瞬。
随即起身朝外走去,“备马!”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掌印,可陛下说的五日面壁,还未期满...”小番役话未说完,便感到一记冰冷的目光朝他射来...
“属下这就去备马!”
......
陈亦行马不停蹄地赶到私宅,听着王容对他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越来越沉。王容捏着冷汗,所幸倒没忘记那封信...
他赶紧递给陈亦行,陈亦行拿出信纸一看——
陈大人:
感谢您帮助普乐庵,将您卷入这场是非,实在抱歉。请不要怪罪王管家,是我一意孤行,此事因我而起,我想去找到证据还大人清白。
若我不幸遭遇不测,请大人定要保重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大人能彻查国库失窃案,救救庵中无辜的人。
叨扰多日,多谢大人相救、照顾之情,愿大人今后顺遂,平安一生。
梵一敬上
这一字一句如同遗言,让陈亦行莫名发慌,他强忍下心中的慌乱,朝小武说道:“大武的尸体在何处?”
随着小武走到棺木前,陈亦行仔细看了大武头身的切面,眉心一痛。
好,好一招声东击西!
姜皇后,你让众臣弹劾我为虚,实则是向梵一下手,不就是想看我有何反应吗?
陈亦行此时看不见,自己猩红着双眼,眼神里杀意尽显的样子有多么可怖,可一旁的王容被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只一瞬后,陈亦行抬腿大步朝门外走去,丢下一句——
“叫顾之渊带人去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