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珍点了点头:“嗯。你记住,万万不能透露半点身份的消息给旁的人。”
沐泽炎月给徐阿珍舀了一碗汤:“儿子记住了。”
徐阿珍自顾自的喝起汤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烦心事,猝然埋怨道:“你那个死鬼阿爹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数月来都没有消息,我托人写了几封信给他,都没有回复!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死了!”
沐泽炎月垂了垂眼眸,默了半晌道:“娘亲不必担忧,阿爹会逢凶化吉的。”
徐阿珍听了这话并未得到安慰,反而怒骂道:“谁关心他的死活!只是他死了,我的盘缠就要花完了!我不能受穷的嘛!”
她骂完似乎还不解气,伸手使劲拧住沐泽炎月的耳朵,将怒气都发泄到了孩子身上:“都是你啊!你这个拖油瓶,害人精!本来以为生下了儿子他会娶我进门的嘛,谁知道还不是一样,本来就算做外室有银子拿我也不在乎的,现下人又没了,钱也没了,都是你命苦,拖累我啊!”
沐泽炎月的耳朵被她拧的要滴出血来,可他也并不吭声,只蹙着眉,抿着唇。
徐阿珍拧完了耳朵还不解气,大力去捶他的背,沐泽炎月再坚强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如此便被她推倒在地。
他垂着头坐在地上,并不叫疼,肩膀却轻轻的抽动着。
徐阿珍看了他片刻,许是良心发现,便没有再继续辱骂殴打他了,只闷闷的坐在椅子上道:“真晦气!滚回你自己的房中不许出门。”
沐泽炎月便垂着头站了起来,晚膳一口也未用过,兀自回到了自己屋内。
弯月静谧一轮,夜凉如水。
陆瑶儿躺在被窝里小脸贴在锦娘的怀里,奶声奶气:“娘亲,后来小羊找到妈妈了吗?”
“找到了呀。妈妈永远和小羊在一起。”
瑶儿露出个满意的甜笑,一转身,正瞥见朗朗的星空,她发了一会儿呆:“娘亲,星星在眨眼睛呢,是我阿爹在看着我们吗?”
锦娘听了这话,有几分心伤,她伸手把瑶儿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鬓角:“是的呀,阿爹会永远守护着瑶儿的。”
正此时,传来了若有似无的笛声,瑶儿从未听过如此动情的曲子,一时竟听的红了眼圈,她嘟起小嘴:“娘亲,瑶儿要看看是谁这么伤心呀,吹了这样惹人哭鼻子的曲子”。
沐泽炎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竹笛,这竹笛是他阿爹教他的,可他却青出于蓝,他从记事起便对音律有超乎常人的天赋,此时,便借乐抒情。
晚膳的时候徐阿珍心情不佳,饮了许多的酒,这会睡得极熟,因此并未察觉。
一曲吹完,沐泽炎月轻叹了口气,方才徐阿珍骂他的那些话又浮上了心头:“你这个拖油瓶!都是你命苦,拖累我啊!”
他觉得胸口刺痛,却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
从前,在他阿爹没有失踪之前,徐阿珍不是这样对待他的,他甚至还如贵人公子一般读书识字学音律,可他阿爹消失无踪数月,音讯全无,徐阿珍带着他辗转了许多地方,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
他心内有个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他的阿娘怕是也要弃他而去了。
这些日子,他极力的想让娘亲舒心,可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但也毕竟只有七岁,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爹娘便是世界的全部。
如今他以为爱他的阿爹丢下他了,他的阿娘也...
“你这个拖油瓶!害人精!”
骂声在沐泽炎月心中挥之不去,他紧紧的攥了攥手中的竹笛。
“哥哥,你还会吹笛子呀,可真好听!但你是不开心了吗?”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甜糯的小奶音,扑闪扑闪比星星还亮的大眼睛,是陆瑶儿来了。
沐泽炎月心绪十分烦躁,并没有想攀谈的意思,但他素来是个修养极好的人,又天生有颗温柔的心灵,因着深受母亲情绪的迁怒,他过的十分的痛苦,便更不想将自己的坏情绪迁怒他人,只极力把所有的不安难过都压在心底,面上却露出个淡笑来,回避了她关于他心情的担忧,只温声道:“往日和我爹爹学过一些。”
锦娘道:“打扰小公子了,瑶儿听见笛声非要出来看看。”
沐泽炎月如个小大人一般说道:“深夜叨扰,实在献丑了。”
“哥哥美极了,又会吹笛子,哪里丑呀?”瑶儿真诚发问。
锦娘笑着摇摇头,对瑶儿解释:“那是人家小公子自谦的话,看来该让你上上学堂了。”
瑶儿憨笑着又有点害羞的抠了抠后脑勺,又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开口:“对了,哥哥,我今日采了新鲜的莲子,送给你吃呀。”说着便递过来一小篮子莲子,她觉得他不开心了,往日她不开心便是吃了莲子就会好了,她拿来哄他。
那竹篮小小的,上面还挂了一只可爱的绒绒兔。
沐泽炎月本想拒绝,可他晚膳也未用过,如今实在饥肠辘辘,便道:“那便谢过锦姨和妹妹了。”
陆瑶儿看他接了莲子,觉得自己聪慧无比,哄好了哥哥,便十分愉快的原地转了个圈圈,又把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哥哥叫我瑶儿便好了,哥哥要是喜欢,我明日还摘了给你送来。”
沐泽炎月看着可爱至极的陆瑶儿,又看了看小竹篮上那只憨憨的小白兔,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愉快来。
他立时警惕起这份松弛和愉快,恭恭敬敬的起身道:“锦姨,瑶儿妹妹,承蒙惦念,感激不尽。只是待会我娘亲醒了见不到我怕是要着急的,这便告辞了。”
锦娘和瑶儿还了礼。
沐泽炎月便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听见后面有个甜甜的小奶音唤道:“哥哥!”
他回眸,见个宛如粉团子般的小人儿大力的和他挥着手:“祝你有个好梦!”
他不由得嘴角轻轻上翘,也挥手道:“好梦。”
陆瑶儿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的,她笑眯眯的往锦娘怀里钻:“娘亲,哥哥喜欢吃莲子耶!我明儿要把甜梦湖的莲子都摘来给他呢!”
“你就那么喜欢他呀?”
“喜欢呀!四娃子受了气都有三娃子护着,虽然他俩也打不过我,但我也想有个哥哥,会吹好听的笛子,很聪明那种哥哥。”
锦娘不禁摸了摸瑶儿的头,甜梦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娃子,可她是个寡妇,瑶儿的确太孤单了。
沐泽炎月兜着那篮子莲子回到了自己房中,他剥开一颗莲子放入口中,甘甜清香,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那个小妹妹的身影,他从前以为莲子是苦的,看来她给的却不是,莲子是那样的甜,他决定从今夜起开始钟情于莲子,终生做它的信徒。
第二日一早,陆瑶儿便跟着锦娘到了乌蓬船上,她要采好多好多的莲子送给神仙一样的哥哥。
然后她就遇见了她的小闺蜜,瑶儿热情的招手唤道:“妞妞,来呀,来呀!瑶儿在这呢!”
妞妞生得乖巧,连笑也是腼腆温柔的,她家的小船荡开了碧水,划到了瑶儿近前,她开口道:“小瑶儿,你今日怎起的这样早呀?”
瑶儿甜甜的一笑:“我摘莲子呀,妞妞陪我吧,我有事情和你讲呢。”
“什么事呀?”妞妞边问边上了锦娘的乌篷船。
瑶儿神秘兮兮道:“我昨天遇上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哥哥,他可喜欢吃莲子呢,我要早早起来采好了送给他的。”
“哪来的哥哥呀?”
“上京城来的呀。”
“上京城啊,是皇上住的地方呢。”
“啊?这么厉害呀!妞妞也好厉害,知晓的好多哦。”
妞妞羞涩一笑:“听我阿爹说的。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瑶儿一拍脑门:“对哦,我还没问过他,我今天去问,妞妞和我一块去呀。”
“好呀好的。”妞妞点了点头,两个小姑娘便一块儿兴高采烈的开始摘莲子。
另一边,沐泽炎月的家中却是人间地狱。
他束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人被打倒在地下,脸颊还留着被扇过耳光的血淋淋的指痕,口角也被打出了血。
徐阿珍叉腰质问:“你说,你这莲子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去偷人家东西?”
“我没有,是隔壁锦姨和瑶儿妹妹送的。”沐泽炎月眼中泛着委屈,但却倔强的没有流泪。
“哼!那更遭!”徐阿珍不想听他解释:“若是让人知晓你的身份,这里也住不下去了!”她说到这里,胸中似乎又涌起了怒火,她伸手狠狠的扯住沐泽炎月的头发,硬生生的把他从地下拉起来,还重重的怼在了墙边:“都怪你!把我害的流离失所!我是倒了八辈子霉,生下了你这个扫把星!你为什么要活着拖累我啊!”
沐泽炎月听了这话眼中的倔强似乎一瞬间被击碎,他轻轻的垂下头,抿着唇,任由徐阿珍的巴掌再次落了下来。
徐阿珍狠揍了他一顿似乎终于消气,转身离开他的房间,冷声命令道:“从今日起,我不许你踏出屋门半步,免得泄露了身份害了我啊!那对多事的锦娘母女,不许再和她们讲话!”
她说完怒气冲冲的要离开,沐泽炎月却颤抖着轻声唤她:“娘亲。”
徐阿珍回眸。
“娘亲真的后悔生下我吗?”
沐泽炎月眼里还泛着希翼的光辉,他希望她说的只是气话,她只是恨他阿爹抛下了他们,哪个女人会真的憎恶自己亲生的孩子呢,虎毒还不食子呢。
徐阿珍看了一眼沐泽炎月,没有言语,转身走了。
沐泽炎月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将背重重的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人又如脱力一般顺着墙滑在了地上。
陆瑶儿和妞妞手拉着手往沐泽炎月家里走,她手中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新鲜莲子。
可是到了哥哥家,他家的院门却紧闭着,陆瑶儿叩了半天门都没有声息,她不解的望着妞妞。
妞妞安慰道:“许是他家刚刚来这里,还新鲜,去街上逛了?”
瑶儿嘟着嘴有些扫兴,闷闷道:“那这些莲子明日就不新鲜啦。”
妞妞也跟着叹气。
瑶儿闷着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没关系,今日不成,还有明日,今日的莲子我俩就自己吃吧。”
“好啊。”
“上我家去,我俩边吃莲子边过家家,再让我娘亲做点小点心吃。”
陆瑶儿的忧愁来的快也去的快,她又一蹦一跳的和妞妞手拉手往家走啦。
沐泽炎月立在二楼他那间小屋里,把瑶儿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里,他看她天真可爱又真心惦念自己,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嘴角,只是命运似乎不想让他欢颜,他轻轻扯一扯嘴角,红肿淤青的脸颊便疼的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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